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莎攙著蕭未明的胳膊,上了葉霑的大黑車。太子爺主動當司機,就這待遇,太子爺表示很受用。
“蘭溪渡小區。”上車前蕭未明交代了地址。
“老師啊,苒苒去了哪里?”奈莎知道他們是一起下臺的,以殷苒的性子,估計要和老師好好聚聚才是。
蕭未明半瞇著眼睛,捋胡子,“這不,你的小朋友找來了,我尋思著可能不方便。反正我和苒苒見面也容易,不像你琴島一別這么久不見。今天啊,老師以及師娘,只想和小奈莎話家常。”
葉·小朋友·霑太真心喜歡這位藝術大師,誰說搞藝術的都是木訥的糟老頭子,這位簡直又智慧又通透。“大師,沖您這句話,我今晚非得多敬你幾杯。”
因為在車里,奈莎和葉霑全都摘了口罩,蕭未明將葉霑里三層外三層看了個遍。附在奈莎耳邊,為老不尊地打趣她:“這張臉,配得上我家小奈莎。”隨即又沖司機位上的太子爺說:“別一口一個大師的,你隨小奈莎,叫我老師。”
“老師,好咧!”老師多親切,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加上葉霑的好耳力,剛剛蕭未明的話,可是都聽在了耳里。
天都的晚高峰時段已經來臨,本來半個小時的車程,開了一個多小時。
蘭溪渡是個老小區,但品質還不錯,綠化也做的極好。
“咱們快些,估計師娘都等急了。”奈莎就差拉蕭未明飛起來了。
蕭未明依然邁著八字步,穩如泰山。“不急,讓她多等會。誰讓她不肯去大劇院的。”
嗯?難道老師和師娘鬧別扭了?老師傲嬌,做學生的自然要配合,奈莎連忙很好奇地問:“為什么啊老師?”
蕭未明吹胡子,一副老頑童的模樣:“你師娘說,聽你彈鋼琴彈了一輩子,才不要再去大劇院飽受摧殘呢!你們給評評理,怎么聽我彈琴就成了飽受摧殘?”
兩個人聽了哈哈大笑。都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老師和師娘這么大年紀還會拌嘴,還會逗哏,感情果然是極好的。這樣的愛情最讓人羨慕。奈莎悄悄看了眼葉霑,發現葉霑也在看她,還用唇語說了句“我們老了也是這樣”。奈莎讀懂了他的意思,趕緊扭過頭去,太子爺真是不管何時何地都敢撩!都能撩!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還會小心臟撲通撲通跳不停。
蕭未明的家終于到了。
開門的是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她一眼看見奈莎,就抱住了奈莎,淚水順著眼眶流出。“我的孩子,走了這么久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你老師和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
奈莎感受到了時間的偉力,它刻下縱橫交錯的山川,也染白了鬢邊霜色。最后一次見師娘她還沒有這么多白頭發吧?“師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咳咳”,蕭未明咳嗽了一聲,“老太婆,讓小奈莎進門啊,她的小朋友也來了。”
老太太臉上掛了層霜,自家小奈莎這么好,可不能被什么小朋友占了便宜。她翻了下耷拉著的眼皮,眼睛忽然就亮了,嘴角從下垂轉為上揚,比翻書還快,好皮相啊。老太太一拍手,“我家小奈莎眼光就是好哇!”
“師娘好,我叫葉霑。”葉霑十分熱絡地打招呼,心里還在嘀咕,怎么大師一家都是看臉的,感謝他那個無為的老爸給了一手好牌,不然以他的姑娘這團寵的地位,只怕錢再多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四人進了房間,這是一個普通的三居室,裝修的倒是很溫暖。客廳一角擺放著一架大鋼琴,白色綢布蓋著,葉霑看得出價值不菲。房間里飄來海鮮的味道。
“好香的味道!是小龍蝦嗎?”馬屁精葉先生上線。
蕭師娘那個得意,系上圍裙,“老頭子,你陪孩子好好聊天,我先忙活廚房,小奈莎好久沒吃過我的小龍蝦了。”
奈莎一聽,怎么能讓老人家一個人下廚,請纓要做幫手。
蕭師娘叉腰,充分發揮娘家人護短的精神:“小奈莎,師娘的話你記住了,你的手是彈鋼琴的,要么就是寫字的,不是給男人做飯的。以后嫁了人也要不下廚。”最后一句話聲調很高,顯然是說給葉霑聽的。
葉霑摸摸鼻子,老人家眼睛比鷹還銳利。他其實又哪里舍得讓她做飯,以后自己要更強勢一些。
奈莎則對畫外音置之不理,掩口而笑:“師娘,您老人家怎么給老師做了一輩子飯?是不是遇見真愛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蕭師娘被說的面紅耳赤,溜進了廚房,奈莎也跟了去。客廳里只剩下蕭未明和葉霑。
“小葉啊,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問了。我看你呢,憋的難受。”
這是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嗎?什么都瞞不過老人的眼睛。“老師,您當年是如何發現奈莎的鋼琴天賦的?”
蕭未明捋胡子,目光曠遠,追憶似水流年。“我有一段時間,因為想突破自己,更上層樓,損害了健康,就打算休養一段時間。住在琴島的日子,每天都去海邊吹吹海風,放松心情,就看到一個小女孩。女孩蹲在沙灘上,一雙手卻不停地戳著沙子。很有節奏感和力量感。這本是一項很枯燥的事,她居然可以堅持很久。”
葉霑目瞪口呆。不大懂行的人只道是孩子玩耍,他卻是知道,這其實是練就類似鐵砂指的功夫。他也練過。“后來呢?”
“我每天都同一時間來看她,她都在做同一件事,這是大毅力的表現。我便說,孩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試試鋼琴?畢竟大好時光用來戳沙子太可惜了。”
葉霑極盡想象力,那時的黃昏,少女披著夕陽,光暈照的她看不清臉孔,她抬起懵懂的眼睛,你說什么,我在練習,請不要打擾我。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蕭未明不明所以,“小葉,你這是何意?”
葉霑拿起桌上的功夫茶,給蕭未明和自己滿上,“老師,我猜奈莎一定是拒絕了你。”
蕭未明點點頭,“是啊,以往多少家長渴望和我學琴,我無動于衷。他們或者為了考級,或者為了一項技能傍身,那如何能學得好。我沒想到奈莎居然拒絕我。我想去找她的家長談談。”
在琴島時,她的家長是洪定海。如果蕭未明知道,他想要對話的人,是聯邦黑夜里的老大不知做何感想。
“不過,她自然不肯讓我見家長。但我終究是取得了一點進步。當晚,奈莎提著一桶蛤蜊跟我回了家。你師母留她吃飯,做的就是小龍蝦和蛤蜊。我一高興,還喝了一袋啤酒。”
在琴島有個特色,啤酒都是塑料袋裝的。很多工薪一族下班后去超市買一袋,就著噼啪開口的蛤蜊一起吃。
葉霑的聲音適時響起,“奈莎是這樣的人,您對她好一分,她當報以十分。我猜,她試琴了。”
蕭未明不可思議看他,猜的一點沒錯,隨即大師流露出真心歡喜。感情的事,最重要的就是兩人心意相通,志趣相同。至少小葉是懂奈莎的。
“她坐到了鋼琴前。為鋼琴而生這話一點也不夸張,她明明沒學過,可專注的神情像練家子;她不懂五線譜,卻隱隱曲調有情。這等苗子不學琴,豈不是我的罪過?奈莎答應了,只不過她指明,只能每日半夜過來學。為了好學生,我也是拼了老命了。”
杯茶進腹,兩個忘年的人談的正歡。葉霑忽然響起一件事,問道:“老師,您知道躁癢樂隊嗎?他們和奈莎什么關系?”
蕭未明從沙發上坐起,在老式留聲機上放了一個光盤,里面傳出了動人的仙音美聲。“你有所不知,你師母是歌唱家,唱的就是美聲。我和奈莎練琴到投入,你師母就來湊熱鬧,伴唱。奈莎聰明,一聽就會了。她大概是在海邊唱過吧,被邱歌他們聽到。邱歌那時候也不過十七八歲少年,留著長發,抱著破木吉他。他向奈莎發出邀請,做他們樂隊的主唱。他們那個時候真的算不上樂隊,頂多是草根愛好者,但奈莎同意了。”
葉霑又想起慈善晚宴邱歌唱的歌,深情至死的模樣,好酸啊。葉霑比奈莎早去了幾年學武,所以錯過了和她一起的時光。昨日已逝不可追,他沒能參與她的生命,那么將來他要通通彌補回來。
“奈莎自己可以寫詞,她的寫作天賦也是一流的。寫完常常拿過來,讓我和她師娘給作曲,我們呢,就給她當了免費的勞動力。”蕭未明說的時候,眼中有光,分明樂在其中。
“那您后來又是如何收殷苒為徒呢?”這同樣是一個困在葉霑心上的問題。
這個問題戳到了蕭未明的痛楚,他嘆了口氣,“奈莎和我學了幾年琴,十六歲的時候,某一天她來找我,說這是她最后一天學琴了。她只是愛好鋼琴,但從未想過以此為畢生追求,我教給她的,她永遠記著。你能想象我有多痛苦嗎?邱歌面臨著同樣的痛苦,因為他的樂隊才有點起色,主唱走了。我們后來有保持通話,我告訴她,我收了個新徒弟,資質天賦都不如她,但很有毅力也有些靈性,小女孩還耽于夢想,憧憬有一天登上大熒屏。”
葉霑恍然明白。只因為奈莎自覺對蕭大師有虧欠,而殷苒又是蕭大師的關門弟子,奈莎才會將殷苒一句話放在心上,才會將《鋼琴山上的少女》主角交給殷苒,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回報蕭大師對她的好!他的姑娘何其善良。
海鮮香味更盛,兩個女人將大盤裝的海鮮端了出來。
“聊什么呢,這么投入?”
葉霑寵溺地看她,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夠。“保密哦。”
席間,葉霑頻頻舉杯,“老師、師娘,我真心謝謝您。謝謝您曾經參與奈莎的生命,謝謝您給予她無數次感動和溫暖,謝謝您讓她在酷烈的環境中依然保持對愛和善的堅守。我敬你們。”
奈莎垂下了頭,內心波濤起伏,眼眶洶涌澎湃。干嘛說這么煽情的話,想騙她的眼淚嗎?就不就不。可眼淚還是無聲滑落。
蕭未明和蕭師娘相視一眼,各自紅著眼。他們作為娘家人,顯然對葉霑很滿意。
其樂融融吃過晚飯,又聊了很久。葉霑建議:“奈莎和老師因為鋼琴結緣,不如再彈一次吧,師娘伴唱。”
兩位老人拍手叫好,深得老人心啊。蕭未明走到鋼琴前,掀開很久未曾動過的桌布,“奈莎,就來一首四手聯彈怎么樣?”
奈莎在他身邊坐下,乖巧地說道:“聽老師的。”
當聽過蕭未明和奈莎的演奏,葉霑終于更深刻地理解了,為什么蕭大師最得意的作品是奈莎。這樣的組合,這樣的四手聯彈,這樣的默契無間,何止耳朵上天堂,便是聽完下地獄,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