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澈自昏迷中悠悠醒轉。自審判趙氏開始,他就沒好好睡過覺,一閉上眼睛,仿佛就看到了那些人死前的樣子,有如前世看過恐怖靈異后的感覺,脖頸上似乎總有一雙手。
李澈知道這不正常,他來到這個時代后也不是沒見過死人,應該說如今的大漢朝,走不了幾里地你就能看到枯骨,沒見過死人才是奇事。
也不是沒逼死過人,張讓幾人當日里可以說都是死在他手上,但他當時心情沒有任何波動,甚至還有些快意。
然而這幾日下令處死了這些人,他卻總是過不了心中的坎。他也知道這樣是錯的,漢朝不是二十一世紀,就算是二十一世紀也做不到百分百斷案準確。
以漢朝的科技水平和刑偵水平,基本只能依賴于口供和目擊證人,強求無冤案純屬癡人說夢,只要盡到應盡的程序即可。
一切的制度終究是建立在生產力和科技水平的基礎上,后世有了種種探索真相的手段,才能采用疑罪從無等等方式將法律不斷柔和化。漢朝若是學著后世用疑罪從無等等制度,只會搞得天下大亂。
有口供、有證人,確定他殺了人,那就可以斷案判刑了,而不需要像后世一樣刻意去搞清楚他的動機和作案背景,進行酌情量刑,這樣做的法律成本太高了。
李澈也是一時鉆了牛角尖很難拗過那股勁,如今被劉備打暈后睡了一覺,反倒是想通透了不少。
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怔怔發呆的李澈正待起身,卻見呂韻正趴在榻邊小憩,看見她的睡顏,李澈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戳了一下。
“噫!”呂韻猛的驚醒,看見李澈那來不及縮回去的手,也是怔了一下,隨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幫我更衣,還有些案子需要處理了。”使壞被抓了個正著,感覺形象受損的李澈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
聽見李澈又要去斷案,呂韻臉色一變,顯得有些不情愿。
“不用擔心,我已經想明白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看見她的臉色,李澈當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起身揉了揉她的頭,輕笑道。
細細打量了一番李澈的樣子,確定那個自信飛揚的李明遠又回來了,呂韻才有些遲疑的站了起來,然后撓頭道:
“明遠,已經沒有案子需要你去解決了。”
作為縣令,李澈顯然不可能什么案子都去管一手,他也只能去審人命案子,其他的案子都交給了麾下的縣尉與吏員。
但這幾日邯鄲大家族服軟,以前積累的不敢判的人命案子都堆了過來,李澈忙得連軸轉,依稀記得還有大約三十起左右,怎么轉眼就沒了?
“我睡了多久?”
“大概十個時辰。”
“十個時辰,三十幾起人命案子就沒了?怎么沒的?”李澈有些納悶,雖然都是些陳年舊案,而且證據確鑿,連案犯的家族都賣了他們,但程序還是要走的。
他忙了兩天多,近二十個時辰才解決了三十多起案子,這才十個時辰剩下的三十起就沒了?
“那位大司馬…他親自斷案,準確來說只用了六個時辰就審完了,殺了十八人。”
說到這里,呂韻顯然心有余悸。劉虞看起來是一個面善的老者,頗有仁人之風,結果斷案之時仿佛換了一個人,出言要斬人犯時,面上無絲毫波動,仿佛殺的不是人而是雞。
李澈也恍然想起劉虞和劉備一起回了邯鄲,但卻沒想到,這位天下有數的人物,會坐在一個縣衙里斷起了人命官司。
見呂韻的臉色發白,李澈輕笑著問道:“怎么?嚇著了?”
“嗯!”呂韻猛的點點頭,苦笑道:“真的太可怕了,從沒有見過這般心如鐵石之人,可我聽說他是一個很仁慈的人啊,對烏桓等胡人都很溫和,怎么會這般兇狠?”
李澈抽了抽嘴角,胡人大多畏威而不懷德,劉虞若真是個好好先生,怎么會為胡人所敬仰?其到北疆后懸賞花紅,傳檄定幽冀,手段可謂是果決至極,又哪里像腐儒了?
說到底,仁義什么的也只是片面之詞,難以完全形容這些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
他對漢人普通百姓或許確實很仁和,因為他在甘陵國相任上,安撫災民很有政績。但對于胡人的懷柔,恐怕是因為實力不足,故而只能懷柔。
這等官場老手,在斷案之時自然不會像李澈一樣畏畏縮縮,他們或許沒有親手殺過人,但是筆下殺的人恐怕能成一軍了。
“哦,對了,那個趙王仆陳遂也被大司馬斬了,趙王被下了禁足令,待大司馬回京稟報天子后再做處理。”呂韻突然又想起了件事,連忙告知了李澈。
李澈微微頷首,趙王那邊是個燙手山芋。他害怕國相縣令之類的官員彈劾他,官員卻也無法擅自處理他,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陳遂也與趙瑾等人不同,他是正經在任的千石官員,是能享受“上請”制度的,也就是說要處理他必須要上報給朝廷才行,地方無權對他怎么樣。
是以李澈也只是派人將趙王宮封了起來,把陳遂禁足,等劉備回來處理。
卻不想劉虞果斷的砍了陳遂,還禁足了趙王。劉虞作為大司馬,還有天子特賜的節杖,以剿匪兵事而論,砍了通匪的陳遂完全沒有問題。
至于下令禁足趙王,卻是有些逾禮,但諒他劉赦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朝廷更不會為了一個通匪的諸侯王而指責劉虞,只會夸贊他臨機決斷非同凡響云云。
“我知道了,這兩個麻煩被處理了也好,沒有大司馬下的禁足令,趙王若真的耍起橫來確實能讓我們頭疼一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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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于邯鄲斷案,凡一日,斷命案三十余起,無一冤者,昭烈美之。
——季漢書·烈祖諸王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