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寨,蒼松院。
林寧已經忘了“他”有多久沒來過這里,上一次來時,大概是田虎彌留,春姨帶他來探望。
看著蒼松院柴門前那株蒼松上的刀痕,林寧也略略有些悵然。
這是林龍重傷不治的那一夜,原身林小寧想要來替父報仇時砍下的…
那一夜,整個青云寨都在哭泣。
一個中年婦人從院內出來,見到林寧本就一驚,再見他打望著那棵蒼松,愈發防備。
林寧卻是看著她輕聲問候了句:“褚大娘,好久不見。”
春姨是林寧生母寧氏的丫鬟,褚大娘則是五娘生母趙氏的身邊人。
不過和寧氏不同,趙氏是少見的女山賊。
是山寨上上任三當家之女,后相中田虎英雄了得而成親,當年和田虎二人是滄瀾山出了名的伉儷夫妻。
只是生五娘時見了大紅,沒堅持二年就去了,令人十分惋惜。
也許是這個原因,田虎待五娘,打小并不很親…
寧氏上山后,憐愛五娘孤苦,就抱到身邊親自撫養。
而褚大娘身為趙氏的貼身丫頭,也是會些武功的。
趙氏去后,褚大娘便一直侍奉五娘,終身未嫁。
原本,對于寧氏有萬千感恩之心的褚大娘,對寧氏之子自然不會冷漠。
可偏偏林寧前身林小寧曾經對待五娘的態度十分惡劣,甚至在寧氏看不到的時候,欺負打罵五娘。
五娘年長三歲,又濡慕寧氏,自然謙讓于他,百般忍讓。
這讓褚大娘心里難過之極,對林小寧的感觀,也漸漸惡劣。
雖然近來也聽說了發生在林寧身上的種種“神跡”,但畢竟當初所留惡劣印象實在太深刻,所以此刻褚大娘淡漠著一張臉,應了聲,卻沒讓開門。
林寧見之心里一嘆,對于前身做下的那些混帳事,也感到無可奈何。
他將背在身旁的藥箱比了比,道:“褚大娘,我是來給五娘看傷病的…幼時頑劣不知事,做下許多錯事。如今寧已長大,不會再渾來了。”
林寧面相出眾,再加上“天道”升級漲了一倍多的魅力值,讓他微笑的面容落在褚大娘眼里,漸漸不那么可惡了…
褚大娘盯著林寧,猶豫了下,還是讓開了門,不過到底還是不放心,決定跟進去。
林寧自無不可,微微欠身一禮后,步履不疾不徐的入內。
他還記得五娘的閨房,便直接去了…
“咚,咚咚。”
站在門前,輕輕叩了三下,林寧就聽到里面微帶沙意但十分好聽的聲音傳來:“何事?”
林寧沒用褚大娘代勞,便道:“得大王令,執掌藥廬。知大王身子不豫,特來醫治…也算是,讓大王面試一番,看我歧黃之術,是否過關。”
一陣死寂。
褚大娘如見鬼怪般看著“油腔滑調”的林寧。
在她的記憶里,林寧和田五娘說話,從來都是滿眼厭惡鄙棄和咬牙切齒的。
這是怎么了?
真不同了么…
屋內也沉默了稍許,若沒有最后一句,田五娘多半會婉拒某人的好意。
可她也沒想到,某人會這么江湖,這么社會。
剛才在人前,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進來吧。”
聽到清冷的三個字,林寧也未在意,推門而入。
他倒并非口中說著不做舔狗,實則真香…
只是他既然繼承了林小寧的身份、地位和處境,甚至包括前十五年的記憶和經歷,那么林寧認為,哪怕為了他以后的生存環境,也該去做些改變,彌補一些人。
此情為愧疚之情,實無關風與月。
進門后,林寧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田五娘所坐桌邊上,擺放的一些書籍…
他見之,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原來田五娘真以為他是看書看成天才的…
林寧這般無禮,田五娘卻當真好胸襟。
根本沒有遮掩的意圖,哪怕為某人所嘲笑,也不過淡淡看了他一眼。
她今日受到的震驚的確不小,對世界的看法都隱隱動搖。
生出怪道都說讀書清貴,果然非武夫能比的心思…
不過在翻了幾本書,發現也只是那樣,并無太多所得后,就舍棄了。
田五娘雖年輕,且天姿驚艷,但實無太多貪婪之心。
她自以為,只要掌握住自己能掌握的就好,并無貪欲。
見田五娘面色淡淡,林寧也覺得笑的沒滋味,不再笑了,走上前,也不見外,拉過把椅子坐挨著田五娘坐下后,打開藥箱,取出脈枕,看著她道:“將手放在上面,我診診脈。”
田五娘修長的鳳眸平靜,伸出右手,緩緩拉起袖口,露出一抹手腕,放在脈枕上。
她的手腕,并非尋常閨閣女子那樣欺霜賽雪。
腕間肌膚微微有些粗糙,那是千百次揮劍使然。
而露出的那一小節手臂上,還有幾道已無法消去的疤痕。
這應是出外劫道與人廝殺時所留…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啊…
林寧見之心中微嘆,不再說話,開始診起脈來。
指尖與皓腕接觸的那一剎那,沁涼的觸感讓林寧右手微微一頓,不過感覺到那雙鳳眸的凝視,他恍若未覺,“聆聽”起五娘的脈象來。
只一聽,林寧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以林寧將天下醫術寶典百草經學到“融會貫通”的境界,他雖不敢說杏林無敵手,因為就算在系統內,也還有“登峰造極”和“返璞歸真”兩大境界。
而世間之大,人才無數,未必就沒有這樣境界的名醫。
但林寧相信,那樣的名醫,必然屈指可數,多為世間權貴所攏。
而在民間,他的醫術,怕已少有人能超越。
可以他這樣的醫術,診起田五娘的脈象來,都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
雖外表看起來沒甚事,可田五娘的內腑多已移位,體內更有一股霸烈的真氣與其自身的內勁沖突,以至于心脈都已開始嚴重受損…
微微倒吸一口涼氣后,林寧眉頭緊皺,看著面色依舊平淡的田五娘,語氣不無責備的問道:“受了這樣重的傷,怎不早說?”
田五娘一雙明眸,好似雪山冰湖一般波瀾不驚,靜靜的看著他。
林寧見之氣滯,但眉頭依舊未解,沉聲道:“縱我幼時混帳,行事無賴,惹你不滿。可事關你的身子根本,連心脈都傷了也不說?你可知若再遷延下去,心脈重傷,縱是神仙下凡都難救。任你武功高明,也只能纏綿在病榻上,茍延殘喘數年而亡…”
田五娘靜靜看著林寧有些動怒的斥責,一旁的褚大娘聞言唬了一跳,不過沒等她勸說什么,就聽田五娘開口道:“我不是已經讓你接手藥廬了么?待你給其他人瞧過后,我自會去尋你,并不會兒戲。”
“…”
林寧抽了抽嘴角,無語的看著她。
大王,套路這么深么?
可田大王如何會懼他的眼神,也靜靜的看著他。
林寧無奈,搖了搖頭,猶豫了下,道:“我要以九絕神針為你疏通心脈,泄出那股霸烈真氣,再匡復內腑,需要你褪去上衣。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用黑布纏眼,不過你要指點我具體的穴位。”
田五娘聞言,鳳眸看著林寧稍稍猶豫的眼睛,過了稍許后,說出一言來:“不必,你施針罷。”
林寧點點頭,面色恢復坦然,指了指她的閨榻。
很精美的一張床榻,和田五娘平日里極簡的作風不同,林寧卻知道,這是當初寧氏專門尋人為五娘打造的。
作為彌補五娘回家居住的一個禮物,因為寧氏終于發現她那個混帳兒子天天欺負五娘了…
田五娘走到床榻邊坐下,看了褚大娘一眼,褚大娘雖有些遲疑,不過終究還是轉身出去了。
待她出去后,林寧便見田五娘緩緩的解開了脖頸處的盤扣。
一顆接著一顆,終將那件青色的素衣脫去,緩緩躺下…
看著五娘身形極美的身上數處駭人的傷疤,震動之下林寧哪里還會有什么齷齪心思?
他輕輕吐出口氣后,面色一肅,從針盒中取出一根九寸長針,雙目清明的開始施針…
“嗤…”
當林寧面色蒼白的將插在五娘身上天地穴處的銀針輕輕攆動時,一股帶著血色的罡氣竟順著銀針釋放而出。
玄而又玄。
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這就是安郎中已經半年多沒有施針的緣故。
其實就算安郎中還能施針,也只能靠巧術,將五娘體內那股異種真氣壓制住,再由五娘自己,用自身的真氣一點點消磨。
花個一二年的功夫,總能解決掉。
以安郎中本身的武功,是絕無可能直接用銀針將那股異種真氣引出體外的。
但林寧此刻,不僅醫術上已經超過了他,自身的功力更遠非安郎中能比。
所以直接為田五娘除去了大患。
“不必急于一時,你休息會兒吧。”
見林寧面色愈發蒼白,頭上的汗如同水潑一般,田五娘蹙了蹙眉頭,開口說道。
她已經感覺到身體恢復了大半,最大的麻煩去除后,剩余的不過疥癬之疾,以她的功力,不過半月就能康復。
她卻不愿林寧強力為之,只因為他是寧氏的兒子…
林寧卻沒有理會她,將九寸銀針收好后,又取出三根七寸銀針,然后竟用右手,將五娘下面素衣又往下扯了扯…
田五娘鳳眸登時鋒利起來,直視林寧。
林寧嘆息一聲,面色復雜的看著她,語氣有些難過道:“你練功練的,生生將經關閉合…你才十八啊,尋常人家的女兒家,十八歲仍是天真爛漫時,你卻不再有天葵月至。若再不打開關元、曲骨和氣沖三處大穴,好生溫養,你日后連子嗣都要不上!”
在當下世人的眼里,這樣的人,其實連女人都算不上了…
見田五娘只是靜靜的看他,一手護住下腹,不讓他施針,林寧忍不住眨了眨微微澀意的眼睛,彎起嘴角苦澀自嘲道:“我是爹娘的兒子,縱然混帳了十五年,總也要長進些了。如今,不也已經是一流高手了?往后你不必再這樣苦熬自己,我或許扛不住太大的事,但許多小事,我其實都能辦好的。五娘,看在娘親的份上,你就相信我這一回,好不好?讓我給你治治吧,不然我余生難安。縱是死后,也無顏去見娘親。她最疼愛你的,若見你現在這般,怕是要不認我這個孽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田五娘鳳眸漸漸泛紅,看了林寧良久后,緩緩閉上了眼,也松開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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