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胡說什么啊?”武青瓊急道。
孟氏的嘴唇動了動,卻在一眼看見他手里拿著的那個小瓷瓶的時候,血管中的血液寸寸凍結,好像驟然之間,連心跳都停滯不動了。
武青鈺看著她,眼中的情緒疼痛又諷刺。
林彥瑤和武青瓊一左一右拽他的胳膊,試圖勸他的話他全都置若罔聞,就只那么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孟氏。
周媽媽都急了,連忙擠上前來,小聲的道:“二少爺,剛您又不在屋子里…”
武青鈺是后來進的屋子,并且他站著的這個地方,離著放藥碗和藥罐的桌子隔了好幾步遠。
藥罐和藥碗里都驗出了毒,那就說明那毒應該是被下在藥罐或者是拿進來的草藥包里的,這些東西,他都沾不上手,再怎么算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周媽媽只覺得他是要保護孟氏。
畢竟他是孟氏的親兒子,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周媽媽雖然有怨言卻也不敢點破,只是盡量小聲的勸。
林彥瑤跟周媽媽是差不多的想法,也是焦急的拉著武青鈺的胳膊晃他,“鈺哥你在瞎說什么?你都沒碰到那些東西…”
武青鈺此時的眼里卻只有孟氏一個人。
他誰都沒看,只是目不轉睛的與孟氏四目交接,神情和語氣都堅定無比的再次重復:“就是我下的!你們不信可以找大夫來驗,我手里的毒和藥碗里的,是同一種。”
孟氏看著眼前的兒子,嘴唇再次蠕動,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就仍是欲言又止。
他這是在維護自己嗎?或者——
是逼迫?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已然是一招制敵,將她逼到了絕境里去。
她甚至都不想強行將臟水往林彥瑤身上潑了,因為——
武青鈺趕的這么巧,在這個時間進來,還把她塞到林彥瑤荷包里的罪證給順走了,站出來頂罪,這就說明他已經知道了一切的內情。
且不管他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之后還肯不肯維護自己這個做母親的,但他維護林彥瑤的心卻是已定的!
這時候,林彥瑤身上已經沒有罪證了,如果她再強行攀誣,反而只會惹來武青鈺更激烈的反抗。
“母親!你說話啊?你看哥哥他…”武青瓊喊了武青鈺半天無果,只覺得自己的哥哥這是瘋了,這種屎盆子都敢公然往自己頭上叩?這不是瘋了是什么?無計可施之下就又跑過去,扯著孟氏的袖子搖晃。
孟氏張了張嘴,可是話到嘴邊,卻是再一次的覺得無從說起…
正在為難之際,里屋那邊突然傳出老夫人怒氣沖沖的聲音:“叫那孩子過來說話。”
眾人之中,除了熟知內情的林彥瑤和青瓷還有周媽媽,剩下的人全都嚇了一跳,見鬼了一樣倉惶的轉頭看去。
在看見老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爬起來,正沉著臉坐在床上,目光冷冷的盯著這邊的時候,孟氏就更有種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的感覺,一顆心又跟著瞬間一輛到底。
老太婆沒事?雖然臉色還是一樣的難看,可是聽她說話中氣十足,和臉上那個精氣神,哪里像是個中毒已深,生命垂危的病人啊?
這是個局!這是個計!她這是——
被人算計了?!
孟氏驟然清醒,那一瞬間后怕的同時,就更是覺得自己前一刻所有聲情并茂的表演都如是跳梁小丑一樣的可笑!
她木愣愣的站在那里。
老夫人只眼神陰郁的看了她一眼,就直接移開了目光,抬手一指武青鈺:“你過來!”
“祖母!不是鈺哥!”林彥瑤一急,就拉著武青鈺的手臂,不想讓他過去,還要再解釋的時候,武青鈺卻強行撥開她的手,朝老夫人走過去。
他微垂了眼瞼,這一刻卻沒有了和老夫人對視的勇氣,羞愧到根本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就好像做錯事的是他一樣。
他提了袍角,就要跪下,卻被老夫人攔了一下,只道:“你先不要說話!”
“祖母…”武青鈺沒聽,還想說事情就是他做的,老夫人卻突然惱羞成怒,警告的瞪著他怒喝:“我讓你先閉嘴!你想說話,稍后自然有你說話的份兒!”
言罷,又沖外面的青瓷抬了抬下巴:“曇丫頭呢?把你們拿到的人和東西都弄進來。”
武青瓊等人還都一頭霧水。
“是!”青瓷領命出去。
不多時卻是武曇一個人先進來的。
她進門左右看了眼神色各異的眾人,沒做聲。
又過了一會兒,青瓷才一手提著被五花大綁的陳四,一手提著個竹簍從外面進來。
書容一看見陳四,當場就嚇得花容失色,神色可以稱之為驚惶的,霍的轉頭朝孟氏看過去。
孟氏的臉色鐵青。
可是她在武青鈺站在出來承認自己下毒的那一刻,已經看透了一切,這時候反而再發生任何的翻轉和變故也都不至于再讓她受到更大的刺激了,她倒還是那副模樣,眼神都沒有變一變。
周媽媽見青瓷進來,就把放在外間角落里的另一個竹簍也提進來,一起放在了老夫人的床前。
陳四嘴被塞住了,嗚嗚的想要說話。
“你不需要說話,提你過來,不是要你指認誰或是定誰的罪的,單沖著你作為劊子手四處放蛇行兇這一條,你今天就是死路一條,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老夫人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移開了視線對青瓷道:“你先說!”
陳四整個人則是瞬間懵了——
這老太太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呢?他最多就算個幫兇,出了這么大的事,理應是給他個機會,讓她指認幕后真兇,然后再根據情況定了幕后主使的罪,至于他,從犯而已,是可以酌情寬恕的啊!
可這老太太直接就放了狠話,連給他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他本來還想效忠孟氏,最后大家奮力一搏的,這時候自然就是本能的轉頭去用眼神向孟氏和書容求救。
孟氏直接置之不理,書容則是心虛的趕緊移開了視線。
“是!老夫人!”青瓷則是福了福,接了老夫人的話茬,將陳四推到當前跪下,就提著手里的竹簍打開了,往眾人面前晃了一遍。
武青瓊好奇,搶著湊上去看,一看之下就當場跳腳驚叫:“啊…”然后躥回后面,一把死死的抱住了孟氏。
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看了竹簍里,也全都唏噓不已。
那里面四五條翠綠色的毒蛇纏繞在一起,吐著信子,看上去惡心又恐怖。
青瓷道:“這里面一共五條,都是帶劇毒的白唇竹葉青,今天入夜,趁著老夫人帶人去前院勸架世子和二少爺的時候,這個奴才拿過來,借著在床底下掏的洞,全部塞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里,這種蛇會主動攻擊人,并且會驅光而動,塞進黑暗的床底下,等老夫人回來要睡覺的時候,一點燈它們自然就出來了。不過他前腳放出來,后面馬上就被我又抓起來了,一共五條,全部在這。”
她說著,又看了眼放在地上的另一個竹簍,“那里的是一條無毒的翠青蛇,跟這些竹葉青很像,是我捉來做戲用的。所以,現在情況就很明朗了,有人想要毒害老夫人,先是指使這個奴才往屋子里放了毒蛇,一計不成之后,馬上又乘勝追擊,再往老夫人要服用的湯藥里投毒,是一門心思的想要置老夫人于死地的。”
如意等人全都聽得震驚不已,不免驚慌。
武青鈺一直唇線緊繃,攥著拳頭站在那里,一語不發。
青瓷對這個家里的任何人都沒有感情的,對武曇也只是義務的保護和服從,所以也無所謂什么尊卑和得罪人,將事情言簡意賅的說過一遍之后,就走到他面前,確認道:“二少爺,您還是要說今天這些事都是您做的嗎?”
話音未落,還沒等武青鈺回答,武青瓊卻是不依了,跑過來一把將她從武青鈺面前推開,怒罵道:“你這個賤婢,竟敢口出妄言?是武曇指使你的嗎?你竟敢誣賴我二哥?”
“你走開!”武青鈺卻是一把將她也推開一邊,他先是看了孟氏一眼,然后重新低下頭,誰也沒看的只對老夫人道:“祖母不要再問了,這樁事,我認下了,您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
武青瓊大為震驚,再次失聲驚叫:“武青鈺,你瘋了?”
武青鈺卻一直低著頭,沒叫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林彥瑤張了張嘴,本來想求情的,可是話到嘴邊卻沒能開口——
她能說什么?就算她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可孟氏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為了維護自己的母親站出來,這是出于孝道,她根本就沒辦法攔著。
話雖是這樣,卻也是急的不行,最后走投無路,只能轉頭去一把握住武曇的手,遞過去一個乞求的眼神:“曇兒…”
武曇扯了下嘴角,也只是示意她稍安勿躁。
這邊老夫人看著武青鈺,卻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半晌,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再次確認道:“你想好了?咱們定遠侯府的家規你清楚,你父親的脾氣你也知道,今天一旦你認下了這些事,我可以網開一面,只將你除族趕出府去,可是有這樣的事情牽累…朝廷和官府都要參與追究的,不僅你的前程不保,甚至于…”
以武勛的那個脾氣,幾乎不可能將此事隱下的。
而屠殺至親長輩,乃十惡不赦的罪狀,這世間都容不下的!就算武勛上書力保,至多也是免死罪,一場牢獄之災是少不了的…
除非老夫人當這事兒沒發生,而現在——
老夫人在氣頭上,明顯是沒打算既往不咎的。
武青鈺略一點頭,只是自嘲的吐出兩個字:“我認!”
老夫人對他,這一刻才算是失望至極,忽而冷笑,反問道:“值得嗎?”
原是不想跟他置氣的,可是這話一出口,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了,氣得眼眶都紅了,險些當場哭出來:“為了她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么?”
說著,就抓著他捶打起來。
武青鈺是橫了心——
他雖然心里也恨極了孟氏的心狠手辣和不擇手段,可是在這樣的局面之下,讓他大義滅親,親自去手刃孟氏,他也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而同樣——
他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孟氏去害人!
現如今的這種狀況之下,他就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化解這一場浩劫了。
如果孟氏還有良知,她至少會就此罷手吧?再或者,她還在乎自己這個兒子,也有可能會當場悔罪的吧?
老夫人已經被他氣得不輕,武青鈺卻任由他捶打,不還嘴也不閃躲。
孟氏一直站在那里,面無表情的看著。
武曇這時候才走到她身后,輕聲的告訴她:“我也知道祖母不會舍得拿二哥開刀的,可是沒關系,我下得去手!”
說著,就要越過孟氏上前去。
孟氏突然閉了下眼,狠狠的深吸一口氣,搶先一步邁出去,冷然道:“夠了!老夫人您又何必苦逼這孩子?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兒,既然被您識破了,我又不是輸不起的。”
她走上前去,說話時候的神情語氣都鎮定又從容。
武青瓊本來聽老夫人罵武青鈺是替別人頂罪,還納悶呢,這時候就驚得下巴直接掉地上了,難以置信的盯著她,吃吃的呢喃:“母…母親?”
孟氏卻壓根就沒管她,只就是神色怨毒的盯著老夫人,冷冷的繼續說道:“這些事,都是我做下的,跟孩子們都沒有關系…”
話沒說完,后面武曇已經跟進了一步上來,咄咄逼人的插了一句:“上個月相國寺里的縱火案呢?”
孟氏臉上本來無懈可擊的表情,突然有了片刻的裂痕。
她眉心隱約一跳,下意識的轉頭看了武曇一眼。
面前的少女,姿容絕艷,明眸皓齒,可是小小年紀卻已經氣勢逼人。
兩個人,四目相對。
孟氏突然就自嘲的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我就說老夫人今兒個不糊涂,居然還能給我玩將計就計了,原來是從那回開始,你們就盯上我了?看來這一次,我真是做了件蠢事!”
這樣說著,她就不無遺憾的又仰天嘆了口氣。
武青鈺雖然已經目睹了她今日的作為,卻根本不知道上回相國寺的案子居然也是她做的,震驚之余,再也按耐不住了,沖過來,一把抓住孟氏的肩膀,眼睛赤紅,歇斯底里的質問:“為什么這樣?母親,真的是你嗎?為什么要這樣?”
孟氏看著他,任由他大力把自己搖晃的釵環散亂,狀如瘋婦。
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罪行敗露,反而是如釋重負一般,肆意而痛快的持續冷笑,盯著武青鈺面上痛苦的神色,反問:“理由還需要用我多說嗎?這都多少年了,你又不是沒看見,這老太婆幾時把我當人看過?她做初一,我做十五,沒有誰對不起誰的!”
說著,眼神就都跟著狠厲起來,轉而惡狠狠的去瞪著老夫人。
武青鈺卻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實事,艱難的搖頭道:“母親你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這可是殺人啊!
一個深宅婦人,居然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這樣的狠手,別說這個人還是他自己的親生母親,哪怕換成是個不相干的外人,武青鈺都覺得匪夷所思。
孟氏從他的表情里看見了他內心的痛苦,卻也只是拂開他的手,冷冷的別開了眼去:“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我也無所謂了。”
她再次抬眸看向床上坐著的老夫人:“技不如人,我愿賭服輸,該怎么處置我,老夫人悉聽尊便吧!”
老夫人不忍心對武青鈺下手,可是對她——
孟氏料定了老太婆不會手軟。
雖然這不是她的初衷,但是這樁兒媳謀殺婆婆的丑事鬧到京兆府衙門的案頭上的話,宮里很快也會知道,到時候雖然兒女的名聲都會跟著受影響,可這樣一來,十有八九還是可以和她原來的計劃殊途同歸——
毀了武青瓊的婚事!
而老夫人對孟氏,確實是沒什么感情的,見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知悔改的叫囂,當即就有點惱羞成的意思,咬牙道:“你都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我還怕丟人不成?”
孟氏冷笑了一聲,心里卻隱隱的松開了緊繃的那根弦——
用她自己,換武青瓊,她是愿意的!
眼見著老夫人就要叫人,武青鈺和武青瓊兄妹這次倒是齊了心,不由分說的紛紛撲到床邊給老夫人跪下了。
武青鈺神色驚惶:“祖母!”
叫了一聲,無顏再說下去,就只是直挺挺的跪著。
武青瓊卻還是對孟氏的作為難以接受,就哭著抱住她的大腿直搖晃:“母親,這不是真的,你快跟祖母說,這都不是真的啊!你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呢?不是…不是的!”
說著,又爬過去晃老夫人:“祖母,祖母就算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
話沒說完,就被孟氏上前一把將她拽開了。
她疾言厲色的沖著兩個孩子吼:“都給我起來!事情我做了就是做了,用不著你們在這里低聲下氣的給我求情,我恨這老太婆又不止一兩天了,現在這樣更好,只要不必繼續跟她呆在同個屋檐下受這個窩囊氣,我是死是殘都好!”
老夫人承認她不待見孟氏,也幾乎沒給過對方好臉,但是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是真的沒做過更過分的事了,怎么也沒想到孟氏對她積累起來的怨恨會這樣深,一時之間也是又后怕又惱怒。
武青瓊已經哭成了淚人。
武青鈺則是在面前長跪不起,懇求道:“祖母!就算我母親再有不是,請您看在孫兒和弟弟妹妹們的面子上,也看在父親的面子上,至少留她一命吧!”
老夫人看著這屋子里亂糟糟的局面,只覺得心力交瘁。
武曇本來是以完全局外人的立場站在旁邊看著的,這時候,她眼睛眨了眨,突然轉頭小聲的問青瓷:“你有沒有覺得孟氏是有點故意刺激祖母,想把事情鬧大的意思?”
按照常理來說,孟氏就算為了兒女的名聲和將來,這時候也該是伏低做小,盡量爭取讓老夫人把事情捂在家里處理的。
可是看她這個架勢,卻大有點巴不得鬧出去,讓老夫人把她送去官府定罪,鬧到盡人皆知的意思。
哦,對了,孟氏不想讓武青瓊嫁給蕭昀!
所以,不惜自損,也要敗壞掉武青瓊的名聲?
武曇這時候雖不確定自己猜的是不是全對,但她確定,這里面一定有這個成分在!
既然是孟氏不遺余力想要促成的事,她哪有不從中作梗的道理?于是就連忙對老夫人道:“祖母!二娘的作為確實可恨,可是誠如二哥所言…要不就先將她限制起來,先寫信告訴了父親,請父親定奪?”
就算要處理掉孟氏,好歹熬到武青瓊成婚之后啊!
武曇承認自己就是居心不良,果不其然,這話一說,就明顯感覺到孟氏眼睛里朝她射出兩把刀子來。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孟氏厲喝。
武曇才不管她,只道:“我是跟祖母說話,又沒跟二娘說話,您不愛聽不聽就是!”
老夫人卻已經不耐煩見到孟氏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問武曇:“你大哥呢?”
“哦!大哥好像是出去追二哥了,沒回來吧!”武曇道,說著還煞有介事的轉頭朝門口的方向看了看。
老夫人已經被鬧得精疲力竭了,擺擺手道:“把她帶下去,先限制在她自個兒院里,等你大哥回來,讓你大哥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