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猛地甩頭,撇掉腦子里魔性的聲音。
下方。
白衣和尚不由分說,已對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出手。
手中法訣變幻無影,口誦真言:“大日普照,如來凈世,金剛般若,滅度無量!”
雙手相合,十指交纏,兩支中指緊貼豎起。
先是于胸前一指,又高舉于頂。
一點光明頓于指尖之上綻放,光芒奪目,如天上大日,令人難以直視。
“哞——!”
白衣和尚口中發奇異之音,隱約有一尊巨大的佛陀輪廓在他背后一現即隱。
卻也如大日烈陽,光明奪目,幾乎照亮天地。
“啊——!”
那老和尚在光明之中,發出一聲慘叫,頓時炸開一團濃霧。
妖氣彌天,滾滾而動。
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果然是一個妖怪,還是一個道行極高的大妖。
“嘖…”
山頂上,陳亦有點可惜地咂了咂嘴,竟然不會大威天龍。
眼中卻有精光微閃。
這疑似熟人的白衣和尚,所使的法印他認得。
最后十指交纏,中指直豎,是一種迎請印。
一般都是佛門中有根腳、傳承之人才會使用。
一是為了顯示對傳承之源的敬重,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從冥冥之中借到一絲力量。
放在不同的位置,也有不同的意義。
直指心間,乃是金剛密印。
所謂金剛,意指金剛心,性如金剛,無可毀壞,能破斥常見外道。
人的腦袋頂心,佛門中又稱梵穴,直指此處,便稱大日如來密印。
表明這白衣和尚的傳承之源,當是大日如來。
這不對啊,不該是大威天龍,世尊地藏嗎…
陳亦心中轉著念頭,下方濃霧漸散,卻已不見了老和尚蹤影。
“是個蜘蛛?”
白衣和尚卻早已透過彌天妖氣,洞悉老和尚的本相。
原來是一只蜘蛛精,卻不知遁往了何處。
“想跑?哼!”
白衣和尚化作輕煙,于山林間極速穿行。
不到片刻,便似感應到了老和尚的所在。
神色一厲,兩肩一振,月白袈裟便從身后翻起。
“袈裟羅天!”
“去!”
一襲袈裟烈烈展開,頃刻間竟如蔓延數里之地。
遮天蔽日。
“大師!”
袈裟羅網之下,響起老和尚的悲呼:“我拜伏靈臺寺大金佛腳下,長期吸收佛蔭,性情和祥,從未傷人性命,便是一花一草,也都憐惜!”
“大師!念我修行不易,饒我一命吧!”
“廢話!”
白衣和尚冷喝了一聲,那如刀削斧鑿般的神俊臉龐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手中法記住變幻。
中指、拇指兩指輕捻,如拈花葉,看似輕柔,卻無一絲柔和。
其勢如雷,法力狂涌,如山傾如海覆,兇猛到了極點。
袈裟羅網之下,驟然爆開一團白霧,沖天而起,余波激蕩襲卷。
所過之處,摧枯拉朽。
“這家伙…”
山頂上,陳亦眼中閃過異光。
這白衣和尚真是兇猛得一塌糊涂。
看來果然是他所想的那人。
法力無邊,海裂山崩。
不愧是法海。
“啊——!”
一片狼藉之中,赫然有一道細不可察的微光竄起。
法海和尚嘴角微露不屑,舉起手中金缽:“收!”
微光轉了個圈,便沖入了金缽之中,現出那老和尚的身形,卻只有拳頭大小。
在巴掌大小的金缽之中,左沖右突,卻始終也無法脫出。
嘴里倉皇哭求道:“大師!你放過我吧!”
“我從未害人,你慈航普渡,救世濟生,慈悲心腸,怎容不下我?”
“大師若以此缽煉我,我百年修行,功虧一簣,永無翻身之日,永墮輪回之苦!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又豈是我佛門普渡眾生之意?”
“大師,放我條生路吧!”
“住口!”
法海手托缽盂,居高臨下俯視老和尚,神色肅厲:“天地神人,妖鬼精魅,自有其序,豈容你顛倒?”
“妖就是妖!”
見法海絲毫不為所動,老和尚是驚惶至極,頓時叫道:“大師!我有佛寶!此寶乃是我于靈臺寺大金佛下參禪百年,得佛蔭所賜,當可證實我確是念經誦佛,未害一人!”
“我愿以此寶,奉予在師,換得一條生路!”
“哼!”
法海依然不為所動,更不欲多言,唇齒疾動,誦念真言,手中金缽綻放金光。
缽中老和尚似受了極大痛苦,發出陣陣慘叫。
“不要啊!大師!我有靈臺寺佛蔭!我有靈臺寺佛…”
片刻之間,便已聲消形化,現出原形,果是一只拳頭大小的長毛蜘蛛。
顯然,這缽也不是個普通物什。
法海和尚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未有半絲慈悲憐憫。
托著金缽,化作一道輕煙無逝。
“好兇的和尚…”
陳亦搖頭嘆了一句。
前次是嘆他法力兇猛,這次卻是此人對妖的態度。
下一刻,一腳踏出,便尾隨在法海之后。
一直跟隨來到峨嵋山中。
此處嶙峋山石之間,有一座洞府。
看法海對這里的熟悉,此處應該就是他的修行之所。
法海徑直托缽來到洞府上的山頂,懸崖邊上有一座石亭。
來到石亭邊上,便見他一手托缽,一手探出,抓著石亭底步,單手便將石亭舉了起來。
“阿彌陀佛。”
法海念了一聲佛,便將困著蜘蛛的金缽放到了石亭底下,重新將石亭放了回去,死死鎮壓著蜘蛛。
然后便坐在石亭中,一坐就坐了三天三夜,也念了三天三夜的經。
三日之中,以金缽煉妖,蜘蛛精幾百年道行,煙消云散。
法海這才起身,抬起石亭,取出金缽。
缽中此時除了一只蜘蛛,卻還有一顆金燦燦的渾圓珠子遺留其中。
那是蜘蛛精體內之物,它百年道行煙消,卻余下了這顆珠子。
看到這只珠子,感受到其中至純至陽的佛性,法海神色一變:“純陽之寶!”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
天地之間,萬物萬靈,無不是陰陽和合而生。
無論純陽還是純陰,天地間本都不應存在。
但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凡事總有例外。
純陰之物他沒有聽說過,但純陽之物,卻是知曉的。
只因他自己便是純陽之身 只有至大至剛,至純至真,方能衍化出一點純陽之性。
傳說三界之內,曾只有一位上仙,修的是純陽大道。
而如今,他法海便是天生純陽之軀。
莫說妖邪之物,便是心有詭譎之人,也碰不得這純陽之寶。
所以,法海在見到眼前這顆珠子,便神色大變。
并不是被這東西珍貴所驚。
“難道它真的在靈臺寺大佛腳下受過佛蔭…”
法海圓睜雙目,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難道我真的收錯了…”
“不…”
“不會的…”
一張如刀斧鑿出的俊臉上,青紅之色變幻。
識海之中,更是如同刮起了一陣狂風驟雨。
“阿彌陀佛…”
正當他心魔叢生之際,一聲佛號在他耳邊響起。
佛光如日光,照進識海。
風雨驟停。
“什么人?!”
法海臉上狼狽之色盡去,猛地抬頭。
卻見一個年紀和他相信的和尚,站立在山石之上,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多謝前輩相助,敢問前輩在何處寶剎修行?”
雖然這和尚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信,但法海去能看出對方身上的歲月痕跡。
其人雖看似如凡人一般平常,卻有一身佛光內蘊。
其浩瀚莊嚴,令他幾疑見到了真佛。
知曉必是佛門中的大德圣僧,是以言行間頗為恭謹。
卻也更為好奇,世間何時多了這么一位佛門大德?
陳亦笑了笑:“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法海極有線條感的臉皮抽了抽,左右看了看。
落到不遠處隱隱透著清寒的一條溪流…
好吧,姑且就當這是寒江…
不過,前輩高僧說話,都這么莫名其妙?
陳亦也不管他心中腹誹,看了眼他手中金缽,說道:“你就沒想過它是無辜的?”
法海聞言,神色一正:“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何來無辜?”
這小子怎么聽不懂人話呢?
算了,說不通就不說…
陳亦目光閃爍,忽地一笑:“既然如此,算小僧多事,告辭了。”
話落,轉眼便走。
法海張口欲言,但陳亦身影早已消失。
不由愣然。
說走就走,這位前輩還真是…
法海搖搖頭,看了看手中金缽中的蜘蛛和純陽之寶,濃眉又皺起。
取出那顆純陽之寶,又將蜘蛛裝在金缽中,重又壓回了山頂那座石亭,便回轉洞府。
原本見紫薇星動,墜落人間,他就欲動身前往錢塘。
不過這妖怪身上遺留的純陽之寶,卻讓他的佛心產生了動搖,心魔叢生。
若不解決,怕是亂他修行,后患無窮。
故此,法海便打算閉關幾日,驅散心中雜念。
這一坐,卻是轉瞬就過了數日。
這日,法海于洞中打坐入定。
一張俊臉上,陰晴不定,汗跡密布。
“魔障…”
“魔障…”
法海緊咬牙關,謹守靈臺,卻始終無法抹滅那重重魔影。
猛地一睜眼,手掌一翻,蜘蛛遺留的那顆純陽之寶現于掌心。
法海額頭青筋畢露,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不過數息,便眼神一厲,張口就將純陽之寶吞了下去。
珠子入口,他頓時如同置身烘爐之中,一張俊臉已漲成火紅之色。
凡事本不可太盡,否則福禍難料。
他本就是至大至剛的純陽之身,吞下這顆純陽之寶,是陽上加陽,極端中的極端。
雖是法力大增,卻反而破壞了他至純至真之性。
非但沒有如他所想,以暴增的法力,壓下心中魔障,反而更是深陷其中。
“魔障…”
“休想亂我佛心!”
“阿彌陀佛!”
“金剛般若,大日如來…”
“砰!”
“來…”
法海念誦真言,欲以大日法咒,滅凈心魔,卻是突聽一聲脆響,腦后一痛,便昏昏沉沉。
暈呼呼地重復了一個字,便撲通一聲,向前倒下,昏迷了過去。
一只手從他后腦勺抬起。
“這小子,真硬啊…”
陳亦甩了甩手,從法海身后走出。
法海絕對想不到,他眼里的佛門大德圣僧,在走了幾天之后,竟然又折返回來,敲他悶棍…
陳亦口中嘖嘖。
這小子不愧法海名號,法力無邊。
就算陳亦和他正面對上,也必定要費好大的手腳才能收拾。
要不是趁他心魔叢生之際,還真不可能這么無聲無息就把他放倒。
法海趴伏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
陳亦很沒形象地在他邊上蹲了下來,兩手搭在膝蓋上,看著法海一張俊臉,自語道:“這張臉,倒是勉強配得上佛爺,合該與我有緣…”
“罷了,你要修行得道,佛爺我便大發慈悲,助你修行。”
話落,灰幕在眼前垂落,瞬間燒掉百萬愿力。
只為了點開須彌空間中那根天柱的一個功能:
“示現”——因緣生滅,而現種種化身。歷劫不壞,渡盡眾生,方證菩提。
“降兜率”:十方世界佛行境,如其所有微塵數。降生諸天,輪回諸眾生,經諸般劫。(愿力:1000000,造化:10(未開啟))
“他化”:于他化中,得自在故。(愿力:1000000,造化:10)(已開啟,消耗10萬愿力、1造化/次)
“示現”之中,兩在功能。
看起來很玄,其實說穿了,用里的用語,“降兜率”就是身穿、重生為另一人,“他化”就是魂穿,有點像奪舍,占據他人身軀。
后者,其實更像是現世中的虛無,吞了原本的人,變成另一個人。
不過天柱中的“他化”,卻是可逆的。
就像現在,陳亦就是想以法海的身份入世。
占據他的肉身,能得到他的一切,甚至連靈魂都會被陳亦同化。
但當陳亦離開時,法海卻還能恢復真我,而且可以完美繼承陳亦占據他肉身期間,所留下的一切。
唯一的缺陷,就是以“他化”之法占據他人肉身、靈魂,也會同時失去除了自我之外的一切。
換而言之,陳亦若使用了“他化”占據法海,他的一身修為境界,也會暫時失去。
屆時,法海就是他,法海的修為,也是他的修為。
這法門看起來,用在比他強的存在身上,是大賺。
用在弱的人身上,是血虧。
其實無論如何,都是有利有弊。
以法海的身份避“人”耳目,對陳亦目前來說更重要。
如今,怕是三界神人妖鬼,都已在人間落子。
但恐怕沒有人想到,陳亦會自己選擇成為棋子入局。
“他化”之法,便是天帝當面,也絕對無法看出陳亦的真身來。
與其以“陳亦”這個牽動三界的地藏王佛弟子的身份,束手束腳,還不如用“法海”的身份。
雖然弱了些,卻可以隨便他浪。
心念電轉間,便已經再次花費巨資,使用“他化”功能。
只見地上的法海,和陳亦自己之間,忽然相互之間像異極的磁石,緩緩吸引、靠近。
陳亦眼睜睜看著自己和法海貼在了一起,又慢慢地融入彼此,那感覺…
有點不堪想象…
片刻之后,“陳亦”消失,“法海”從地上站了起來。
“嘖嘖,灰幕,你牛!”
陳亦伸出雙手,低頭不斷打量“自己”。
真的是沒有一點破綻。
法海二十年來的點點滴滴,也一如他自己親歷一般。
不過這也讓陳亦心中一凜,有些警醒。
由此就可推斷出一些,若是陳亦選擇的是比他強得多的目標,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恐怕到時是誰化誰還不一定…
“嗯,我法海世尊,可不能少了過肩龍了…”
陳亦忽的拍了拍手,笑了笑…
距峨嵋數百里之外,便是另一處仙家勝境,青城山。
山中古樹參天,藤蔓交錯,云煙彌漫。
有一頭尾生有玉羽長翎的白色巨蟒。
時而貼地游動,時而騰空游行。
如山般的身軀,渾身細鱗,卻絲毫不令人害怕。
反而是令人有絕美之感。
白色巨蟒經天而過,盤在一座通天石峰上,蜿蜒盤繞而上。
盤旋之間,有點點玉芒如雨落,飄灑在山林天地之間。
所落之處,萬物復蘇,奇花異草,爭相盛開。
一時間,整個山林之中,變得如仙似幻。
在這如仙似幻的勝景中,那巨蟒開始變化。
如山般巨大的身軀,在急劇縮小。
蟒首漸漸隱去,顯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
蟒身蟒尾,都在慢慢消隱。
玉光閃過,云霧之間,一個曼妙之極的絕美身姿,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