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低頭點了一支煙,并不解釋這個,這個也不需要解釋,而是說道,“那戶和我家離得遠,我也不熟,不過聽說早年間過得可不賴,民國時候還有人在當鋪里當過賬房。”
古玩行里,賣個東西,都喜歡講故事,有長的,有短的,有匪夷所思的,有催人淚下的,總而言之,就是要把這東西給扮得更像那么回事兒。
余耀也算是講了一個超短的故事,民國當鋪里干過賬房,本身就是加了來源,讓東西看真的可能性更大。
劉大頭“嗯”了一聲,熟練地提罐翻底,而后又瞅了瞅罐子里面,最后仔細看了看露出來的青花畫片兒。
這東西大開門。
一點兒破綻都沒有。
唯一就是掛袍的,厚厚一層紅油漆底下是什么樣兒,他可不能透視。
“小余啊,你這不讓我看,這是有買主了?”劉大頭摩挲著罐口笑道。
“剛收的,哪有買主啊!”余耀小心問道,“劉老板,您看,是真康熙吧?”
劉大頭看了看余耀,“有一眼。不過我也吃不太準,要是能把油漆洗了······”
“就是,我這也著急回去洗了呢!真康熙,再沒毛病,我可就撞了大運了!”余耀摁滅了煙頭,就要把罐子裝起來。
“不忙。”劉大頭笑了笑,“既然碰上了,勻給我得了,省得你去洗了。”
余耀皺了皺眉,“劉老板,這個,也不是不行。”
“怎么說?”
“我是這么想的。等我洗了,看全了,找專家徹底定性了,敞敞亮亮賣個行價兒,大家心里都舒坦。”
劉大頭點點頭,“這是正路子!可你再想啊,要是洗了之后,東西不真,或者有什么裂了傷了的,那就還不如就這么掛袍賣呢!”
“這應該不會。”余耀沉吟,“這東西很明顯就是破四舊那會兒掛的袍,后來這不是油漆脫了一塊么,露出來的都沒問題,其他地兒就更不可能有問題了!”
“這樣吧。我給你個好價錢,也省的你麻煩了。要是后頭再多賺了呢,我再分給你點兒利市!賠了呢,我扛著!”
這話說得漂亮,不過也就只能一聽。賺了再分給你錢?等著去吧,賺得再多,他也會說賠了!
“我最近事兒確實很多,店里壓貨也不少。”余耀仿若自言自語。
“行了,留下吧。我那扳指不一樣先勻給你們了么?”劉大頭輕拍柜臺。
這時候,他已經鐵了心要拿下了。
古玩一行,從買家的角度來講,有兩種心思是大忌,其一,志在必得;其二,輕視貨主。
有了兩種心思,就很容易看不到陷阱所在。如果眼力還跟不上,那更容易打眼。
劉大頭本來是個老油子,卻因為一時貪念,這兩種大忌全給犯了。他的眼力本來是沒問題的,但這件將軍罐它掛袍了,有問題也看不到。
他還小看余耀了,沒想到這小子是憋著壞做局來的。誰都知道,要是洗出來,價兒可就高上去了;劉大頭老想著從這上面賺便宜,以為用所謂的“風險”就能唬了他,同時還借著扳指說事兒,卻不知余耀已經看穿了扳指的問題。
余耀猶猶豫豫地重新坐下,又點了一支煙,“劉老板,你這一說玉扳指的事兒,我倒不好拒絕了。”
“就是,有來有往,山高水長嘛!”劉大頭笑道。
“可有一樣。”余耀忽然話鋒一轉,“這東西我收得不便宜,劉老板你不能讓我連口湯也喝不著。”
“最低你能多少出吧?”
余耀這次沒有猶豫,伸出了一個巴掌,“五十個。”
劉大頭咝咝抽了兩口氣,“小余,你這有點兒獅子大開口了!”
“這東西洗出來,就是一百個的價兒。我還是自己洗出來吧,就算有毛病,我也認了!”余耀說著,又要伸手去抓罐子。
劉大頭伸手微微一架,“再讓讓,那件玉扳指你們也沒少賺吧?”
“劉老板您老拿扳指說事兒。”余耀臉上隱隱出現不悅,“行,我把扳指的價兒讓出來,四十個,不磨嘰了。”
“三十個。”劉大頭抬了抬手。
余耀輕輕搖頭,“我說走吧,您非得攔我!這么著劉老板,再尋摸著好東西,我第一個送到雅玩閣來。”
說罷,余耀麻利地將罐子裝進了錦盒,又準備套上塑料袋。
“甭拾掇了,成交!”劉大頭咬牙說道。
余耀停了手,突然露出一絲苦笑,“劉老板,您好歹再繃繃啊!我從五十個讓到四十個,這會兒都有點兒后悔了。”
“哎?小余,你我都是行里人,可不興玩兒賴啊!”
“罷了,合著就當我兩件東西只賺一筆了。”余耀抿了抿嘴唇,雖然這么說,但仍像心有不甘,“不過,劉老板,既然都是行里人,這東西,我可不打保票,要不然,您再琢磨琢磨?我也圖個安穩。”
“你放心,貨款兩清,你出了雅玩閣,這將軍罐就是變成一個醬菜罐,也跟你沒半點兒關系了!”劉大頭一臉嚴肅,心下卻道:小子,你還嫩了點兒!我都答應了,哪有讓你拿走、回頭再加價的道理?
“行吧。”余耀極為不甘地又搖了搖頭,“劉老板,我算是服了您了。”
到賬的手機短信響起后,余耀立即告辭。
“小余,咱們這一來一去,打了兩次交道了。我呢,年長點兒,但以后總歸是你們年輕人的天地。我看好你,只要有好東西,來我雅玩閣,必定虧不了你,我能幫襯就幫襯。”臨走的時候,劉大頭還拍了拍余耀的肩膀。
“多謝劉老板照顧。回見了那就!”余耀笑著應了一句,走出了雅玩閣。心下卻暗道,你不坑死我就燒高香了。
他這次,是很直接的“送貨上門”。做局做成了,主要靠的就是隨機應變。對于劉大頭這樣的老油子,簡單直接的玩兒,反而能減少他的疑竇,因為越復雜的局,需要考慮的細節就會越多,也越容易出現疏漏。
當然,這還有賴于這將軍罐本來就是真品,露出來的部分無懈可擊。
而且,這東西,劉大頭就是想找后賬都難,誰知道油漆底下有問題?我說洗了再賣,你非要擔這“風險”!不管說給誰聽,都不能說是余耀的不是!
再度拿著手機看了看賬戶上多出的四十萬,余耀心情大好,想想還有最后一條短街的地攤區沒去逛,干脆又溜達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