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走出午門外。
這里停留著三輛馬車,韓文和王家兄弟成了嚴府新晉護衛。
朱厚照依舊翻墻出宮,很快就坐在馬車上,喜上眉梢,許久沒出宮了。
馬車駛過房山,卻未停留。
再往前走,就要離開京城了,朱厚照不由問:“老高,要去哪兒?”
老高這家伙,不是死活不離開京城嗎?
“一會兒就知道了。”
馬車離開京城,進入保定府界內,石碑上刻著兩字:新城。
朱厚照從馬車上走下來,放眼望去,一片枯黃干裂的耕田,耕夫在拉著黃牛。
不遠處,成片低矮的茅草屋升起白色的煙霧。
嚴成錦望著遠處的良田,自顧自地道:“天下離盛世還差很遠,此地距離房山,不過二十里,就如此凄涼。
新皇可知為何你登基后,多地造反?”
朱厚照也正奇怪呢:“為何?”
嚴成錦不答,走進不遠處的村落中,村中的小道滿是牛糞,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
站在一家殘破的草房前,張賢走進屋子中,將米缸搬出來。
伸手一掏,只抓到半把糙米。
朱厚照皺著眉頭,看向嚴成錦:“新城耕地不少,怎么缸中無米?”
嚴成錦指向不遠處的屋舍,屋舍中,先生正教孩童讀書。
殘破的屋舍中,六個孩童認真跟讀。
“新城的村民,從京城請了一位私塾先生,百姓耕種的米糧就用在此處。”
士紳們合力興辦的私塾,只允許士紳子弟入讀。
江南有清官興辦義塾,不收銀子,給寒門子弟授學。
但距此地千里,且就算是江南,義塾也寥寥無幾。
嚴成錦道:“蜀地和大帽山造反,正是由于京城富庶所至。”
朱厚照心中微微一動,有些不解。
張賢扶著一個老翁過來,嚴成錦問道:“老丈為何要興辦私塾?”
老翁似有些耳背,張賢復述一次他才聽清楚,答道:“為了送村中子弟去京城。”
嚴成錦又問道:“為何要入京城?”
“朝廷偏袒京城百姓,只有入京城,才能過上好日子!”
嚴成錦對著朱厚照:“不患貧而患不均,以前京城流民眾多,如今京城不僅能吃飽飯,還可考取工程師領銀子,過上富足的日子。
故而,百姓多寄希望于子弟,能進京當官或謀一份差事。
新城比京城貧苦,滿城又比新城貧苦,漢中和大帽山又比滿城貧苦。
百姓才想去京城安家立業。”
大帽山,就是后世的港島,屬于新安縣管轄,現在還是漁村。
越窮越造反,否則日子無法過下去。
在京外百姓眼中,京城或許是天堂。
政令如何令天下脫貧,嚴成錦也很難告訴朱厚照。
朱厚照深吸一口涼氣:“老高,你有何主意便說吧!”
“撥發國庫銀兩,在各府州興辦朝廷的私塾,不收百姓錢銀。”
“本宮也正有此意,可哪里來這么多銀子?”朱厚照知道識字的重要。
連宮中的小太監,也是讀過書的比沒讀書的更有用。
嚴成錦未回答他,免得錦衣衛傳入諸公耳中。
義務教育是第一步,大明的識字率比各朝代高。
連女子也可以教孩童識簡單的字。
教育,便是治理盛世的開端。
紫禁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見御案上的疏奏越來越多,不由問蕭敬道:“厚照呢?”
“和嚴成錦出宮了,似乎去了房山。”
蕭敬還沒有收到最新的消息,不敢妄自稟報。
李東陽道:“陛下近日閱奏了,可速度依舊是極快。”
朱厚照看過的疏奏,諸公要復閱一遍,有些私事不在朝堂上議。
蕭敬正要出門打探消息,卻遇上了朱厚照和嚴成錦。
太上皇弘治板著臉:“又翻宮墻去哪兒了?”
“去了新城,京畿外百姓與京城相差千里,兒臣見識了一件奇怪的事。”
弘治面色微動,問道:“何事?”
朱厚照微微躬身:“兒臣看到,京畿外有貧民請私塾先生,竟只是為了入京城謀生,如今京城富庶,多地貧苦。
見過京城富庶的百姓,回到原籍傳謠,說朝廷偏袒京城百姓,激起了民憤。
故貧苦之地的逆賊造反,百姓一呼百應。”
蔣冕看向朱厚照,還是有些心驚。
嚴成錦僅是帶朱厚照出去京城一趟,竟能知曉如此多道理。
劉健幾人沉思之際。
朱厚照繼續:“兒臣想在兩京十五道,興辦朝廷的私塾,免去銀子,供寒門子弟入學,以消除蠻夷之弊。”
王瓊眉頭微動,兩京十三道府州縣眾多,“這得花去多少靡費?”
“以鄉試第一題,贈與捐納錢銀的士紳子弟,籌措銀子。”朱厚照道。
無真才實學,就算過得了鄉試,也未必能過會試。
不一定能當官。
蔣冕說道:“此舉實在太莽撞了些,且不說能否籌集銀兩,如此公然鬻題,必會引起百姓抵制。”
如此一來,士紳們就比寒門子弟少做一道題。
時間與分數上,皆有優勢。
張升頷首點頭:“蔣大人說得不錯。”
嚴成錦站出來道:“若將籌措銀子的用途,寫在皇榜和邸報上,百姓必會體諒。”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道:“準乞。”
圣旨僅半天便傳出京城,士紳們看到政令時,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能用銀子買下鄉試第一輪的第一題?
“善政!”
王瓊站在戶部衙門,等著收士紳的銀子。
才短短半日的功夫,就籌措到三萬兩,包一千個私塾先生也夠了。
“嘿嘿,還是先入宮稟報吧。”
西苑,象房。
小太監們搬動著牢籠,差點沒被籠中的猛獸嚇死。
谷大用從良鄉的大觀園中,調來兩只孔雀,讓象房美觀許多。
朱厚照正坐在大椅上,眨了眨眼睛看向谷大用,樂道:“谷伴伴,老高來了嗎?”
“奴婢派人去請了,應該快來了。”
這時,嚴成錦走進象房中,看見中間鋪了紅毯,兩旁是小書桌,再后就是各種關在籠中的猛獸。
正前方是一張御椅和御案,朱厚照正在極為認真的閱奏。
“陛下將閱奏處搬至西苑,太上皇可知曉?”
朱厚照喜笑顏開:“還沒問,一會兒本宮就派人去。”
一刻鐘后,奉天殿。
小太監著急忙慌地跑進來:“太上皇,陛下在西苑建了象房,要在西苑上朝。”
弘治緊緊捏著手中的豪筆:“這…這個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