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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魔月之光

無線電子書    怪物被殺就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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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北境,雙月下息吹的寒風凜冽如刀割,雪花冰晶急速旋轉著,就像是漫天飄散的鋸齒,足以切開人的血肉。

  站在峭壁之上,達洛特壯碩的身體屹立在狂風中,宛若一座小山,他的身軀比北境最強壯的白熊都要龐大,呼吸間能升騰起煙柱一樣的蒸汽。

  可飛散的雪花落在他皮膚上,并沒有被想象中的熱量融化,反而凝結成了他身上鎧甲的一部分,堅固冰甲的一枚鱗片。

  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勇士們皮膚和血肉中的熱量都被冰雪奪走,只有血管里奔涌的液體和骨髓里的一點熱量得以保留。

  達洛特自己有著大蛇和狼的加護,并不畏懼冰霜和狂風,但他黑色的眸子卻凝望著峭壁下的部落,目光中帶著孩子般的憂愁。

  冷。這很正常。

  冬天總是越來越冷的,在大陸的其他地方或許并不明顯,但是對于原本就在冰寒如獄,長久于黑暗與微光中徘徊北方部落而言,每一年的冬天,那微不足道的些許不同,就是冰霜下的苔草和牲畜能活下多少的區別,就是眾多同胞生與死的差別。

  今年或許還好,但是明年,后年,又該怎么辦?

  想要活下來,要不早就做好準備,要不就做好去奪取其他人的準備。

  巖石被凄厲的風刮擦出道道傷痕,堅固的冰霜被雕刻出嶙峋的形狀,一只腳踏在峭壁的邊緣,壯碩的男人轉身,走向了身后沉默,但卻拖拽著堪稱恐怖數量的源能野獸軀體的勇士隊伍。

  日暮部落的大酋長冬狩歸來,二百六十位心光和心光之上的職業者橫掃了半個永寂冰原中所有活物,這是史無前例的大狩獵。

  冬天的源能獸大多會收斂,那是天災的高發期,最少會有五個不同的天災會在荒原各處肆虐,就像是清掃垃圾的掃地機器人那樣游蕩。

  無論是超過數十天,就像是隕石一樣的星雹天災,還是足以扯碎小山的刃雪天災,都令包括巨龍在內的所有源能野獸都瑟瑟發抖,只會呆在巢等待天災的結束,而這時候,會計算天災間隔期的冬狩隊就會出發,在這些強大野獸最脆弱的時候將他們殺死,以它們的血肉滿足部落中饑腸轆轆的同胞。

  他們大多都會成功。人類的智慧和武器勝過野獸的本能,雖然肯定,且會有大量勇士死去,但愿意,且被允許參加冬狩的,大多都是魔化癥已經到了晚期,即便是龍的祝福也無法挽回的勇士。

  再活下去,他們的力量就會傷害到自己的親人,傷害到部落——部落不需要這樣的勇士,而勇士也不需要這樣的自己。

  所以在瘋狂奪走自己最后的理智之前,他們將會用這最后的力量作出貢獻。

  他們死得其所,用最后的力量為家人提供了足以度過冬天乃至于未來一年的糧食。

  但這一次不一樣,聯合了日暮之名下,超過七個大部落的老年職業者,日暮大酋長掃空了了永寂冰原中所有有威脅的魔物,甚至就連三條徘徊于冰雪中的銀龍也不例外。

  雖然殺死了超過三十位精銳勇士,但最終,這些整個埃安大陸恐怕都沒剩下幾只,呼吸便可造成冰風暴的強大巨獸還是倒在了大酋長的巨斧之下,它們的肉體被分解成碎塊,一部分當場作為祭品獻祭給了天上的龍,剩下來的一部分帶回部落。

  “這一次足夠孩子們用了,龍的祝福會持續幾代人,我們的孩子將會在荒野的血肉滋養下壯大,成為比我們更強的勇士。”

  隊伍中,跟隨在達洛特身后的一位中年勇士笑著說道,帶起他臉上爪疤扭曲地皺起:“有了這么多獵物,部落今年不可能再死人。”

  “從今年開始,再也不會了。”另一位白發蒼蒼,面容仿佛被冰雪凍住那般僵硬的老勇士也露出笑容,他拖拽著身后比自己大起碼百倍的冰霜雪橇,嘴角一點一點翹起,語氣帶著期待:“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在龍的注視下,能活下來的他們肯定比我們更強。”

  這話語帶起隊內一連串輕輕地笑聲,在荒野,他們不能大聲地笑,寒風,堆積的冰雪,危險的源能野獸都是威脅。但他們還是想笑,因為欣喜。

  單單是一頭北海中游曳的潮汐巨鯨,就足夠所有部落吃上幾個月,而這一次,他們帶回了如山一般高的獵物,從巨鯨到巨龍,從白熊到毛象,應有盡有。

  遠方,部落的哨兵看見了那正在緩緩壓來的陰影,他一開始還以為是什么荒原巨獸襲擊,正打算吹哨戒備,但很快,他就察覺了這并非是巨獸,而是一支隊伍,

  所以,他便欣喜地傳訊。

  “冬狩隊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帶回來了好多好多獵物!”

  “勇士們回來了!”

  聲音一次次復讀,傳遞,很快,各大部落都知道了這一消息,即便是寒風凜冽,仍然有一個個黑點出現在白色的冰霜之上,他們匯聚成群,前往部落之外,迎接勇士們的歸來。

  “和過去一樣,今日先祭祀龍,明日祭祀蛇和狼,然后分配獵獲。”

  面對迎接的人群,喧囂的歡呼和贊美,達洛特的聲音帶著熊般的憨厚,他拍著自己盾牌一般的胸口,發出沉悶的嘭嘭聲,笑著大聲道:“祭司們,去準備祭祀儀軌,我們帶回了三頭銀龍的首級,這會讓先祖為我們驕傲的!”

  作為整個日暮部落集團,超過二十個大部落公認的大酋長,未來的天暮大可汗,達洛特的威嚴是絕對的,即便是祭司也聽從他的號令,在民眾們的歡呼中,祭司們恭敬地應和,便前往部落的中央處開始準備材料,構筑祭祀儀軌法陣。

  而大酋長則是離開人群,前往了自家地窟所在的方向。

  部落的本體位于山谷內部的洞窟大洞中,沒有任何建筑能抵擋北境摧垮山脈的強風,達洛特走過通向家的甬道,在一陣彎彎繞繞后,來到了一處以獸皮隔絕了所有風的溫暖地穴中。

  而地穴中,一位沒有了雙腿和一只手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看向洞口的方向。

  這位老人蒼老到白發都脫落的差不多,臉上的皺紋也像是溝渠,枯黃的面色更是好似說明他命不久矣。

  但是除此之外,他的額頭上卻有一個印記,這個印記朦朦朧朧,似乎像是一片離散的昏黃色云氣,但它卻能釋放出薄暮一般的光芒,充斥整個地穴。

  ——這是賜福者的標識,可以為部族中勇士清除魔化癥的癥狀,讓瘋狂的人重新得到理智的證明,只有最堅定的龍之祭司才能得到這份力量。

  在進入地穴的瞬間,達洛特便感覺自己體內早就被壓制下來的魔化癥狀又消減了不少,他來到已經睜開眼睛的殘疾老者身側,輕輕跪下,握住了對方僅存的一只手:“阿爸,你現在怎么樣?”

  “冬狩很成功,雖然有一百多位勇士永歸雪原,但是我們帶來了足夠整個部落飽餐一年的獵物…即便勇士們南下,同胞們依然能活下來的食物!”

  “…我很好。”

  面對達洛特關心且帶著自豪的話語,老人緩緩睜開眼,他早就接近枯朽的身體,就連兩只眼睛都快要干癟。

  但是注視著兒子,這位龍祭司卻仍然掙扎著抬起手,撫摸著對方比源能鋼還要堅固數百倍的皮膚和肌肉,觸碰自己孩子的臉頰。

  他慈愛地笑道:“好啊,好啊,小達洛特長大了,可以帶領同胞們吃飽了…”

  “阿爸…”

  呼喚了一聲,達洛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瓶裝有冰銀色液體的玻璃瓶,里面有著寒冰和生命的精粹正在晃動,形成了一場小小的風暴。

  “這是銀龍的生命之血,我獻祭了所有的蛋和它們的靈魂,里面有龍的生命。阿爸,喝了它,里面還有我的一部分血,可以讓您也能承受!”

  老人抬起眼皮,他注視著這瓶濃縮有一頭銀龍和所有龍蛋生命精華的生命精粹,然后緩緩笑道:“真好呀,這樣一瓶精粹足以培養出一位強大的蛇之勇者了,大蛇會喜歡這份祭品的,祂會降下傳承,千萬不要浪費了。”

  “阿爸!”跪在父親的床邊,達洛特不禁低聲怒吼一聲:“這是留給您的…”

  “我快要歸于虛無啦,我的孩子。”而老祭司只是微微搖頭,他緩慢卻堅決的推開了已經送到自己嘴邊的龍之精粹:“覆世大蛇和噬世之狼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祂們都在龍之月上被禁錮著,可卻已經能注視這片大地…達洛特,你知道的,我已經活了太久,一只腳已經踏入虛無的領域,一瓶銀龍的血怎能起死回生呢?”

  “雖然遺憾不能看見黃昏大龍歸來,但能看見你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率領整個部族的勇士,我再也欣慰不過,可以安然離開了。”

  老祭司慈愛的目光只存在了短時間,很快,他便疲憊地閉上了眼。

  凜冬日暮部落中,有著三種祭司。

  蛇祭司負責在地底挖掘巢穴,進行祭祀儀軌,建設部落抵御天災。

  狼祭司負責跟隨勇士們狩獵戰斗,施展強化術法,率隊沖鋒,襲擊城市和軍隊,帶來死亡與毀滅。

  而龍祭司是最珍貴的,他們可以預言,祝福,令天災改變方向,感應大地的脈絡,挖掘部落需要的珍貴金屬…最強大的龍祭司,可以得到黃昏大龍的祝福,用光芒凈化勇士們心中的殘忍暴虐,平復魔化癥的癥狀。

  覆世之蛇和噬世之狼都是黃昏大龍的從獸,是諸神時代就存在的古老天災化身,代表的是代表的是‘荒蕪之地’與‘永寂之冰’。

  達洛特便是因為歷年戰斗的兇猛,得到了噬世之狼的傳承,他的力量就相當于荒北冰原的天災,甚至超越天災之上。

  “阿爸…”

  察覺到自己父親堅定的拒絕意志,即便早已知曉對方的身體狀況,達洛特仍然想要讓對方多活幾年。

  這位比移山暴熊還要強壯,能輕松獵殺荒原巨獸的勇士甚至眼眶都濕潤了:“天日將熄,黃昏大龍馬上就會歸來,我多想讓您也見到那么一幕啊…”

  “孩子,我將歸入虛無,正如同天日終將熄滅,我們需要面對我們的未來,坦然且無懼,與我們誕生時的緊張與嚎啕相反。”

  輕輕說道,老祭司的聲音仿佛已經不再從聲帶發出,而是一種縹緲的靈魂之音,黃昏色的光芒在洞穴中蕩漾:“低劣的帝國人以為能憑借延霜關將我們擋在北方,憑借人口的優勢戰勝我們,但這只是錯覺,我們只是示弱,儲備力量,讓和平和享受腐蝕那些軍人。”

  “等到南方和北方都被寒潮侵襲之時,勝利的便是我們。”

  如此說著,他伸出手,一縷光芒被按在了達洛特的心口。

  一股說不上溫暖,但也不像是寒冷,就像是秋日夕陽的光沒入大酋長的體內,令他感覺頓時精神一振,和巨龍戰斗帶來的些許暗傷迅速就被治愈,魔化癥狀也減輕了不少,甚至令他的力量有所增加。

  天上,封印之月中的波動感應驟然清晰了無數倍。

  但達洛特卻強忍著淚水,他知道,這是阿爸用出最后一點大龍的力量為自己祝福了,他拒絕了茍活,而是順從自己的心意,主動地歸入了虛無。

  “傷心嗎,達洛特。如若想要哭,就大聲的哭。”

  最后的時刻,老人緩緩地說道,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忍耐又有什么意義呢,哭泣并不是傷口,我也不是敵人啊。”

  “父親…想看見你最真實的感情和樣貌。”

  “阿爸!”

  感應到按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開始失去脈搏和力量,強壯的男人握住了這只手,流出眼淚。

  他大聲哭泣的聲音甚至傳出了洞穴,令外面正在籌備給大蛇和狼儀軌的眾多祭司和勇士都聽見了,宛如風暴,又像是巨獸嘶吼的聲音震蕩大氣,云層都微微晃動。

  但沒有人感到好笑,他們都單膝跪地,對著洞口的方向垂下頭顱——龍祭司歸入虛無了,這位帶領整個部落跨過無數次寒災的老人離開了他們,還能聽見其他的抽泣聲和哀傷的歌聲。

  想要哭,就可以哭,北境的男兒不以禮儀掩蓋自己的情感。

  當達洛特走出洞穴之時,他懷中抱著的正是父親的身體,因為和荒原中的可怖巨獸以及與南方的帝國軍人戰斗,老人獻祭了自己的肉體守護部落,抗擊天災,他殘缺的肉身輕的就連一只大一點的冰原狼都不如。

  抬起頭,男人看向天空,陰郁的雪云翻滾著,就像是高懸于天上的厚重海浪,但災境巔峰的視力能讓他穿過漫天大雪和云層看見天穹之上的光輝,魔月和封印之月高懸于眾星正中,閃爍著引動源能的光輝。

  魔月光輝璀璨,但封印之月卻是近乎漆黑的昏黃,靜謐中帶著可怖。

  達洛特并沒有被悲傷影響,大哭一場后,他已經恢復了正常。

  明天給覆世之蛇的祭祀,很大可能會得到傳承,他將會從凜冬日暮兩大部落群中挑選出一位年輕人繼承這份力量。

  新的龍祭司也要準備遴選了,雖然黃昏之龍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祭司,但地上的人也需要做好準備才不會慌亂。

  而后,他會引動天災,去粉碎隔絕北境荒原和西北山脈的峽口,讓凜冬日暮兩大部落的力量徹底統合在一起,為即將到來的全面戰爭做好準備。

  至于后日的龍之大祭,他將會獻上那枚自天而降的初耀圣巖,以天日的碎片,作為黃昏大龍解封的前奏,挑起魔月的光華。

  魔月對于北境之外的人而言,其實是獲取力量的一種意識,多出的魔化者會被他們以特殊的方法緩解發作速度,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為部落而戰。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日暮部落最強盛的時候。

  一切都很清晰,誰也無法阻擋。

  現在的延霜軍和他們飽經風霜,甚至比部落中人還要能承受苦難的祖輩不同,這些已經成為割據軍閥和新貴族的農民和勇者之子已經變身為新的惡龍,他們不是大龍的子民,蛇與狼之裔的對手。

  只要想辦法以最小的傷亡攻破那座天下第一的延霜雄關,黃昏的追隨者便可攜裹此勢,席卷整片大地。

  這本應該是高興的事情,躍躍欲試的事情,噬世之狼的力量正在他的周身涌動,凝結成了一層又一層令光線都微微黯淡的冰霜,但達洛特的目光卻依然悠遠綿長,帶著赤子一般的哀愁。

  時光的幻影在眼前飛躍,強壯的男人看見了過去,他似乎看見天災來襲,父親獻祭了自己左手守護部落的身影,他似乎看見了母親撕開動脈,用溫熱的血液灌入自己喉嚨的表情。

  凜冽的寒風拍打在鐵塔一般的身上,現在的達洛特已經不再畏懼這點風霜,但他仍然記得還是孩子的自己是如何痛苦地跟隨著父母遷移,避開成群的冰原狼襲擊。

  風霜凍裂了血肉,耳朵一捏就像是冰塊一樣碎掉,那時的自己就連嘴唇和喉管都已經壞死,如果不是那時的龍祭司用自己的血為所有孩子恢復活力,現在的日暮大酋長恐怕早已死在了冰原的荒寂凍土之上。

  如今,雖然身軀并不冰冷,可達洛特的心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冰冷。

  在那個失去了耳朵和嘴唇,就連眼睛都難以看見星光的夜晚,年輕的孩子曾經絕望地想過活著是否毫無意義,他根本找不到生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難道他誕生在這世上,就是為了忍耐苦難,疼痛,悲傷,絕望,然后不甘地死去的嗎?

  是親人的血,母親的血喚回了自己的意識,等到了祭司的獻祭。達洛特那時以為自己的人生的意義就是為了親人和部落而戰,他發誓,并且做到了,他成為了部落中最強大的勇士,令父親為之驕傲,哪怕是死于一次天災的母親想必也會欣慰。

  可就在剛才,這意義失去了。

  ——不,意義從未存在過。

  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將父親的尸體放在祭壇之上,達洛特黑色的雙眸平靜了下來。

  ——虛無才是世間的真理。

  生命誕生于世從來沒有意義,沒有任何人是為了任何事情誕生:孩子的誕生和孩子本身無關,只是父母的決定,而父母向上牽扯,追蹤,一直到所有人先祖的誕生,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諸神創造的結果而已。

  那些遠古的神祇自稱是自己創造了他們,但卻什么都不說,就這樣放手不管,任由他們的孩子承擔苦難。

  這就是世界的本質,萬物的本質——一個不好聽的真理。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是必須出現的。倒不如說,存在根本就是一個意外,沒有絲毫意義。

  但有無意義根本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不是成天傻子一樣地思考做什么有什么意義。

  達洛特此時凝視著父親的遺容,他的腦海中閃動著一個個片段:還是孩子的自己呆在冰海旁看著父親釣上一整天的魚;還是年輕人的自己在祭祀大舞時看著塔娜在冰雪上起舞,她的容貌宛如冰霜的精靈,而自己笑的像是一個傻子;他在第一次狩獵后突如其來地想要昂首高歌,在獵物的尸體上大聲歌唱,嚇壞了身旁的同胞戰友。

  這些事情都沒有意義,什么價值都沒有,甚至和傻逼似的,但是他想這么做。

  生命的誕生毫無意義,但是卻賦予了生命最崇高的力量:想。

  人不可以去做許多事,但是人總是可以去想,去嘗試做,即便失敗也不妨礙這一點。

  只有人被打擊了,自己都承認自己失敗了,不再想了。

  ‘想’才會停止。

  “那些帝國佬,南方的人類也很辛苦,普通人只是貴族佬的莊稼,每年都會收割,而魔化者人被當成柴火燒,所以他們才有巨大的移動都市,才有溫暖的火光。“

  達洛特低聲喃喃,他注視著祭壇上燃起火焰,瞬間就將父親的干癟的似乎沒有水分的尸體點燃。

  火光中,這位勇士握緊了拳頭:“我們北境人不燒兄弟姐妹,也不剝削同胞,我們活下來就靠自己。”

  “他們把我們鎖在北境,指望天災和野獸消滅我們,但這只是磨礪我們的爪牙,讓我們知曉這個丑惡世界的本質,堅定信念。”

  達洛特看見父親的尸體在火焰中化作飛灰,只剩下一團小小的黃昏之光凝結成的印記,散發著靜謐的微光。一旁的蛇祭司和狼祭司恭敬地上前,將這印記收入匣內。

  雖然龍祭司歸于虛無,但是他們的力量還可以蠱惑那些帝國人,讓黃昏大龍的力量傳遍整個世界。

  注視著這一幕,男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似乎聽見了父親在自己第一次狩獵時,在雪原中對自己問的話。

  他聽見父親的言語。

  “達洛特,你是黃昏之龍的子民,狼與蛇的后裔!“

  “你想要做什么?”

  那時還有著兩條腿,也并不那么蒼老的父親大聲地詢問——這是傳統,也是誓言,證明一個北境人有了自己的信念,并會為了這個信念去殺死其他的生命,奪取他們的血肉活下去,來達成這一信念。

  這就是所有北境人在苦難中不斷詢問自己的問題,令自己可以堅定活下去,承受一切痛苦和絕望,冰寒與霜風的理由。

  也是所有黃昏之龍子民,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自殺回歸虛無的原因。

  而現在,達洛特抬起頭,他注視著父親尸體燃盡后的灰漂入空中,被北境的冰霜吹飛,灑遍整個荒原。

  渾厚的聲音,仿佛震蕩著峽谷與山岳。

  “我想要…毀滅這個充滿苦難的世界!”

  魔月光輝璀璨,普照世間。

  大地的另一側,初耀艦正在曠野上飛馳。

  兩個月亮懸掛在夜空中,朦朦朧朧的月光宛如迷霧,落在大地之上。

  艦橋處,剛剛將手中的燃薪神木安置在水晶柜中,放在大廳內讓所有人都能自由感悟的蘇晝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他皺眉道:“魔月的光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最近無論什么光都不太對勁——你忘記了嗎?圣日最近也閃爍了好幾次,亮度也的確都微微下降了。

  燧光大師站在一旁,他注視著這價值起碼幾百億帝國幣,甚至是無價之寶的蓋世珍奇,不禁贊嘆地點頭:比起那個,我可真沒想到羅澤利亞那吝嗇鬼會把它白送給你。

  “不是白送。”蘇晝提示:“我要去東海那邊大鬧一場,為他的海濱之都打掩護——這可不是輕松的活計,可麻煩了。”

  “但我感覺你在躍躍欲試。”艦長座上的銀妖精卻毫不猶豫地指出了蘇晝口中的矛盾之處:“哪怕是那個裝嫩的老頭不要求你這么做,你也是這么打算的。”

  “不過比起這個…斯維特雷教授,難道說,這個世界的過去,真的有一顆原初的大樹嗎?”

  說到一半,拂曉的語氣就從無情揭穿變得充滿疑惑,這位從諸神時代后的妖精時代一直存在至今的銀妖精表情露出了不解:“我明明記得只有精靈才有他們的大樹,其他族人是不可能學會這種類似的種植技術的!”

  她凝視著眼前宛如火焰般燃燒的翠綠生機,不禁輕聲道:“總之,我居然從不知道這點…匪夷所思!”

  “當然存在,而你們不知道世界樹這件事,反而讓我開始懷疑其妖精文明之前的諸神了。”

  蘇晝的語氣也充滿不明所以,他眉頭微皺地凝視著眼前仿佛燃燒著的神木枝干:“不管怎么說,在‘這個’世界,生命絕無可能忘記世界樹才對。”

  但很顯然,除卻拂曉稍微有點印象外,無論是燧光,還是塞涅卡,伽沙和洛亞這樣的孩子,在親眼看過燃薪神木后,都僅僅是感覺‘熟悉親切’,而沒有任何本能上的悸動。

  雖然蘇晝也知道,這一切過去了起碼八萬年以上,血脈中的記憶再怎么濃厚,大概也會被封存。

  不過,就僅僅是放在這里,燃薪神木便可以給整個初耀艦上的人給予大量感悟和修行體會。

  所有修行了輪轉不朽法的孩子,只需要每天呆在燃薪神木旁一小時,就可以數倍地增加修行速度,不朽葉不死根的成長速度更是加速——這對孩子而言就是極限,而蘇晝可以二十四小時無間地承受,燃薪神木帶來的生機和濃厚且玄奧的源能波動也能對他產生相當的好處,讓他大量接觸世界樹相關的氣息和傳承。

  雖然被雅拉調侃為連體嬰,但大道樹和世界樹的道的確有相當的不同,且非常互補。

  蘇晝平日見過的神木,修行的傳承,絕大部分都是大道樹,這次恰好從對方身上學學!

  燃薪神木的力量之有效,甚至就連拂曉,都感覺自己精神通明,因為長久沉睡帶來地些許不安和錯位感,也在神木的氣息下得到修復,逐漸痊愈。

  “哪怕是智慧樹的慧光都沒這么有用…這顆世界樹的巔峰力量,恐怕不在天帝之下啊,就這么一小截樹枝殘片,就能讓現在的我都頗有收獲。”

  微微點頭,蘇晝已經將每日帶領學生在燃薪神木前冥想一小時寫入了每日教學計劃——有了這玩意,希光結社的孩子們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

  尤其是蘇晝設計的100級成神法,以日活,簽到,升級,免費福利包作為誘惑,這些孩子當然也就對修行充滿期待。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除卻一位頗為苦惱的煉金術師除外。

  看來機械之軀,也是有缺陷的啊。

  緊緊盯著眼前的燃薪神木,燧光大師在琢磨了半宿后,依然沒有任何感應和發現,這頓時令他發出了頗為失望的聲音:果然,現在的我,并不能算是正常的生命嗎?

  根本就沒辦法模仿神木的形態和力量。

  聞言,蘇晝頓時便側過頭,看向已經重新有了血肉偽裝,看上去像是一個中年人類的燧光大師。

  “機械之軀,就不能神木?”

  他嘖嘖兩聲,然后便走上前,搖著食指道:“你這是在小看誰?是你的智慧,還是神木的力量?”

  “神木連戰艦都可以是,怎么可能會連機械之軀都無法兼容!”

  如此說道,在燧光大師怔然的目光下,蘇晝用理所當然地語氣道:“只是你走上了歧路,你打算讓自己的機械身軀模仿神木——何其愚蠢,為何要模仿?機械本身就是神木的一種!”

  …啊?

  燧光大師露出的表情難以言喻,大概是三分困惑三分茫然三分混亂和九十一分的‘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這樣的表情。

  但蘇晝并不以為意,他只是對神木的本質掌握的太深,超越了這些俗人的想象而已,男人毫無猶豫地伸出手,匯聚源能向燧光示范:“你瞧。”

  話音剛落,一縷源能便開始演變成種種諸多不同的形態,大氣中開始傳出隱隱的雷鳴和風的呼嘯,火焰燃燒的聲音與潮涌之聲同時響起。

  在燧光下意識地聚焦目光的同時,蘇晝的手中,那一縷源能化作了一株小小的樹苗,它有著火焰的葉子,雷霆綻放的枝干,水流傳輸著源能,在雷電的作用下分解氫氧燃燒,而狂風令一切運動起來,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而在之后,泥土和金屬凝聚成了堅硬的外殼,將這一切裸露的源能結構籠罩起來,并且加入了這些源能的運轉系統。

  登時,一股勃勃生機便浮現在蘇晝的掌心:一顆全新的靈植精魂就這樣被蘇晝塑造成型,只需要找一株差不多可以容納它的植物,全新的靈植便誕生了。

  從頭到尾,蘇晝利用了超過其八種完全不同的能量,固態,液態,氣態和等離子態的材料,其中也包括金屬。

  展示完這一切的蘇晝收回了掌,將這一縷精魂收回體內。

  男人對著目瞪口呆的燧光笑著道:“你想要模仿,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神木’的本質就是生命的一種特殊升華,你已經是生命了,還能怎么模仿?就模仿表面上最不重要的樹木形狀嗎?”

  “你需要做的,其實是學習神木的能量循環,然后讓自己體內也充滿了神木中最優化的源能結構,機械之軀也可以辦到。”

  可是…不是一都在說神木嗎?

  燧光此刻感覺分外不解,哪怕是一旁的呼嘯也微微側過頭,似乎是打算聆聽這次說服:這一點也不神木啊…

  “神木的概念又是誰定義的?”

  對此,蘇晝不禁側過頭反駁,他搖頭道:“你就不能成為這個世界的第一顆機械神木嗎?”

  “歸根結底,生物的分類本來就是我們的一己之見,一種片面的偏見…神木豈是如此復雜之物?作為萬物之基,締造世界的世界樹,怎么可能會被世界之內人類設定的定義拘束?”

  “金屬的葉子,銀色的花,一樣可以綻開!”

  此刻,聽著蘇晝聽上去像是胡說八大,實際上卻異常符合事實的言語,燧光在有些恍然大悟之余,卻不知為何,想起了一個人。

  那是,位于掛畫和逐光教團圖冊中的圣者…逐光圣者的身影。

  同樣剝削,同樣言語詼諧,同樣思維簡單,同樣對所有人都心懷善意。

  斯維特雷教授…在博學方面,當真勝過我許多。

  明白這點后,他不禁輕嘆一口氣,然后振奮起了精神:這恰好也就是我留在初耀艦的原因。

  但是,就在燧光大師打算重振精神,再次以另外一種視角,去體驗世界樹的奧秘時。

  突然地,艦外閃過一道極其明亮的光華。

  “怎么?”

  最開始蘇晝還以為是雷電,但是他稍微感應了一下,便立刻眉頭急皺:“”天災?有人攻擊?這似乎是直接朝著我們來的?”

  但這個猜測也是錯誤的。

  “不對!這就是天災!”

  很快流察覺到無論是什么人,都不可能在荒原中搞出這種大陣仗。

  蘇晝快步走到窗邊,他抬起頭,看向天空上的雙月。

  魔月懸掛于夜空當中,無需群星陪襯,單單它一體便已熠熠生輝,從內向外散發著閃耀的光焰。

  但是,魔月原本銀白,乳黃色的光暈,此刻卻正在一點一點,以緩慢但不可阻止的方法,轉換成一縷猩紅的紅光。

  原本圣潔祥和的圣日,此刻染上了一層陰暗可怖的光芒。

  漆黑的暗夜中,橫亙于天空之間的璀璨星河光輝全部奪取。

  這,這是?!

  看見這一幕,燧光當場一愣,他的影子被光芒拉的很長,然后倒吸一口涼氣:魔月!魔月已經要開始了!

  血月之光即將侵襲世間…諸位,好記得帶好防御措施!不然的話,沒有魔化病的會得魔化病,得了魔化病的…等于在死亡的大道上狂奔!

  “所有孩子,全部都回自己房間!不得到允許不能出來,由我親自轉送晚餐!”

  蘇晝喝令道,自己卻沒有打算走。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魔月爆發,此刻只能凝視著窗外正在逐漸轉換為血紅的月亮,目光愈發明亮。

  月球…理論上的源能增幅器,它的實體目前完全不明,但每一次爆發,都會帶起可怖的全民魔力浪潮,

  數以萬計的出生者將會出生在之始便被魔化感染,至此踏上了命運得軌跡。

  蘇晝此刻沒有呆在初耀艦內,他直接讓拂曉為自己開了一扇方便的門,在第一時間就來到了艦身甲板之上,可以更加真切地觀察情報。

  男人抬起頭,看向紅月所在。

  他敏銳地感應到了,位于戰艦內部的燃薪神木中,傳來了一陣陣微弱無比,除卻他外,哪怕是其他天仙都未必能感應到的共鳴。

  那是因為大道之樹的氣息留在身上,這才導致的極低頻率的共鳴!

  “果不其然,世界樹和這個世界的太陽以及月亮都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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