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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朱雀闕上(上)

  關中的暗流涌動并沒有影響到雒陽,朝廷公卿們因為魏王進京而焦慮,因為新的官制而惶恐,但雒陽民眾不關心這些。經歷了數年的混亂,只要魏王能帶給他們安定生活,那魏王就是天。

  趴在朱雀闕的墻上,眺望著整個雒陽,李澈百無聊賴的道:“荀令君不愧是‘王佐之才’,偌大的雒陽城沒有因為大王進京而產生動蕩,全賴令君之功啊。”

  和沒個正形的李澈不同,荀彧哪怕是在這種僻靜之所,也是始終保持著儀表風范,面對李澈的調侃,他只是淡淡的道:“大王仁善愛民,民心所向,雒陽自然不會動蕩,下官只是做了些分內之事,衛將軍過譽了。”

  此時荀彧的內心遠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當他遞拜帖準備上門拜訪時,這位衛將軍卻帶著他徑直來到了高高的朱雀宮闕,原本這不該是臣子能輕易上來的地方,但想必也是征得了天子與劉備的同意,那么這一舉動就很值得考量了。

  兩人是為溝通釋疑而來,這里顯然不是什么好的去處。

  “荀令君不必想的太多,在這里只是為了讓荀令君感受一下,平日里風輕云淡的居高臨下,究竟是什么樣的一種感覺。”

  對于荀彧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高門子弟,地位的差別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哪怕他們平日里表現的謙沖守正,平和淡然,骨子里那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卻是抹不掉的。

  甚至由于自身刻意的謙和,往往會忽視這一點,自覺已經足夠的禮賢下士、謙遜低調。

  聽李澈說完,荀彧愣了一下,微微猶豫了片刻,抬腳走到墻邊,試著從這雒陽極高處眺望整個京城。

  《藝文類聚》引《漢宮典職》有載:偃師去宮三十五里,望朱雀闕,其上郁樸與天連。站在距離雒陽三十五里外的偃師縣,都能看到高高的朱雀闕,仿佛與天相連一般。

  那自朱雀闕下望又如何?荀彧以前沒有過這種經歷,當他的目光投向遠方時,才驀然發現,百姓真的很小,甚至整個雒陽城都很小,但這種感覺似乎并不陌生。

  “陟彼北邙兮,噫!

  顧瞻帝京兮,噫!

  宮闕崔嵬兮,噫!

  民之劬勞兮,噫!

  遼遼未央兮,噫!”

  李澈忽的高歌起來,荀彧勃然變色,霍然轉頭看向這膽大包天的衛將軍。

  “看來荀令君也聽過這《五噫歌》?”李澈似是不覺有異,笑吟吟的道:“梁伯鸞當真妙人,滿朝盡言北宮合制,皆贊明章儉樸,大名鼎鼎的班孟堅都盛贊新宮‘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唯他一人,暢舒胸臆,隨心所欲,大丈夫也。”

  雒陽北宮落成后,由于其相比較長安宮室而言較為儉樸的特點,受到了滿朝文武的一致贊譽。在大臣們看來,宮室奢靡不可怕,但要按照禮制來;長安的未央、長樂等宮殿顯然是逾禮的,作為對比,自然要大力夸贊雒陽宮室的合制。

  然而名士梁鴻梁伯鸞在路過雒陽時卻發出了不一樣的感慨,數十里外辛勞困苦的民工,與那高入天穹的宮闕仿佛處在同一副畫面,卻又有著奇異的割裂之感。

  因舒胸臆,而作《五噫歌》,卻觸怒了漢章帝,不得不避難隱居齊魯。章帝怒氣消退后放言只要梁鴻愿意做官,便既往不咎。梁鴻卻帶著自己的妻子南下吳地,隱姓埋名做起了豪強的長工,并因才學而得到主家的尊重,在人生的最后時光里潛心著述,并與妻子琴瑟和諧,成語“舉案齊眉”便來自于這對夫妻。

  李澈在這朱雀闕上高歌五噫,實在是不符合他以往一心為皇權著想的形象。畢竟這首歌本就是在抨擊皇室奢靡。

  “衛將軍究竟何意?”

  李澈指了指遠處,笑道:“站在此處,若不謹記此歌,恐怕會生驕慢之意,這話不僅是對天子而言有理,我想對于令君而言,對于天下所有公卿官僚而言,都是有理的。”

  “衛將軍很欣賞梁伯鸞?”

  “我很欣賞他的做派,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不滿天子不滿朝廷,直言便是。既是反感,又如何能惺惺作態再去為官?倒是這滿朝公卿,不少人居家則痛斥閹宦外戚亂國,臨朝便戰戰兢兢,甘為鷹犬,豈不可笑?”

  “但這直言的代價,卻是幾十年顛沛流離,埋葬在異鄉。”

  “你向常人直言其非,尚有被一拳放倒的可能,向天子直言,卻只做著明君納諫的美夢,沒有考慮到后果,未免天真了些。所以我并不看好荀令君所希望的士人制衡天子,沒了閹豎,士人中也會有很多人甘作閹豎,你以為他們是厭惡閹豎亂國?或許一部分人是這樣,但不少人只是因為閹豎搶了他們當狗的機會。”

  李澈說的很不客氣,荀彧面色變得有些難看,但卻無法反駁,李澈說的興起,指著崇德殿的方向,譏笑道:“當然,這部分人屬于士人中的廢柴,荀令君大概是瞧不起他們的。可另一部分人,對他們來說,閹豎是攔住了他們的路,搶了他們的財!

趙忠族里為他在鄴城修建了一座奢華近于王宮的別府,其族人橫行鄉里,掠奪資財,張讓等十常侍幾乎個個  如此,這些都不是假的。但如今他們沒了,這些事還是時有發生,為何?要我說,有些人除了多個把,其他方面和閹豎也沒什么區別。”

  “衛將軍未免太過激了。”荀彧蹙眉道:“正直清廉之士,還是占多數的。”

  “可他們斗不過不正直不清廉的人。”李澈攤了攤手:“我從來不否認士人中好人比例高于宦官和外戚,讀過圣賢書,大抵心里還是有不少禮義廉恥的。可他們既然斗不過宦官和外戚,又怎么斗得過那些不正直不清廉的士人?

  宦官的腦子大多不太好,偏激而又貪婪,外戚也因身份限制,沒有多少學識;可若是像許相、袁術這種人省去了宦官中轉,直接成了朝廷權臣…荀令君,這對于清廉正直之士才是最大的禍害吧?想著讓如今這些士人去與天子共天下,我覺得還不如維持三方爭斗,至少大部分時候任何一方都不敢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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