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便吃些東西吧,我在灶房熬了粥,去瞧瞧。”暮青拉過錦被來為步惜歡蓋上,便要起身。
“青青。”他喚了她一聲,手不松開,這力道比她剛近榻看他時被他握那一下子小太多,卻似海深比石沉。
“有話待你吃些東西有了氣力再說。”她明明能掙脫,卻沒有動,只如此道。
他不說話,只望著她,那般深深的凝望,許久才緩緩松了她的手,聲音啞沉,臉上卻帶著一貫的笑意,“好。”
暮青看了眼步惜歡那虛弱的笑,轉身出去了。
粥煮好了,只是還燙著,暮青盛了碗出來放在一旁待涼,順手在廚房里尋了兩樣溫和的冬菜下鍋炒了,待菜炒好了,粥也溫了。
再回屋時,暮青端著一方托盤,一碗白粥,兩碟素菜,粥菜冒著騰騰熱氣,模糊了她的容顏。她沒穿女裙,但面具摘了,那般從門口緩緩走到榻前的模樣讓他有些發怔。
“好香。”步惜歡望著那粥菜笑道。
暮青把木桶和銅盆都搬去了外屋,將桌子清理好,粥菜放上去,見月影還沒回來,便從衣架上拿了件外袍來。他昨日傍晚才睡,此前調息了三日,氣力已然耗盡,今日若她未搬動他,只怕他要睡上幾日,此時醒了,自然還虛弱著。暮青扶著步惜歡起身,幫他暫且將外袍穿上,拿了軟枕來讓他倚好,這才把清粥小菜端了過來。
菜夾到粥里,她坐在榻旁,一如西北那夜。
清粥香濃,小菜如翠,少女捧著玉碗兒,執勺慢調,容顏半低,窗外晨光明凈,歲月如此靜好。
她舀了勺粥,如同喂藥那般低頭輕抿了口,這才遞給他。他半倚在榻,華袍松攏,明顏玉肌,定定望著她手中的粥碗,那虛弱的笑容讓人心里莫名一揪。
暮青見他不喝,默默將粥勺收了回來,在碗里重新調了勺溫熱的遞了過去,好似他在西北照顧她時那般。
步惜歡卻沒像暮青那時一般,非要自己來,她喂,他便喝。清粥小菜宮里也有,卻從來沒有這樣的味道,他從前在王府時也沒有嘗過,并非沒嘗過比這精細香濃的,而是沒嘗過這般柴香濃郁令人回味的,百姓人家所說的家常味道,大抵便是這滋味了吧?
他喝得慢,哪怕病著,用膳時也有股子雍容矜貴的風華,一碗粥喝了好一陣子,待那玉碗見了底兒,他滿足地笑嘆:“好香。”
“香也只能中午再喝了。”暮青道,步惜歡剛醒,脾胃虛,一碗足夠了。
她端著那碗便出了暖閣,身后男子望著她的背影,眸中隱見光華。
中午…
她中午還會在這兒。
暮青只出去了片刻,回來時還端著那玉碗,碗里盛著溫水,坐到榻邊又一勺一勺地喂步惜歡喝了些水。待他喝好,她又要起身去放碗時,他的手覆來,按住了她的手。
“好了,歇會兒吧。”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浮弱,不比用膳前好多少,正因如此,她坐在榻前沒動,只是看向他。
男子定凝著她,眸中含著復雜的神色,溫柔溺人,卻忐忑躊躇,小心翼翼。在她面前,他從來如此忐忑,小心呵護,期許等待,但終究是錯了一步,那夜她絕然離去,那背影刻在他心里,蝕骨誅心,幾成心魔。他以為她此生都怪了他,再難求一心,終生相伴。未曾想她能尋來,榻前照料,悉心周到。
“青青。”他摩挲著她的手,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不知從何開口,“你…”
“為何瞞著我?”暮青倒先問出了口,她指的是他不能擅動心法,動之必然自傷的事。
自他醒來,她的態度一直很平和,此話問出口時,聲音倒有些沉。
“你說呢?”他問。
暮青頓時無話,她不知道,如果他問她罪犯的心理,她會說個清楚明白,若問她他的心思,她便怎么也猜不出,一想心里便一團亂麻。她從未想過,對她來說有比罪案更難解的謎。
步惜歡笑了笑,就知她不懂,若懂那就不是她了。她是這世上最聰慧的女子,也是這世上最笨的女子,可他偏偏愛她的笨,愛那一顆風霜不催的赤子之心。
他望著她,眸深似海,笑里有些苦楚,嘆而滿足,“心悅卿兮,心為卿兮…你可懂?”
暮青不出聲,男子的眼神卻似撞進她心里,忽然便覺得被他握著的手似要燒燙起來。
“我知你不懂,兒女情長之事,你從來不懂。我亦知你心如璞玉,不懂兒女情長,卻最念舊重情,因此有些事不愿你知道。你心悅我,我心悅你,此謂兩情相悅,感激之情要之何用?青青,我亦有我的驕傲,不愿用感激困住一個女子,你可懂?”
暮青望著步惜歡,雖不出聲,捧著玉碗的手卻忽的收緊。
步惜歡撫著她的手指,心里微苦,他曾想著,若有一愿與他相伴,定要她是因他,而非無謂的感激。可如今莫說感激,她不恨他,肯來榻前照顧他一早,他便已經甚是歡喜了。
“青青,你爹的事,我…”
“我不怪你。”不待步惜歡說完,暮青便道。
步惜歡一怔,想起那夜她絕然離去的背影,不由晃神兒。
暮青起身走去桌前將玉碗放了,隨后行去了窗邊。
如今已是正月末的日子,盛京的雪漸漸少了,窗未開,晨光落在窗臺,少女的背影在窗前顯出一道孤涼的輪廓,步惜歡半倚在榻,看不見那輪廓,卻聽得見她的聲音。
“我該怪我自己。”她的聲音向來如林間清風,此時聽來卻別有幾分低沉,“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那些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