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曹琳知道了有人要用牽機藥毒害楊七,人就變的驚醒了許多,每日里像是一個巡視著領地的大公雞,府上上上下下,她都細細盤查了一遍。
好好的一座楊府,愣是被曹琳折騰的風聲鶴唳。
稍有一丁點兒動靜,曹琳就會張牙舞爪的撲過去。
被折騰的最慘的,要數府上的廚娘。
平日里好好做吃食,啥事也沒有。
可是,近幾日,曹琳三番五次的查驗,總能從雞蛋里挑出一些骨頭。
一碗雞蛋羹,做了十六次,曹琳依然覺得味道不對,要求重做。
折騰了好幾天,廚娘察覺出不對味了,哭喪著臉去找楊七。
廚娘碩壯的身軀在楊七書房外盤桓了許久,愣是不敢邁步踏進去。
楊七的書房守衛并不森嚴,但卻是府上最機密的地方。
平日里除了兩位夫人,以及稻草人首領彭湃外,一般人很難踏入。
上一次偷偷潛入楊七書房的家仆,被彭湃亂刀分成了十六塊,丟出去喂了東城門外的野狼。
事后大家雖然知道了那人是敵人派過來的探子,可是依然心有余悸。
楊七的書房,儼然成了堪比大宋樞密使府上的白虎節堂一樣的軍事重地。
閑雜人等,不得踏入!
“別轉了,有事進來說。”
楊七早已瞧見了廚娘碩壯的身軀,頭兩次廚娘轉悠的時候,他沒在意,時間一長他也察覺出了不對。
得到了允許。
廚娘捏著衣角,摳摳搜搜的邁步進了書房。
“七少爺…”
廚娘移步到了書桌前,動作滑稽的給楊七施禮,輕呼了一聲。
瞧她那笨拙的模樣,顯然是很少跟楊七施禮。
楊七正在御覽的奏疏,抬頭瞥了一眼廚娘,“有事兒?”
廚娘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不能慫。
“七少爺,奴家為楊家流過血!”
“嗯?”
楊七有些懵,合上了奏疏,看向廚娘。
廚娘見楊七一臉懵,以為他不相信自己,于是就掀開了胳膊上的衣袖,指著胳膊上一道猙獰的刀疤,激動道:“在汴京城的時候,賊人襲擊天波楊府,奴家隨著府里的府兵們殺敵,這一刀就是那天挨的。”
楊七哭笑不得,道:“你于楊府有功,這我知道。我楊延嗣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自然虧待不了你們。所以…”
“你到底找我要說什么?”
聽到了楊七說不會忘恩負義,廚娘瞬間多了一些膽氣,她氣哼哼的道:“奴家就是想問問七少爺,是不是奴家那里做的不對,七少爺要趕奴家出府?”
廚娘越說越氣,一張胖臉漲的通紅,“七少爺若是要趕奴家出府,只管明言。奴家也不是那厚臉皮的人。只要你七少爺說句話,奴家立馬卷鋪蓋走人。犯不著讓七夫人每日里三番五次的找奴家麻煩。”
“琳兒三番五次去廚房里找你麻煩?”
楊七愣了愣,瞬間就明白了曹琳為何會這么做,他莞爾一笑,解釋道:“這件事,琳兒做的沒錯,你也沒錯處。之所以會鬧出誤會,是因為沒解釋清楚。”
廚娘皺起了胖臉,也不生氣了,她疑惑的問楊七,“這事兒還有其他說道?”
楊七點點頭,吐出了一口濁氣,幽幽道:“有個恨我不死的家伙,前幾日派人送來了一瓶牽機藥…”
“牽機藥?!”
廚娘驚叫了一聲,胖臉上充滿了驚恐,緊接著她臉上的驚恐化為了憤怒,“有人要害七少爺?”
不等楊七作答,廚娘又義憤填膺的道:“廚房可是老娘的地盤,居然有人想利用老娘的地盤謀害七少爺,簡直是活膩了。老娘要是逮住了他,非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不可。”
在這一刻,廚娘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那副摳摳搜搜的樣子,她猶如李逵上身,匪氣十足,恨不得扛著她那兩柄大菜刀,跟敵人血戰十步。
“不行,老娘得去廚房盯著點。”
廚娘已經忘了她找楊七的目的,此刻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那就是捍衛自己的領地。
楊七抬起了手,想要喊住她,提醒她不要外傳,免得弄得人心惶惶的。
卻沒料到,廚娘那碩壯的身軀移動的飛快,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這算是什么事啊…”
楊七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轉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外,背對著門,肩頭狂抖的彭湃。
楊七臉色一黑,“有什么好笑的,速速去廚房,告誡她不要外傳。再去告訴曹琳,讓她到我這里來一趟。”
沒過多久。
曹琳一身紅衣,風風火火的進了楊七書房。
“郎君,你找妾身?”
楊七揉了揉眉心,指了指身側的椅子,“坐下說。”
曹琳急切的道:“哪有時間坐下說,剛才甲六派人來報,說在東院發現了一些蛇蟲鼠蟻的尸體,妾身正準備過去看看呢。”
楊七惱怒的低吼了一聲,“坐下!”
曹琳呲溜一聲,就坐在了楊七身側。
素手微探,攬過了楊七的臂膀,嬌滴滴的道:“誰又惹郎君生氣了?妾身幫你去教訓他。”
夫妻四載,曹琳也漸漸摸透了楊七的脾氣。
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凡是遇到楊七發火的時候,只要自己服軟,楊七一準氣消。
美人在側,香風入鼻。
再瞧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楊七胸膛里剛升起的火氣,一瞬間就消失的干干凈凈。
“這府里,除了你,誰還敢惹我生氣?”
楊七握著曹琳的素手,翻了個白眼,無奈的說。
曹琳依偎在楊七懷里,挑了挑眉頭,愕然道:“妾身又做錯什么了?”
楊七摟著曹琳,低聲感慨道:“這府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從天波楊府帶過來的。論忠誠,沒有人比他們更忠誠。他們只會幫我,不會害我。所以,你沒必要把整個府里都弄的雞飛狗跳的。”
曹琳頓時有些不高興,“我爹說過,這府里的家丁丫鬟,時不時就得敲打一番。這樣他們才會更恭謹,更忠誠。”
“我爹還說,這人心是最難揣測的東西。誰也不能保證,對你一輩子忠誠。”
楊七側頭看了曹琳一眼,沒好氣道:“我看你就是借題發揮。”
曹琳哼哼道:“妾身就是借題發揮。你把府里的家丁丫鬟們慣的沒有個樣子,妾身就是趁著這一次機會,敲打一下他們。好讓他們心里記住,誰是主,誰是仆。”
楊七坐起身,捏了捏曹琳的臉,笑道:“我看你就是心里憋著一口惡氣,順勢那府里的仆人們撒氣而已。”
曹琳也跟著坐起身,咬牙切齒的道:“妾身就是對趙光義有氣,他找人暗害你,咱們卻不能報復回去。”
楊七訝然,調笑道:“人家是君,我們是臣。當臣子的,自然要受當君王的氣。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曹琳鄙夷的癟了癟嘴。
“他算什么君王!”
曹琳磨著牙,憤恨的道:“別給妾身逮著機會,只要讓妾身逮著了機會,一定要狠狠的咬他一口出出氣。”
曹琳也就過過嘴癮。
她心里很清楚,以趙光義的地位,想要把氣撒在他身上,談何容易。
她爹現在還在人家腳下跪著呢。
楊七拍了拍曹琳的肩頭,安慰道:“你心里有氣,為夫能夠感覺到。為夫心里也有一口氣。為夫這一口氣吐出去,可是會死人的。”
曹琳愣了愣,立馬反應過來楊七話里的意思,她驚喜的坐直了身子,“郎君打算怎么做?”
楊七順著書房的鏤花窗戶往南望去,目光深邃。
“張德林被誅以后,霍紅葉已經帶人去汴京城了…”
曹琳目光炯炯,光華閃爍,“可帶有火藥?”
楊七頜首,含笑,“六十斤顆粒火藥,足夠在汴京城里放一出燦爛的煙花。”
曹琳激動的渾身都在顫抖。
“妾身真想去看看趙光義的反應…”
楊七笑了笑,沒說話。
他也想去看看趙光義的反應。
霍紅葉一行,確實帶著六十斤顆粒火藥南下去往汴京城。
只是這路途,遠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
正映證了那句,‘上頭張張嘴,下面跑斷腿’的俗話。
為了楊七想要在汴京城里放煙花的想法,霍紅葉一行六十人,在解決了張德林以后,就秘密的前往汴京城。
從大同府到汴京,一路快馬疾馳的話,三日即可。
可霍紅葉一行人卻花了六日。
說起來還是張德林的錯。
張德林在太原府大殺了一通,太原府上上下下的官員,被他殺了個干干凈凈。
這下,可把毗鄰太原府的其他州府的官員們給嚇壞了。
為了不讓張德林的屠刀落在他們頭上。
他們在通往太原府的必經之路上,布下了重兵。
對過往的行人盤查之嚴,堪稱歷史之最。
凡是有可疑的人,立馬就會被抓起來,押進大牢里先關押起來。
霍紅葉一行,皆不是善類,還攜帶著危險品。
很明顯成為了盤查的重點針對對象。
霍紅葉前后帶人六次過道,六次都被扣押了下來。
他也帶人突破了六次重圍,前后折損了十幾個稻草人。
最后,迫不得已。
霍紅葉帶人橫穿太原府,沿著黃河而下,折道洛陽,前往了汴京城。
可以說,霍紅葉帶人,丈量了半個黃河的長度。
到達了汴京城的時候,他們都哭了。
汴河之上。
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盤坐在船頭上,每人捧著一碗面條,吃的熱淚盈眶。
對于船娘子做的鮮美的魚湯,他們看也不看。
魚,他們吃夠了。
船娘子是個二八的姑娘,穿著一身翠綠的羅裙,容貌雖然普通,卻顯得清秀可人。
瞧著一群又傻又可憐的人,抱著面條吃的熱淚盈眶。
船娘子生出了憐憫之心。
一條曬的干巴巴的汗巾被船娘子握在手里,揉搓了一下,汗巾變軟。
船娘子湊到哭的最兇的漢子面前,用手里的汗巾,細心的幫他沾去淚水,順便幫他擦拭了一下黑乎乎的臉。
溫柔、憐憫、慈悲。
似乎有一道神光落在了她身上。
漢子抬起頭,兇巴巴的眼神,一下子破壞了氣氛。
船娘子被嚇的后退了一下,跌坐在了船頭。
漢子雙眼赤紅,兇神惡煞的看著她,“你在憐憫我?”
船娘子被嚇的有點兒傻了,下意識點點頭。
撐船的船翁似乎瞧見此處不對勁,提著撐船的竹竿,匆忙的趕了過來。
船翁趕到了以后,先是護在了船娘子身前,眼中帶著警惕的神色,嘴上卻討好的說道:“幾位客官,小女年幼,不知禮數,得罪的地方,還請諸位海涵。
小老兒在這里,給諸位賠禮了。回頭下船的時候,小老兒給諸位免兩個人的船錢。”
汴京城里多權貴,往往一個不起眼的人,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得罪不起的人。
所以,船翁的話說的很敞亮,態度也很謙卑。
漢子瞥了一眼船翁身后的船娘子,嗡聲道:“再給我們兄弟們,一人來一碗面。”
丟下了這句話,就繼續埋頭扒面。
“好嘞。”
船翁笑呵呵答應了一聲,轉頭瞪了船娘子一眼,“還不快去給客人煮面,不懂禮數就在船篷里別出來,免得得罪了客人。”
“哦”
船娘子委屈的答應了一聲,探身進了船篷。
船翁明著在教訓船娘子,暗地里卻是在保護船娘子。
畢竟,船翁瞧見了那個為首的漢子,看自家閨女的眼神不對勁。
此后的行程一帆風順。
船翁在船頭撐船,船娘子躲在船篷里偷偷打量外面衣衫襤褸的漢子。
漢子們吃飽以后,盤腿坐在船上閉目養神。
小船沿著汴河進入到了護城河,從西水門進入到了汴梁城。
由沿著汴河,一路到了州橋。
小船靠近了碼頭,漢子們紛紛跳上了岸。
為首的漢子最后一個下船,他從懷里摸出了兩枚金幣,扔在了船頭上,冷聲道:“南國的金錢,一個頂你半年行船賺的錢。我們兄弟,從來不吃白食。”
隨后,漢子又看向了那船篷里正在偷瞄自己的船娘子,遲疑了一下,“回頭請你看煙花…”
丟下了這句話,漢子瀟灑的跳上了岸。
船翁撿起了金錢,放在嘴里咬了咬,激動的就沖著漢子們作揖。
等到漢子們走遠了,船翁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金錢,回頭瞪了自己閨女一眼,“讓你在船篷里待著的,為什么不聽話?”
船娘子怯怯的縮了縮脖子,隨后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