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則兇妖銷滅,害除福湊矣。”后漢書丁鴻傳 白渠是孝武皇帝接受大夫白公的建議而開挖的渠道,位于鄭國渠之南,涇河之北,曾澤被田地數千頃,養育生民無數。因西漢末年政事廢弛,光武定都雒陽,經濟中心也跟著轉移到河南、南陽等地,而涇河泥沙量大,各渠久未經營,常年淤塞,早已隨著宮宇園林一起荒蕪壅塞了。
直到去年下半年的時候,解決了朝堂上的掣肘,騰出手來的皇帝這才開始下詔募集流民,重新疏導關中舊渠,白渠、鄭國渠自然也在其列。不過這等大渠往往蜿蜒綿長,皇帝要的不僅是徹底翻修以恢復舊貌,還要擴大它的灌溉面積,絕不是隨隨便便的只要通水就能交差的。
地方郡府在倉促之間組織不起太多的民力,也不好耽誤農時,所以只能從鄭國渠這等大渠開始一段一段的修,中間還因為春耕秋收停過很長時間的工。
皇帝雖然知道修筑河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心里仍有些急迫,畢竟水利工程對促進農業發展有非常大的作用,要想使關中恢復到當年能支持秦漢爭天下的實力,水利是必不可少的。
剛好大軍停駐的地方就是萬年縣,離白渠也不遠,趁這個機會,皇帝帶著荀攸等一行人策馬出來,一是想借此巡察河工,畢竟奏疏上的東西寫得再好也不如眼見為實二也是想體察本地的民生民情,看能不能運氣好,發掘出一個被埋沒的大才。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皇帝怕自己一旦回了長安,就代表著他又要長期待在森嚴肅穆的未央宮里了。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皇帝一行人來到白渠邊,看見枯竭荒蕪的白渠突兀的橫行在原野上,干涸的渠道像是人給這片土地留下了深深的創傷。渠道里常年沉積,早已淺的不成樣子,不及n的膝蓋高,里外長滿了衰草雜樹,時或還有野狐灰兔噌的一下從這頭的草叢里躥到白渠對面。
皇帝心中暗自驚異,他凝目眺望遠方,那里在白渠上面架了一座很有些年頭的石橋,看來是以前供人來往的,可惜已經沒什么人走了,畢竟白渠干涸枯竭,哪里都是路,普通黎庶沒必要與那些體面光鮮的本地豪富在橋上對著走。
在橋的下面,有幾個衣不蔽體的孩童騎在牛背上,慢悠悠的在白渠的渠道里走著,任由牛去啃食渠道里生長的雜草。那幾個孩童結伴而行,都是面黃肌瘦的模樣,也分辨不出男女,有個小童甚至膽大的站在行走的牛背上,松開褲子,露出半個屁股迎風撒尿。
“真是文教不宣。”荀攸眼角抽了抽。
一地官員若是修身備德,那么其治下的百姓也會跟著沐浴教化,改掉陋習,變得知禮懂事。反之,若是地方官德行太差,或是無能打理民事,也會影響一地的民風。
皇帝看到這里,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羽林郎張繡會錯了意,試探性的說道:“要不臣過去把他們趕走?免得污了陛下視聽。”
一旁的太史慈剛收到分發的服飾便趕過來隨駕,這是他第一次隨皇帝外出,還不知道皇帝的脾性。聽到張繡這么說,心里頓時有些不自在,還以為皇帝經常讓手下人這么做。這可不是仁君愛民之舉,想到這里,太史慈有些猶疑的看向皇帝的背影。
“他怎么你了?”哪知皇帝勃然作色:“我若連這都看不入眼,那還觀什么民情?去把萬年令叫來!”
“唯!”張繡腦門冒出一層冷汗,羞愧的像是被那孩子尿到頭上了似得,他忙不迭的應道,撥馬便往回走。
“慢著。”皇帝忽然叫住了張繡,他來時所經行的道路都是寬闊平整,可一旦到了這里,同樣是主干道,道路卻是殘破不堪,馬走上去嫌硌腳。皇帝想起自己早就下過詔,要求各地整修道路,此時不由氣笑道:“讓他走過來!”
太史慈見狀,一顆心這才是真的定下了。
王斌不解其意,在一旁稍作寬解道:“黎庶未經教化,本就如此。當務之急,還是得讓黎庶吃飽飯,再能論及其他。”
“本就如此,而不是本該如此。”皇帝心里有些不痛快,嘆氣說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生計艱難,民間教化不宣,到底是我等肉食者的錯處。”
他擺了擺手,止住了王斌的話頭,手指著荒涼的白渠說道:“我記得光武皇帝下過詔書,要時常定期翻修溝渠,看來地方長官是沒放在心上。”
“白渠、鄭國渠都在左馮翊境內,朝廷雖說有修河工的詔令,但何時修、如何修、哪一處先修,還得看各地的詳況。左馮翊魯公剛好隨在駐蹕,不若詔來一問?”荀攸擔心這里面有什么誤會,聞聲說道。
“不用了,那些人做沒做事,有沒有用心做事,這我還是看得清楚的。若真是有心為民,萬年令就該先將此地大致清理完善,這樣等輪到萬年縣開始修渠的時候就可以直接開工,能省去許多麻煩。可萬年令偏偏無動于衷,百姓也面有饑色,他這個官當得好啊。”皇帝嘴上說的是萬年令玩忽職守,其實暗地里是在責備左馮翊魯旭不會統籌。
魯旭是扶風 平陵人,家世二千石,傳習魯詩,其祖魯恭官至三公,與馬日磾等扶風大家走得很近。當年隨朝廷西入長安,官拜太仆,后來王允倒臺,其安排在三輔的黨羽左馮翊宋翼和右扶風王宏也被牽連入獄。皇帝當時手上沒有合適的親信去接替,又有李傕大敵當前,出于籠絡、團結士人的需要以及作為對馬日磾支持罷黜王允的交換和敢于背鍋的酬勞,皇帝慷然接受了馬日磾薦舉的人選。
其中北地人、傅燮的族人傅睿被征為右扶風,扶風人魯旭也從太仆的位子上調任左馮翊。
想起魯旭的身份背景,荀攸心中一動,皇帝這會子不像是無心之舉,倒像是有的放矢。經此一遭,等河東叛亂與袁氏勾結的罪名公告天下后,本來就強勢的關西人必將借此機會徹底壓過黃琬、楊氏,何況這時候還有一個聲望隆重的古文經大儒鄭玄來朝,太學也將掀起波瀾。站在皇帝的角度來說,這不僅是出于平衡的需要,而且還是預備應對措施和反擊的手段 抓住吏治的把柄,讓對手在太學的事上有所顧忌,至少不能鬧得過分。
荀攸思考過后,很快就知道自己該怎么說了,他沒有接過皇帝這話,反而另起了一個題目:“前些天魯公在覲見時說,左馮翊轄下十三縣城,曾有三萬七千余戶,計十四萬五千人但這都是以前盛時的數字。其實左馮翊幾經羌亂災禍,戶口減損,就連萬年縣也只剩千余戶,長公主的湯沐邑尚且如此,更別說其他了。”
皇帝略一沉吟,讀懂了對方的暗示:“是啊,這還是長公主的湯沐邑。”
他別過頭看著荀攸,輕聲說道:“馮翊北邊就是西河、上郡,羌胡熾盛,郡內也有大批羌人部族。得從別的地方遷些百姓過來充實地方才是,弘農參與叛亂的那些豪強和賊寇,上次尚書臺商議的處置是就地歸入屯田,我看還是得改一改,先遷三千戶到萬年縣來。荀君以為如何?”
這看上去是對弘農豪強的削弱,其實是對楊氏點到即止的敲打,在接下來,馬日磾會徹底替代楊氏和關東士人,成為皇帝主要防范的對象。而且將弘農的大戶百姓遷移到萬年縣,也未嘗不是皇帝對日后實行遷豪的一個預熱。
荀攸自無不可,低聲說道:“陛下睿鑒,只是遷移百姓,瑣事繁多,稍有不好就會釀成民變,這萬年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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