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開說,身折勢奪而以憂死,況于羈旅之臣乎!”史記穰侯列傳 “自然由能者居上。”皇帝點頭說完,復又突然問道:“舅父,你可有什么人選?”
王斌身上還兼任太學吏治科教習的職務,手下有一批人數雖少,但質量遠超太學五科的士人,隨便拿出幾個都能干出實績。當初派往河東的杜畿、劉琬等人就是吏治科出來的第一批人,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立場,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們已經與王斌拉上了關系,成為王斌的潛在政治資源。
此時經皇帝問起,王斌在腦海中想了想,說道:“平原人華歆,為人清正,資深歷久,可堪此任。”
華歆本來是朝廷尚書郎,隨駕西入關中,因為不愿屈身事董,故尋機潛逃南陽,求袁術進軍討卓。結果袁術逡巡不前,華歆大失所望,正準備離去。恰好那時趙岐奉詔宣慰關東,將華歆薦舉入朝,然后又進入吏治科熟悉政務,來長安已有半年了。
吏治科的成員名單,皇帝早就看過了,里面諸如梁習、司馬芝、劉放、趙儼,幾乎個個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皇帝雖然心癢難耐,但也知道這些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大肆啟用,什么時候用、用到哪里去,皇帝心里都要有一根準繩。
此時聽起王斌舉薦的人是清高守節的華歆,而不是經常討好他的邯鄲商,這讓皇帝心里有些訝然,但也沒說什么,點頭道:“嗯,華子魚淵清玉潔,可以變一地風俗,就他吧。”
說到這里,平準監賈詡騎著馬從后面姍姍來遲。
賈詡對皇帝見禮之后,起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個意料之中的消息:“王公病逝了。”
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眾吃一驚,無不張嘴囁嚅著,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想放聲去哭,卻擔心會引起皇帝的不滿想奉承迎合,卻也莫不清楚皇帝真正的態度。
無論是出言惋惜王允、還是踩他一腳,都得先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然只要說錯一句話,就將萬劫不復。
所有人都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震驚的緩不過神來的模樣,其實都在等待皇帝的表示。
唯有荀攸面無表情,神色平靜的看著皇帝。
而皇帝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似得,呆滯在馬背上,老半晌方才從胸中緩緩吐出一口氣,仍不可置信的說道:“何至于此!”
他其實是在問怎么死的,賈詡也知道對方的意思,語氣平淡的敘述道:“說是擔心城破會為匈奴侮辱名節,因而罹患心病,憂慮而死。”
以憂死!
這是個并不鮮見,但又非同一般的死因。歷來史載以憂死的,無不是高官權貴,至于到底是不是因為憂慮、憂懼過甚而死,在當時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陛下,王公曾有功于社稷,功大于過。既遭貶謫,如今一朝亡故,朝廷理應有所賻祭”荀攸淡淡的說著,抬眼看了下皇帝,似是提醒:“死者為大。”
皇帝茫然四顧,看見身邊眾人無不是忐忑的等待,他緩緩說道:“朝廷不可因小過而菲大功,詔賜賻錢十萬贈安車,擇其子弟一人為郎。”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贈安車與恩蔭后人都是朝廷對德高望重的老臣所給的待遇,但好像還是少了些什么。司馬懿單薄的身子在人群中若隱若現,立即就明白了少的是什么,跟盧植相比,王允沒有謚號。尤其是在聽到恩蔭子弟這句話后,司馬懿心里更是篤定 這事還沒完!
賈詡這時湊到皇帝身邊,即便是王允去世這種大事,他臉上仍舊輕松自如。只見他沖王斌擺了擺手,王斌會意,立即輕咳一聲,帶著眾人遠遠地散開了。
干涸的白渠堤上,就剩下皇帝、賈詡、荀攸三人。
茫茫天地,三人看著無邊無際的原野,各懷心思。
皇帝心中沒來由的有些煩燥,想起最開始的時候,王允要是低頭服個軟,真正把他當個成年的、可以托付共謀大事的皇帝看待,又何至會出現這種局面?
他再一次長嘆道:“何至于此!”
荀攸盡力保持平淡的語氣,穩穩重重的說道:“生死無常,陛下追尊隆重,王公若是底下有靈,也當無憾。臣以為,如今還是要以活人為重。”
皇帝聽了這才稍稍紓解,畢竟王允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這會子醞釀一下情緒,回朝后在悼念一次就好了。有了荀攸的寬慰,他借坡下驢,說道:“王公情有可恕,袁紹在罪難逃!我返歸時便有詔書下傳,公告袁紹勾結范先,圖謀叛亂之罪。命袁紹入朝述罪,河內太守張楊為冀州牧,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荀攸有平尚書事的職權,在皇帝親征在外的時候,他便是皇帝身邊權力最大的宰相。往來所有的奏疏與詔令都會經過他的手,這些天他也一直在關注關東的動靜,此時說道:“昨日收到冀州傳來的奏疏,袁紹上疏自辯,稱是許攸路徑河東時,為范先等人錢財所誘,故而甘為其謀,甚至假借袁紹、冀州之名。其言辭懇切,倒真像是受了冤屈。”
“定然是出自陳琳的手筆,他倒是有顏面去為人寫這些曲義粉飾的東西。”皇帝不悅的說道:“袁紹此僚叛逆不法,其罪當誅!立即傳詔,命張楊統河內之兵入冀州,詔公孫瓚督幽、冀、青三州軍事。至于曹操讓他做兗州牧,爾等以為如何?”
“關東傳訊來說,曹操之父曹嵩,在泰山郡死于亂賊之手,曹操認定是徐州牧陶謙指使,故引兵屠城泄憤”
這些皇帝都知道,他明白荀攸話里的意思,擺了擺手說道:“為父報仇,雖說是天經地義,但庶民無罪,他這么做的確不妥。但朝廷正處用人之際,曹操又與袁紹有舊,此時實不宜與其交惡,將其推到袁紹那邊去。”
“唯。”荀攸說道:“臣也是如此以為,兗州地處二袁之間,天下之中,四戰之地。曹操有雄才,朝廷正需要他鎮守此處,隔絕南北,以免二袁聯結聲氣。”
“兄弟鬩墻,外御其侮。”皇帝沒有即刻回答,沉思了好大一會兒才說:“以前天下唯獨此二人爭雄,彼二者大可一較長短,可如今時移俗易,若真是摒棄前嫌,也不是不可能。”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