“關鍵的時候還得看咱師徒倆”少女學著羅肆至的模樣狡黠的朝著小老頭在那壞笑。
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小老頭預感不妙,下意識的渾身發顫。
“好的不學…”
“誒嘿嘿”
“好好說話!”云中子把手中的胡須一撩,語氣兇了不少。
果然是變臉如翻書…小老頭現在的樣子堪稱吹胡子瞪眼。不過少女并不畏懼,相處良久早已習慣。
何況,能找到一個任由她胡鬧,做出人前絕不可為的動作的人,實在太珍貴。
“師父現在就咱倆你還兇我,再說這么久沒見,從您來冥島以后都還沒有機會單獨聊聊呢。”
見凌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云中子明顯沒打算吃這一套,而是產生一種莫名的懷疑——徒兒之前有這么活潑?
似乎有過,但是不多,還是習慣她冷臉的狀態,可是有時候又覺得會有超越同齡人的老成。
當然親切一些的感覺似乎也很好,可是眼前這小丫頭明顯是學錯了方向并且越走越偏。
“師父可還記得徒兒方才提及的疑點?”
小老頭打了一眼,點了點頭。看凌若現在的樣子是打算說正經事,語氣已經恢復往常。
“徒弟腦瓜里想的東西確實是多了些。”
“是啊…還不是因為當年徒兒不在場,現在只能拜托您老人家解惑了。”
“嗯。”小老頭輕輕回應一聲,“徒弟的這些問題,為師可以解答,但是你是否留意過這些問題之間的聯系。”
聞言,凌若眸中忽閃。
“徒兒就知道,還是師父懂人家!”
“才剛說了你正常,現在又恢復原樣。”
見狀,少女絲毫沒有退卻,又是“嘿嘿”的壞笑了一聲。
“師父,人生難覓得一知己,徒兒這不是開心嘛!”
也不知為何,徒弟變得這么皮。說她頑皮吧,年齡也都幾百歲,用詞不適。說她頑劣呢,似乎也沒有做什么壞事。
久別重逢后的云中子在面對徒弟時,除卻喜悅,心底仍舊有一股深深的無力和與不安。
他這么一位被世人尊重的“武學泰斗”,說到底也是獨身多年、深居簡出的男子。若非各種事由斷不會收個女娃為徒。
這丫頭偏偏當值妙齡,卻因失憶對常世的一切感到好奇,每次與徒弟相處總有一種帶娃的錯覺。
可是多年的孤寂也因有凌若陪在身側而變得有些生氣兒。而后得知丫頭在外面有了人,也曾生出猶如老父親一般的不舍。
想遠了,想遠了…
小老頭不徐不緩的縷著他那一把胡須,想著徒弟的話。雖有幾分玩鬧,更多的卻是真情。
想當初在海寧縣城隍廟發現倒在血泊里的女子,施手援救便是,全然不用收她為徒。如果只是因為路見不平,那這幾百年間,他早就收了很多筐徒弟了。
另一邊,少女在沉思片刻后,出聲言語幾句,才將云中子從思緒中來回。
“不滿師父說,徒兒一開始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目之所及實在太過短淺。可是最近,想著想著好像突然想明白這其中的聯系。這位非邈和冥島有關的可能,就是除魔大業。”
任誰都沒有想到冥島這種遠離人世的地方竟然還會與俗事摻和在一起。因而眾人關注的要點都是平靜無波的冥島為何忽然生變。
順著這一條思路,理所當然的思考緣何要將陰陽兩世連通,是誰在背后出謀劃策,真正目的為何。
然而所有的疑點之中,沒有任何一條將線索指向欲仙派初代掌門秦非邈。
直到從契木口中挖出的一條信息——貴人,他出現的時間是在幾百年前。
幸得玉郎君記憶好,迅速聯想到除魔大業。
若非如此,又怎會將這位“已死之人”重新拽出歷史長河?
聽著凌若的話語,云中子時而點頭,時而沉默。
見狀,少女不由皺起眉頭,“師父,徒兒好些事也沒有想的太清楚,便胡亂說了這么多,不知您可否聽得明白。”
然,小老頭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總是要獨當一面的,打起信心。”
“也是,反正沒說明白的地方,您再提出嘛。”
說著,少女捏起下巴重新捋思路。
“其實方才徒兒提及的第一個疑點若是能被解答,等同解答之后的所有疑問。”
“嗯,將陰陽兩世徹底相連,此舉實在太過危險。”
“不過也從側面證明非邈脫離不了和冥島的聯系不是嗎?”
聞言,云中子點了點頭,淡淡的回應道,“非邈,亦或秦無絕畢竟身為凡人,昔年重傷,他的肉身無法不死不滅。縱使半死不活的茍延殘喘,也絕對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在陽世。”
“同樣不能作為死人行走于陰間。”
非邈,一個被陰陽兩世拋棄的可憐人。
說完,師徒兩人對視,以示了然了彼此心中所想。
凌若朝前走了幾步,離開方才的八角亭后,與師父邊說邊走,竟然無意之中帶著師父來到兒時常去的荒廢之地。
雜草叢生,落葉滿地。
此處是一個將“冥島不可能”變為可能的地方。之所以如此言說,自是因為此地本沒有常世的那些活物,連隨處可見的綠葉都極其罕見。
縱使冥島總是漂移不定,卻還沒有完全跳脫世間。或許,當真是一片風將“新生”帶到這片孤島。
少女蹲下身子,用指尖碰觸地上的一棵奇形怪狀的植物。
好玩之處在于一碰它,絲毫沒有不躲之意,還會伸出葉牙纏繞手指,看著很是親昵。
如此這般,更不能說它是奇怪。
它的葉片非常獨特,由細刀形葉片組成,根根齒齒簇擁,又向外延展。打眼瞧去分有兩種色澤,其中一半為蒼綠,另一半為銀白。
先前稍微觸碰,就會向外散落金黃色的粉末。今日卻是沒有看到那一團小球藏在哪里,只好作罷。
見狀,云中子瞥了一眼長勢旺盛的草叢,白綠交織之中,隱約有其它氣息流動。但是不久前聽徒弟說此處是她兒時常來地界,或許是他想多了。
凌若起身走向另一邊,將靈力聚于指尖,忽然在原地轉了一圈。
紫裙翩然,靈力在少女的旋轉下散作無數靈息,猶如夜空下的流螢。
兒時的凌若在得知萬物皆可生出靈后,便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喂養”這些小小生物,期待著有朝一日會有新的生命萌發,可以陪陪她。
“而冥島,恰是一處介于陽世和陰間的中境。”
面對徒弟忽如其來的言說,小老頭回想方才的話題,“徒兒言下之意,是指秦無絕盯上冥島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可在此地生存?”
“是。”凌若點點頭,神情變得有些凄然。
“冥島真正的秘密并無太多人知曉…不過,非邈心中的愿景怕是要落空的。”幽幽長嘆后,補充道,“冥島人長壽,可是不得進入輪回。”
聞言,云中子稍有動容。
人活一世總是要歷經喜怒哀樂和求而不得,神佛才講圓滿,有缺憾的才叫人生。常世人壽命雖短,卻擁有前世今生。這就讓原本的不圓滿,變得不那么令人悲嘆。
冥島人都進不得輪回,凌若亦然。
長生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恩賜,卻也是一種桎梏。
收起悲容,少女繼續與師父說她的理解。
“且不提愿景,徒兒身為冥島人倒是有些好奇這其中究竟是誰在為非邈牽線搭橋,竟然能找到冥島。”
“司家。”
“不,應該不是他們。”
少女凝神,島上的事情自然是她知曉更多。之所以與師父言談,不過是擔心當局者迷。
“師父可還記得契木當時的話?”
小老頭點點頭,“有貴人相助。”
“這貴人總不能憑空從石頭里蹦出來吧,怎么不也得是有個來往行跡?”
雖說現在不宜玩笑,可云中子還是被徒弟莫名的語氣給惹笑了。尤其是配合她在說“蹦”之一字是學著猴兒的模樣跳了一下,更是有趣。
看來,在常世讀的話本當真是不少。
“怎么,徒兒說的可有問題?”
“沒有。”云中子止住笑意,正色道,“以非邈的那副身軀,當初向司家建言獻策的貴人必然不是他。”
“豈不是另有中間人?”
看小老頭悠哉的撫弄胡須,想必是要她繼續往下思考。
“那現在我們又要多繞一圈,徒兒先前以為只要殺到司家就可知曉一切,現在看來,距離真相又多了一層。”
聽聞少女語氣略帶沮喪,云中子也未作表達。世間萬事,哪一件會那般輕易。
“不過非邈也的確是多此一舉了。”
聞言,云中子不知少女此言何意。
“怎么說呢…”
少女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有些煩悶的從鬢旁捋出一撮長發,手指不停的旋轉,青絲纏繞,再從中滑走。
“其實想留在冥島并非難事。”
“說來聽聽。”
“非邈盯上冥島的目的便是找尋世間可容他之處,只要找到這里,并穿越濃霧迷陣,并承諾不再離島,便可永久留下,又何必做那些多余之事?”
話音剛落,便聽見云中子否定的回應,“此言差矣。”
“噯?”
“須知世人能找尋冥島蹤跡就已經耗費全部力氣,并不像徒兒說的那般容易。”
這倒是真的,畢竟冥島的蹤跡藏著關乎三界的秘密。
想到這里,凌若心中生出一個疑問,“那師父是如何得知的呢?”
“徒兒不該將注意力放在這里。”小老頭拂袖,擺明一副為師就是不告訴你的小眼神看著凌若。
“呃好…”
片晌后,少女又道,“非邈的目的怕不只是‘活著’這么簡單,陰陽相接以后當是還有其他事情發生。”
從玉郎君口中得知非邈絕不是個肯安生的主,但凡還有一口氣,都得把世間攪個底朝天。
云中子正面回答凌若的問題,簡短四字,“三界動蕩。”
“是,最直接的便是三界動蕩,清濁之氣失去平衡,靈力亂流地脈…”
剛說到地脈,想起過往多處地脈異變,難不成此事早就開始了?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契木那張洋洋自得又頗具嫌棄的臉,原來她真的沒辦法追上那些人的步伐。
“如果,徒兒是說如果先前遭逢的怪事其實都是彼此相連的,那么這些事端背后定然藏著什么目的。死尸,魔物,地脈異動…他們到底想從其中找尋什么呢?”
凌若搖了搖頭,“啊不行,徒兒想不明白。”
云中子也是若有所思,許多事他沒有全盤托出,是擔心凌若卷入太多會遇到危險。可如今,不說也不行了。
“廣真前輩…”
少女冷不丁提及這個人,“師父,徒兒當初在皇陵中看到的廣真前輩似乎并未完全失智,似乎還有一些過往的記憶。但是…似乎和塘溪縣死尸以及后來的地脈異動沒有關聯,在他身上除卻殺伐之氣,還有魔氣。”
“簌簌——簌簌——”
二人沉浸在思考之中,周圍的環境以微不可察之態悄然變化。
清風吹拂,落葉翩飛。
正當少女準備以手接起飄落的葉片時,一把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眼前。
隨即,“啪!”的一聲,葉片徹底碎裂。
森寒劍光刺的凌若雙眼生疼。可方才若是再慢一步…亦或偏差一厘,縱使萬千美景也再也看不得。
少女尚未反應,滿腹狐疑的道了句,“師…父?”
“還愣著做什么,迎戰!”
“啊?!”
聽聞師父突然起來的呵斥,更是被搞得一頭霧水。但是師命不可違,便立刻以念化劍。
轉瞬之間,紫裙少女手中握起一把銀色長劍。
明黃衣衫小老頭“嗖”的一下轉到凌若身后,二人各執一劍,各守一面。
“嘶嘶——”
“嗦嗦——”
少女斂氣屏息,凝神狀態下的她五感全開,注意到藏在草叢中的動靜,便小聲詢問道,“師父,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現在沒時間詳說,打就是了。”
前一刻還在漫談,下一刻竟忽然刀風劍雨。
目力所及范圍,荒廢之地早已變了模樣,地上那些軟趴趴的小草不知何故挺起了身,藏在樹間的爬藤慢慢離開樹木軀干,猶如口吐信子的毒蛇,悄悄地,靜靜的接近它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