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傳令兵帶來的消息后,蹇碩冷笑道:“嘿,袁本初!”
陳誠立刻道:“我們先回宮再說。”
越騎和蹇碩帶來的西園軍緩緩而退,對面的城頭上,周毖看著敵軍退去,沉著臉想了一會。方才他在城頭看的明白,陳誠那廝在馬上射了二十箭,殺了己方二十一人,其中有二十個是中低級軍官。
面對著這種恐怖的神射手,任誰也要多思量幾番的。況且對方雖然是在撤退,但是陣型嚴整,冒然出擊并不是個好主意。正在思索間,他見斷后的陳誠也已經退入了宮墻,便下了城頭,直奔白虎觀而去。
白虎觀中的大堂上,何進正在跟幾位朝廷重臣商議。
“大將軍!”丁宮急道:“城東火起,百姓流離失所,武庫和太倉都已經被焚毀大半,需得立刻發兵滅火!”
何進聽了,沉吟不語。
部將張璋帶著不足一半的士兵回來,頭發被火燒掉了一半都來不及整理,聞言立刻反駁道:“剛才賊人就是趁著大火襲擊我軍的,不先滅賊,不能救火!大將軍,請允許我再次出戰!”
丁宮見何進似乎有所意動,膝行而前,涕泣道:“大將軍難道要看著那么多無辜百姓葬身火海嗎?”
何進看了看丁宮,又看了看張璋,慨然道:“吾為天下計,豈惜小民哉!”
丁宮滿臉震驚,大失所望。何進道:“我軍眾敵軍寡,命令士兵連夜進攻!待擊破了賊人,再論其他!”
他看著走上堂來的周毖,問道:“又有何事?”
周毖單膝下跪,道:“啟稟大將軍,賊人已經退回了南宮。”
何進看著將天空都燒紅了的大火,咬牙切齒地道:“賊人能放火,我就不能?命令射聲校尉,多備火箭,把南宮都給我燒了!”
之前白天攻城的時候,射聲營曾經以火箭焚燒了城頭上的布幔懸戶等防御設施,但是卻很小心,沒讓火矢飛向墻后面的宮殿。偶爾有幾只箭矢落在宮中,引起了一些火苗,也都很快被撲滅了。
真要故意縱火,那些雕梁畫棟很快就會被焚燒一空。
陳誠和蹇碩迅速撤了回去,剛入城,就聽說閻忠帶著兵馬從蒼龍門回來了。
閻忠慚愧地道:“北軍縱火焚燒宮室,然后趁亂進攻,屬下無能,沒能守住武庫。”
陳誠用復雜的表情看著閻忠,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人沒事就好。”
聽了這話,閻忠臉上慚愧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衛栗一直低著頭,不敢跟陳誠對視。
閻忠看了看左右,上前低聲道:“如今何進固守北宮,急切難下,四方勤王之兵將至.......君侯,該下決心了。”
他在擊潰了一股北軍步兵之后,也曾想過趁亂殺了何進再說,但是到了北宮附近才發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然后才轉頭回了南宮。
陳誠讓親兵們離遠了一些,盯著閻忠,問道:“伯道,這火真是北軍放的?”
閻忠還沒說話,他身后不遠處的衛栗渾身就抖了起來。閻忠泰然自若地道:“是我放的。要是君侯怪罪,某愿一身擔之。”
“這樣的話就不要說了,我豈能委過于人?”陳誠嘆氣,道:“你也不容易。火雖然是你放的,但要不是你放火,我們現在只怕會更加的困難。”
他摸了摸身上被弩矢射中的地方,入手處卻是冰涼的鐵甲,感慨道:“北軍驍勇,非邊地胡人可比。”
“現在的洛陽就是個大漩渦,”閻忠道:“不如先跳出來,然后再從容收拾山河。只要有兩宮和兩位皇子在手,我們依舊可以將何進打成叛逆!”
“未必那么容易,但也只能如此了,”陳誠望著遠處的大火,苦笑道:“我本意是想拯救百姓,讓這天下少死幾個人,卻沒想到反而引發了這樣的大亂。今日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咒罵我了。”
閻忠問道:“君侯怕被人罵?”
陳誠想了一想,搖頭道:“說實話,我還真不怕。”
閻忠大笑道:“那就不得了?某家也不怕!”
“伯道說我們要先跳出洛陽,那我們應該去哪里?”陳誠問道:“是西入關中,還是北上燕趙?”
在他想來,這兩處才是當今人士認為有“王者之氣”的地方。劉邦是在奪取了三秦之后,才有資格跟項羽叫板,然后才奪取天下的。而復興漢室的光武帝,則是以河北為根本,兵精糧足,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但閻忠卻搖頭道:“長安城外就是西涼叛軍,如何去得?”
西涼羌人鬧了一百多年了,在韓遂邊章加入后,才有了威脅漢帝國的實力。西涼騎兵所向無前,一度把董卓皇甫嵩等人打的灰頭土臉。但要說長安城外就是西涼軍,那也太夸張了。別的不說,皇甫嵩現在就在扶風郡屯兵三萬,以拱衛長安。
韓遂邊章率領的西涼軍雖然強橫,卻攻不破皇甫嵩守衛的防線,想要打到長安城下,那還遠未夠班。
“那河北如何?河北地方千里,物阜民豐,甲堅兵利,正是用武之地。”
閻忠笑道:“河北固然肥美,然而當地世家豪強眾多,只怕不會為君侯所用,反而會與我們為難。”
“關中與河北皆不可,那應該往何處去才好?”
“依某家之見,不如經南陽去荊襄。”
“荊襄.........我記得朝廷剛派了劉表去擔任荊州刺史吧?”
閻忠笑道:“不錯,劉景升剛交卸了北軍中侯的職務,上任荊州刺史去了。但他孤身上任,又怎么比得上我們帶著兩宮和皇子前去?”
陳誠往邊上看了看,衛栗已經退到了遠處,“伯道說河北世家豪強眾多,那荊州就沒有世家豪強嗎?他們就不會跟我們為難嗎?”
“君侯有所不知,荊州與南蠻接壤,宗賊勢力強橫,豪強眾多,世家卻少。我等到了荊州之后,擁立董侯繼位,然后以朝廷官職招攬當地豪杰,然后出兵中原,大事可成!”
閻忠說的言之鑿鑿,但是陳誠現在可不大相信他說的話了。他仔細地想了想,搖頭道:“荊州易攻難守,四面接敵。我們能去,何進就不能派兵追擊?去了說不定還沒站穩腳跟,追兵就殺過來了。”
閻忠低聲道:“何進之所以為大將軍,是因為皇后和皇長子的存在,只要.........”
他豎起手掌,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道:“那何進還憑什么坐在大將軍的位置上?他還靠什么命令天下的武將和士人?”
陳誠連連搖頭,道:“戰場廝殺,各安天命,那也就罷了。你讓我去殺毫無反抗能力的女人和小孩,我卻是下不去手。”
他盯著閻忠,道:“若是今天我為了解決問題殺了他們,他日我難道不會為了什么別的原因殺了你?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
閻忠不以為然地道:“無須君侯動手,惡人自有我來做就是。”
陳誠臉上的表情漸漸地變得兇惡,兩條好看的眉毛像是要倒豎起來,他厲聲道:“我說了此事不可!”
他在戰場上親手砍殺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么時候發起怒來,殺氣騰騰,閻忠陡然一驚,覺得呼吸都變的困難起來。遠處的親兵聽到這邊的響動,一起看了過來,陳誠揮揮手,示意沒事。
“伯道,你為人聰明,但是你可能不太明白我是什么人,有些事情我是寧死也不會做的。”
閻忠腹中還有很多別的說辭,比如“你自己不怕死,那這么多跟著你的將士難道也要一起死嗎”,諸如此類,然而面對著發怒中的陳誠,他竟然不敢說出別的話來。
陳誠收斂了身上的殺氣,緩緩地道:“陛下待我不薄,他現在尸骨未寒,我怎么能舉起屠刀殺他的妻子?要是我真的那么做了,還能算是個人嗎?”
閻忠苦笑著道:“知道了,但是如果君侯不用這條計策,我是沒有什么別的辦法了。”
陳誠思索了一會,道:“或許可以這樣.........”
話音未落,士兵急報:“北軍攻破了朱雀門,正在朝嘉德殿殺來。我軍兵少,已經抵擋不住了!”
此時天色已晚,陳誠聞言急忙轉頭望去,就見夕陽的余暉中,大批的重甲步兵正通過城門涌了進來。敵軍分成三路,兩路去奪取白虎門和蒼龍門,中路兵馬則是沿著清涼殿,鳳凰殿等宮殿之間的通道往這邊殺來。
朱雀門的城頭上,身披重甲,手持長戟的步兵殺散了防守的士兵,大批的弓弩手正在快步往上奔跑,準備占據城頭的射擊陣位。
閻忠又驚又怒,叫道:“朱雀門怎么會突然丟了的?”
陳誠方才沒注意,這時候才發現不遠處的嘉德殿中,很多的綠點不知道什么時候變紅了。他深吸一口氣,道:“是有人打開了城門!”
嘉德殿中腳步聲響,百多名甲士沖了出來,守在了臺階上的空地處。弓弩手隨后涌了出來,對準了下面。越騎和西園軍的士兵立刻集結起來,和臺階上的甲士形成了對峙。
陳誠強壓住心中的怒氣,隔著五六十步的距離,沖著嘉德殿的方向喊道:“趙忠,你這是什么意思?”
趙忠從甲士的身后探出頭來,苦笑道:“巨鹿侯,這事你可不能怪我。”
陳誠并不害怕,只是覺得憤怒無比,心中還泛起一陣陣的無力感,他黑著臉,吼道:“蹇碩呢?讓他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