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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春秋

  “陛下難得你的壯志,不過你的薪柴,今夜就燃盡了。”他又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

  “再見。”這一次他只是對著遠處揮揮手,掉過頭,沿著一線延伸到黑暗中的屋脊,走入茫茫風雪中。

  梁謀仰首望著天空,最后深吸了一口氣,把長劍重新納回鞘中。

  她緩緩地跪坐在雪地里。

  雷鳴般的馬蹄聲沖塞了整個街巷,四面八方,無處不在。那些是涼州鐵騎中最精銳的涼州鐵騎,沒有出乎楊季白的預料,涼州鐵騎們早已做好了準備,距離離公府只有不到半條街的距離時,他們遭遇了。涼州鐵騎們帶馬站在黑暗里,手持四尺馬刀,雪片凝結在刀上,他們已經等待了很久。

  他們只是遙遙地看見黑暗里仿佛鐵雕般的人影,下一刻,長街的盡頭,鐵甲寒光閃動,烈馬齊頭并進,涼州鐵騎們的鐵蹄幾乎要把街上的石板踏碎。他們沒有留手,上來就沖鋒。

  對戰的結果也和楊季白預料的一樣,殺過一萬人的一百人,和沒有殺過人的幾百人相對,根本就是場屠殺。

  被點燃了忠心的城門兵吼叫著往前沖,被一群群地砍倒,涼州鐵騎列隊沖鋒,像是把鐵梳,每梳理人群一次,就留下幾十具尸體。

  “沖鋒!我大周朝的忠貞之士!”天子還在遠處嘶吼,揮舞他近乎透明的長劍。

  他的發髻散亂,衣甲上濺滿了禁衛們的鮮血,涼州鐵騎們恐嚇似的,讓馬刀在他身旁不到半尺的地方擦過。

  閻隋咆哮著砍殺,這個男人在刀術和勇氣上都沒有自夸,即便面對涼州鐵騎,他仍舊兇猛如一頭獵豹,面對群狼,沖殺不止。但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他已經被群狼圍繞,高舉著刀刃開裂的刀,吼叫得很絕望。

  梁謀想要過去援救他,卻已經沒有力氣了。

  后背的一刀讓她大量地失血,長劍雖然犀利,卻也只能只能發出最后一劍了。

  “坐劍殺人。”梁謀面前的涼州鐵騎下馬,手中轉動著馬刀,刀柄上連著的鐵鏈發出刺耳的聲音。

  十幾名涼州鐵騎圍繞著梁謀,一群黑甲的男人站在滿是血色的雪地上,中間是一個紅衣的女孩。

  和梁謀對面的涼州鐵騎緩緩舉刀過頂。

  “阿爹,我盡力了。”梁謀默默地想,可不知道為什么,想著阿爹,眼前卻是一襲白衣,晃來晃去。

  楊季白一步跟一步走在屋脊上,平伸著雙臂保持平衡,像城里那些喜歡上房揭瓦的孩子。

  一個人的時候,楊季白就不再是白衣絕世的公子了,會做出這些搞鬼的事情來,大概是因為太多年來總是一個人吧,就像那些自己陪自己玩的小孩。

  反正現在離得已經很遠了,他沒必要再急著趕路。

  那些喊殺聲、金鐵聲、哀嚎聲越來越遠了,回頭看去,隱隱約約一片火光。離得遠了,再聽那些聲音就沒有刀刃剁骨般的真實,而是像一場盛大的社戲,無論多少人喋血多少人哀哭都微不足道,心里不再有什么悸動。

  楊季白讀過太多的史書,越讀越像看戲,隔著幾百年從文字里再去讀那些英雄們的壯志,總有點虛幻。

  楊季白坐了下來。

  “她就要死了吧?”他想。

  其實也不算什么,那么多年了,失去過那么多的東西,早都明白了所有東西都不是永恒的。

  世間那些美的東西,就像盛開的海棠花,可是必然有一天風大雨大,滿樹的花就零落了。

  所謂的天道和命運,就是這回事。

  所以海棠花盛開的晚上,應該點燃紅燭,在花樹下放一張桌子,飲酒,直到睡去。

  如果睡醒發現雨已經下完,滿樹的紅花落滿襟前,那也沒什么必要難過,甚至沒必要緬懷,等著下一季花開就好了。

  所以那個像是海棠花一樣的女人死了也不算什么,反正在她最好的十八歲,在那絕世無雙的破陣之舞中,自己見過她的美了。

  “唉,還是趕快走趕快走,怎么想著想著傷春悲秋起來了?”楊季白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

  他拍到了胸口,微微一愣。

  那里殘留著一點點女孩的氣息,一點點溫暖,一點點柔軟。

  “再見。”有人在他胸口拍了一掌,掉頭走向漫天風雪里。

  “再見。”有人在他胸口一推,縱馬飛馳而去,扭頭最后看了他一眼。

  楊季白不喜歡“再見”這句話,總覺得說這話的人再也不會見了,越是輕描淡寫的再見越糟糕,因為當你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再去回憶你們兩人之間的最后一句話,會發現居然是那樣紙一般薄的兩個字,卻又像是一句讖語,或者一句意味深長的永別。于是會更悲傷。

  但是今晚居然有人兩次按著他的胸口跟他說了再見…還是同一個人。

無線電子書    世蹉跎兮自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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