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如山巨蟒化身為有著絕世姿容的少女,當是大妖無疑。
但這具曼妙的身軀周身上下,不見半點妖氣,反而玉質仙光透體而光,與同樣如玉般的玲瓏身軀交相輝映。
煙霧之中,一張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絕美容顏顯露。
發出一聲悅耳嬌笑。
旋即看到自己身無片褸,隱有波光流動的一雙媚眼微微轉動。
石峰上,還盤繞著她化形時留下的遺蛻。
玉指輕捻,仙光于指尖流轉,朝那通天石峰上一指。
那巨大的遺蛻便化作一團光,朝她飛了過來,罩在身上,變成了一襲玉光流轉的雪白紗衣。
更顯容光煥發,天仙下凡。
“師父,我終于蛻去了妖身,我是人了!”
絕美少女轉過身來,滿臉歡欣朝著一方拜道。
“人?”
一慈和的老婦聲響起,隨即一名老婦拄著拐棍憑空出現在少女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女,見她渾身仙光如玉,不由滿意地點頭一笑。
隨即轉身走了兩步,背對少女道:“小白兒,你如此急切,想要蛻去妖軀,化身為人,得道升仙,可是認為天地萬靈,也有森嚴位列,仙居上等,人列其中,妖為低賤?”
老婦人回過頭:“人,便天生比妖高上一等?”
少女搖頭,帶著動人心魄的笑容:“師父,我從未有此心。”
“哦?那是為何?”
老婦人的話,讓少女清麗絕俗的容顏透出幾分迷惑,半晌才道:“我也不知,只是心中便是如此想,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一定要修成人身,得道成仙。”
少女驚醒道:“師父,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有了心魔了?”
“心魔?”
老婦人搖了搖頭,頓了頓手中拐棍,又向前踱著步子,口中緩念:“千年道行,爭奈心魔?心中憎愛尤多,心意如猿如馬,如走如梭,心生塵情競起,縱頑心、不肯消磨。”
少女聽得似懂非懂,一雙如柳如黛的細眉微微皺起:“師父,弟子不明白。”
“以你資質,千年道行,本早已該得道成仙,逍遙自在。”
老婦人嘆道:“如今卻仍在紅塵蹉跎,難聞仙道,終究是塵緣未了。
少女疑惑道:“師父,弟子向道之心如一,眾念皆寂,何曾有未了塵緣?便是有,也愿一力割舍。”
老婦人笑問道:“你說你眾念皆寂,那你為何如此急切蛻去蛇軀,修成人身?難道這便不是執念?”
“這…”
少女見老婦臉上笑意,當即拜道:“弟子懇請師父指點。”
老婦人不答反問:“五百年前,你曾遭一劫,你可還記得?”
“記得,弟子自此法力大失,差點連人身都無法變幻。”
“你如今蛻去妖軀,這人身也不再是法力變幻,是人是蛇,全在你一念之間,倒是再無此虞,”
老婦從笑道,旋即又問:“那你可記得,是如何遭的劫?”
少女眼中閃過茫然,搖了搖頭。
“你當年遭劫,若非有人相救,恐早已不復于世,”
“雖是如此,卻也遭了重創,心魔叢生,顯些連道心都潰散,為此,只能以你頭上那支沖盈碧玉釵,消去了那一劫的記憶。”
老婦朝她道:“你受此大恩,因果未了,塵緣不盡,仙道難成,”
少女從茫然和一種莫名的隱痛中回過神,欣喜道“師父,是不是弟子報了此恩,就能成仙?”
老婦人模棱兩可道:“呵呵,那便看你的造化了。”
少女卻只當是如此,忙道:“還請師父指點,弟子恩人是誰?要如何才能報答?”
“為師也不知,”
老婦人的回答卻讓她失望,下一句話卻又讓她生出希望:“為師曾得遇一位高人,你若能尋到,求問于祂,當有所得。”
少女詫道:“師父,您是天上的神仙,在您面前,還有誰能稱高人?”
“天地之大,也不過一籠,何況便是于這方天地,為師也算不得什么。”
老婦人面現唏噓,搖頭道:“那一位,才是真的法力無邊,神通無量,算算時日,也該降臨此界了…”
少女并不是很明白老婦的話,只得問道:“師父,那位高人是誰?又在何方?”
老婦人忽地面現虔誠,雙手合什,往天外一拜:“大慈大悲,慈航普渡,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菩薩?弟子怎的從未聽過?”
老婦人回過神,也不答她,笑道:“你如今道行大進,再留在此處也無益,下山去吧,紅塵多苦,菩薩慈悲,若有示現,必在人間,你便去見見那人間繁華吧。”
“師父…”少女面露不舍。
“不必作此兒女態,去吧,去吧…”
老婦人聲音還在回蕩,人已隱沒于虛空。
“弟子,拜別師父…”
少女跪伏,拜了幾拜,便起身騰空而去…
峨嵋山。
陳亦雙手一收,身后端坐虛空的巨大佛影隱沒,如大日般照亮山間的光芒如水消退。
面上露出幾分詫異和尋思:“這法海,到底什么來頭?好雄渾的純陽之氣…”
這幾天他都在熟悉“自己”的新身體和“親身經歷”,當然,也包括一身所學。
不出他所料,法海所學,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大日如來的衣缽。
大日如來,還有另一個名號,毗盧遮那佛。
乃是世尊如來三身佛之一,法身佛。
在區區一個五品世界,居然會有大日如來衣缽。
這讓陳亦很驚訝。
同時,也對這個世界流傳的傳說,上古之時,尚存于世的那位佛主的身份有了某種猜測。
這法海究竟是什么來頭?
有著大日如來衣缽,身體中還蘊藏著陳亦都覺得有點恐怖的純陽之氣。
法海的記憶他一清二楚。
出身不凡,乃是河東郡望,河東裴氏子。
這裴氏有唐一代,就出過十幾位宰相,家世可說是極其不凡。
但也不過是凡俗之人。
出生之時,恰逢人皇也有一子誕下。
只皇子生就體弱,這法海之父,知人皇好佛,便令初生的法海剃度出家,說是要為皇子祈福。
于是便拜入佛門高僧,靈佑禪師門下,得名法海。
二十年修行,無率法力、禪修,竟都已青出于藍。
便開始云游天下,兩年前,才于這峨嵋山中暫隱。
從身份上來看,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但這恰恰就是最大的問題。
二十來年,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修出這一身恐怖的純陽之氣。
陳亦覺著,自己如果不靠灰幕,恐怕萬年也未必能修得出來。
“難道是哪位大能轉世…?”
陳亦若有所悟。
這并不是不可能。
如今三界風云暗涌。
那白蛇身上不知聚集了多少目光。
如果陳亦所知的“劇情”都會成真,這法海也算是這風云之中的主角之一,又怎會沒有“人”算計?
這也是陳亦選擇成為法海的原因之一。
有之一,當然就有之二。
這之二嘛,就是被法海無情鎮壓的那只老蜘蛛了。
不僅是法海,其實陳亦也早就一眼看出它不是人!
不僅不是人,也不是一只普通的妖。
法海根本沒有真的降伏了那只老蜘蛛。
一切都不過是別人做給他看的罷了。
那石亭底下,早就沒了那只蜘蛛的蹤影。
連陳亦都沒能發現它遁去,可想而知,這只蜘蛛絕不簡單。
現如今,三界之中,也只有高居九天的那寥寥幾位上仙,有這般本事,能瞞過他的耳目。
沒有想到,妖族之中,竟也有這樣的存在。
話又說回來,那只蜘蛛被法海煉掉的百年修為卻也不是假的,否則也瞞不過法海。
扮成小妖,舍棄百年修為,似乎就為了給法海送來一顆純陽至寶。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其所圖甚大。
法海這愣頭青,被人種下了心魔都不自知。
而且,占了這具身軀,陳亦才知道,那老蜘蛛為什么巴巴地自損百年修為也要送來一顆純陽至寶。
這玩意兒法海只知其然,陳亦卻知道,而且還見過。
這顆珠子雖然被改頭換面,散發著濃厚的佛門氣息,卻是純正的道門之寶。
是當初許宣想要變成妖,找到小狐貍,被其從身上拿出來的“代價”。
是天上那位上品真仙,呂純陽之物。
法海本身就是純陽之軀,萬年元陽充斥,增無可增,再加上這么一個玩意兒,那簡直是往熱油里加水。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爆。
到那個時候,法海縱然有羅漢的禪定,也絕逃不過心魔之噬。
如此看來,這小子日后種種所為,倒是有了個解釋。
分明是一身佛光如大日普照,至純至大,法力無邊,又有著深厚之極的佛法修為,怎會行事那般昏聵?
半是為人算計,另一半,卻是他自己本身就心有破綻。
陳亦回想“自己”二十年來種種經歷,對于人妖之別的執念實在是有點突兀得過分。
在法海的概念里,就是以人妖來區分善惡。
而陳亦搜遍記憶,也沒發現這娃曾經受過什么刺激,以至于有了這種極端的三觀。
加上他這身恐怖的純陽之氣,陳亦不得不猜測,法海就是輪回歷劫的大能。
人妖之別,很可能就是他前世無法堪破的執念。
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小子前世,是異類得道,或是自卑,或是有別的緣由,無法堪破人妖之執,才輪回歷劫,以期消此執著,成就正果。
這種修行法,在佛門之中十分常見,并不稀奇。
陳亦對自己的猜測還十之七八的把握,只是不知其中曲折罷了。
不管如何,現在陳亦就是法海,法海就是陳亦。
承你因果,當為你堪破執念。
但現在…
陳亦打算先為自己這位法海世尊練一身行頭。
首先過肩龍是不能少的…
心神沉入須彌空間,風云神龍便已從小雷音寺上空探出了巨大的頭顱。
看到“法海”這個陌生人身上,有著自己最熟悉的氣息,如日月般的龍目疑惑地眨了眨。
“別眨了,是我。”
陳亦開口道:“給你的東西消化得怎么樣了?”
“昂…”
沉厚宏亮的龍吟聲震動著虛空。
“吃…”
“飽…”
“撐…”
龍口開合,竟發出了人語聲。
雖然斷斷續續,卻咬字清晰。
“哈哈哈哈,好,好。”
陳亦大笑。
之前他殺掉九仙靈,與其座下舍靈、神將。
所遺靈蛻,大部分被他收回,就是拿來喂了自己幾只寵物。
其中自然以這條龍吃得最多。
不是陳亦偏心,而是只有這條瘋龍有這本事吞掉完整的仙靈,其余幾個,連一顆舍神的頭都吞不下。
瘋龍卻把九仙靈中的龍靈,和四方星靈中那只偽青龍都吞了,一舉踏入了先天。
靈智也全然恢復,不再瘋瘋癲癲,需要以他的血才能保持清醒。
也有了一絲真龍的神通威能。
能飛騰于九天,能伏潛于四海,能藏形于芥子。
大不如意,興云造霧,呼風喚雨,吞吐雷電。
這瘋龍常常得吞食他的血,久而久之,已經有了佛性。
一聲龍吟,就有莫大的降魔偉力。
假以時日,絕不比傳說中的靈山護法天龍差。
吞掉龍靈后,更是得了一門掌控星辰之力的神通,能移星換斗,顛倒晝夜。
極為不凡。
“瘋龍…不對,你不瘋了,也該給你取個名字,”
陳亦一拍腦殼,笑道:“你就叫大威天龍吧,怎么樣?威風吧?”
“昂——!”
瘋龍昂首長吟,巨首連點,顯然十分滿意。
“你在這里也困得夠久了,我就帶你出去活動活動,不過只能附于我身上,沒我的話,不許現身。”
“昂!好、好…”
瘋龍顯然也在這里待得無聊,早想出去。
“來!”
陳亦扯下袈裟,露出精赤上身。
一聲龍吟,蜿蜒如山脈般的龍軀急劇縮小,向下投來,纏在陳亦身上。
片刻之間,陳亦身上已經多了一條活靈活現的過肩神龍。
“這才叫法海世尊啊。”
陳亦滿意地看了下肩頭,披上袈裟,便離了須彌空間。
出了空間,陳亦也沒有離開峨嵋山,而是再次發揮死宅屬性,待了一段時日,才離山去往蘇州府。
一轉眼,就又是十八個年頭。
鎮江府與錢塘縣交界之處,兩條大江也在此交匯。
江中,激流洶涌,江潮撞在一片亂石灘上,激起十八丈的水花。
如此險地,卻有一座佛寺凌立。
一座座巨大礁石上,石殿、石塔散落,看似凌亂,實則井然有序,大有佛門莊嚴之氣。
一根渾圓如柱般的巨大礁石上,刻著三個大字:金山寺 連當地居民也不知,這座宏偉的佛寺究竟何時建起。
只是在三年前,似乎一夜之間,這羅剎江上,就多出了這座佛寺。
初時還只是一樁飯后談資。
后來才漸漸聽說,佛寺中的僧人,在離此不遠的西湖邊上,建了一座塔。
名為“雷峰塔”。
塔中有一尊觀世音菩薩,極為靈驗。
是以,無論是雷峰塔,還是金山寺,現如今,每日里都是香火不絕。
這一日,一位身穿白裳,頭披白紗的絕美少女,沿著西湖,緩緩來到雷峰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