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會之不再堅持了,轉而在六部各衙推行標準化行文,所有上白的、下轉的公文,必須一律使用秦會之的自創字體,謄寫時要一絲不茍,誰寫的差一點兒不問內容先打回去重抄。
他是主政之相,有這個權力。
此舉深得道君的欣賞。
道君當眾夸獎說,“秦會之的肚子里還是有些東西,你們看看這字,方方正正,規規矩矩,四廓撐住,橫平豎直有肩有腳,真是字如其人呀,和議快成,我們剛好大開嚴謹之風!”
得到了道君的首肯,連六部尚書們都在興致勃勃學秦會之的字體。
康王自己想了兩天,不以為然,回來便對邢秉懿說,“你等著瞧吧,別看秦會之做事這么一絲不茍,但他的簽名卻允許任何人模仿,不信你就等著瞧。”
邢秉懿真不信,“九哥,你不可能次次猜準他吧。”
可是沒過兩天,康王的話便從王氏的話中應驗了。
秦會之在早朝時怒斥杜公美,還要以死相諫,使他在臣僚間好評如潮,王氏身為宰相夫人,這些天有不少官員妻妾當面羨慕她。
雁翎不但退縮了,還退去了淮西,王氏光芒四射的來驛館看望康王妃。
閑聊中她說,“我家老爺處理公務廢寢忘食,還要檢查呈上來的字體,文案太多了多的看不過來了,一般稿件不太重要的,相爺便放手交給手下按他的筆跡代簽,王妃你還別說,有幾個人學的還真是挺像,幾乎以假亂真了。”
邢秉懿按捺著強烈的好奇,臉上呈現出崇拜的意思來。
她深深的崇拜九哥,王氏以為康王妃崇拜相爺了。
在簽名的事上除了表示贊嘆,邢秉懿不能多問王氏,她實在想不透為什么會這樣,生怕冒然問出來壞事。
等九哥回來,她迫不及待的問,“為什么你又猜中了!”
康王輕哼了一聲,“他在瞞天過海。”
邢秉懿仍是聽不明白,追著還問。
康王說,“他在撻懶手下殺死看守‘逃’出來,我猜他有為撻懶親擬的文稿留下了,被左監軍拿著威脅,左監軍被大哥射死了,秦會之只放了一半心,怕他擬過的舊手稿還在,他要撒的滿天下處處都是。”
邢秉懿終于想明白了,對九哥佩服的簡直五體投地。
這段日子,是邢秉懿從韓州回來后最快樂的。
康王就陪著她一個人,天天親自下廚房,想著法兒的給她調補,心情好休息的也好,邢秉懿的臉色很快紅潤起來。
兩人時常對酌,沒旁人時就說些悄悄話,康王和張秾在金州的那件事,彼此悄悄的說起來時也沒什么礙口。
邢秉懿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為了此事爭妒,為了討好九哥,她連規勸的意思也沒有,只是覺著吳芍藥和那么多的婉儀王妃都在金州,身邊處處是家里人,他們是怎么抓的機會怎么會出這種事。
另外她處在九哥的角度,擔心來自張伯英的不利,那也是大帥,手里有兵。
從言辭中聽不出康王后悔,但他也不想多說什么。
晚上時,兩人嚴格遵守著兩位兄長新喪的禁忌,寢室里的談話就更隨意。
對于道君主張的議和,邢秉懿是抑制的,同樣因為規矩她不敢表示不滿。
但是對于九哥這么痛快的接旨回來,她還是有些奇怪,以前不是這個性格呀。
康王和她說,如果自己身為親王拒不接議和之旨,其實連道君在內誰也沒辦法,但是大哥和三哥不在了,他才更注意自己的言行。
他說治國理政最重的就是規矩,不能因為手中有力量就率性而為,因為親王的一舉一動對底下都有很強的示范。
他理解太上急動和議的初衷,曙光乍現,武人的力量在大宋有史以來都算最強了,這對長期受過抑武熏陶的太上來說,是個不小威脅。
他對邢秉懿說,太上是官家,要對祖宗有交待,不能令局面在他手中有一絲崩壞的可能,大哥和三哥死了,孤從母后的話里聽的出,太上也擔心我的安危。
那么,康王就要以實際的行動、結果,去回答太上的擔憂,事實說明,康王對武人的掌控絕對沒有問題。
邢秉懿問,“岳大帥就沒有一絲異議?奴家知道他是極好戰的。”
康王說,“沒有,孤看出他有些擔心,也許左右親軍統制就在我身邊,他在晚輩面前也要擺個正確的態度,另外他是聰明人,孤若真想議和,何必帶五萬劍士去。”
從在隨州見了康王,一直到康王離開,岳大帥言聽計從。
邢秉懿說,“這我就放心了。”
康王說,遵旨議和是他有史以來做的最漂亮的事,強過了去韓州和讓位。
他說,歷史有借鑒的用處,有強力者的行為雖然多有人粉飾,但依舊還有個對與不對,小的方面對了可能大的方面錯了,但當局者不知。
每一件錯事都保存在史籍中供人借鑒,社會的底線拉高一點很不容易,可能需要幾十年上百年的積累,但若突破底線,只須有力者在錯事上多做一層便是。
邢秉懿仔細的聽著,感覺九哥真是與以前更不同了,越來越像一位掌國者,她問,“能不能具體來說?”
康王說,“你有力時篡國,他就不會?你有力時欺負了兄弟,后人便敢欺負老子,再后來人就敢欺負兒子,你有力時三宮六院,她有力時便養面首,這是恃力蠻為呀。”
邢秉懿撫著九哥的胸口說,“你剛欺負了張秾,就大言不慚。”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規勸。
張伯英匆匆從江西趕到建康時,康王正陪邢娘子游歷鐘山,聽說康王還帶了鋤頭,他急急的跑到山上來找。
本該早到了,這次他專門將江西偷鑄的“沒奈何”全都拉回來,極為沉重才趕慢了,張伯英說要獻給邢娘子做鑄制銀幣之材。
邢秉懿很是體恤的看著張伯英,對康王道,“九哥,張大帥一心為公你可不能虧待了張大帥!別說還有二魚呀。”
這是第二次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