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變了臉色,凝神片刻,才問秦興,可有把此事講與仵作或衙役聽。
秦興搖頭道:那酒罐子不見,多半是老爹不慎摔碎或喝完棄了的。我在三爺身邊跟過幾年,曉得他的為人,斷不會做在酒里下毒的齷齪事,若我胡亂瞎說,官差的人最喜捕風捉影,沒有的也要查出個有來,反倒影響三爺為官仕途,便隱啞在心,不曾同誰提過此事。
嗯,你想得實在周全。舜鈺咽了咽口水,笑得有些僵硬:此事往后也莫再提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活著的人總還要好好過的。
秦興點頭應承遂不再提。
舜鈺先去尋劉氏,才進院門,但見正房湘竹簾子打起又落下,落下又打起。
嬤嬤及婆子進進出出,聽窗扇里唧唧喳喳說話、時有笑聲透出,罕見的熱鬧。
丫頭巧蓉正送個面容端莊的精干嬤嬤出來,見到舜鈺立在院里,忙笑嘻嘻的迎過來,開口道:今個又不是初一、十五,表少爺怎得空回來,現夫人初掌府中事,正焦頭爛額呢,里頭還有兩個嬤嬤在述清三筆支出的銀子,或許極快,又或許要些時辰,表少爺若事急,我現進去通傳一聲,讓嬤嬤等等倒也無妨。
十分的伶牙俐齒。舜鈺暗忖前世里,這個丫頭負責園里灑掃粗役,一直不太愛說話兒,此時倒顛了個。
搖頭淡道:無甚大事,我原是去尋你們二老爺的,他在書房見客,一時不便打擾,遂過來請安,我在此處自逛逛就好。
巧蓉笑道:表少爺請自便,若那兩嬤嬤完事的早,我再來尋你。說著作個禮,轉身走了。
舜鈺散慢亂走,卻見游廊盡頭,一個人坐榻板上,倚在欄桿那里,手里拈一枝粉桃花遮了半臉。
舜鈺咳了一嗓子,那人聽得動靜,扭頭朝她看來。
認清來人,忙欲起身,卻被舜鈺攔住,只問她名喚什么,看何物竟看出了神。
那人笑道:我名喚纖月,原在大夫人房中伺候,現她已不管事,用不著許多人,便把我遣到二夫人房來,她們忙里忙外的,我卻在此虛度哩。
又指著欄桿外道:表少爺往那里瞧。
舜鈺順著她指望去,是個四方見寬的草圃,長滿了野草閑花,二三只鶴彎頸在剔翎,一只白貓岔腿弓背伸著懶腰兒,過來一群紫水雞,嘰嘰咕咕尋著撒落的草籽,叼蟲子果腹。
聽著無甚稀奇,可那三禽卻是奇物。鶴并不是慣常的白黑,卻是蘭青羽鮮紅嘴子;貓也不是普通白貓,脊背鼓突一塊,狀如對翅,紫水雞也不是紫,卻是黑白交雜。
似看出舜鈺吃驚,纖月笑道:我初見時也唬了一跳呢。聽聞是三爺任都水清吏司郎中時,因著走南闖北四處治水,得來的奇物,原來外頭這般精彩,我卻無福。
雖驚詫她感慨萬千的語氣,舜鈺倒也心有戚戚焉,黑瓦屋檐嘀嗒嗒滴水,撲簇簇鴿子成群飛過,碧空如洗,一片羽毛翩然遺下。
舜鈺有時也會想,五年之后自已的境遇,若田家沉冤昭雪,大白于天下后,到那時她該何去何從呢?
或許就能一路走走停停,去見識外頭的精彩吧,有一日若累了,尋一處有小橋流水人家,一帶山如畫的村莊,安頓下來,置間茅屋,種上紅薔薇架綠芭蕉,點灑碧韭竹筍藤花,然后搬個小凳坐院中,應是春日暖軟的時節,坐看墻頭外,十三楊柳女兒腰,心歸平靜,把往事俱已放下了。
聽得纖月又道:表少爺瞧瞧,那紫水雞梔黃嘴竟也挑食,只在草圃左半邊溜達撿草籽,右半邊卻打死也不去。
舜鈺好奇望去,豈止紫水雞不去,連那鶴貓也退避三舍,那片草植也怪,開著花瞧著紅殷殷的,卻罩黑死沉氣。
或許是二老爺種的藥草,他喜歡擺弄這些。
舜鈺聽得纖月所說有理,并不在意,轉而看她笑問:聽聞秦興可信任你,例銀啥的都在你這保管呢。
纖月臉一紅,咬了唇道:表少爺若覺不妥,我明兒個就把所有銀兩還他。
我倒不為這個。舜鈺搖頭道:他現今無父無母,甚是可憐,即在我身邊侍應,我總得替他日后打算,若你一片真心,我倒無謂,若不是,倒宜當斷則斷,可免日后受亂。
纖月才要言語,卻瞧到巧蓉急匆匆尋來,道二夫人房中嬤嬤已完事,現空下來可隨她去見。
舜鈺進得屋內,但見桌上案頭,即便榻上,也堆著厚撂的帳冊及各種筪子,劉氏正端著碗兒吃茶,雖面色疲累,卻也精神奕奕。
遂上前賀喜,劉氏讓他坐,嘴里憂道:瞧我這里一團亂,都沒空收拾,你將就著坐吧。原來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日看得心慌意亂,頭腦空空,想著過去倒難為了大房家的,我都起了退縮之意。
舜鈺溫言安慰:掌管家事同我們做學問一樣,總是開頭難過,旦得理順了,鉆透了,自會熟能生巧,便是再瑣碎復雜也能應付。姨母現不用太過焦慮,過段時日熟悉了即好。
劉氏看著她笑了:你倒比我還來得淡定,卻也是你說的這個理,這些日同管事嬤嬤對帳,倒查出大房一脈有許多虧空來,我不曉該如何辦,打算去問問大夫人,卻見她纏綿病榻,往日那般風光的人兒,卻憔悴的不像樣。想想得饒人處且饒人,此事便過吧。
舜鈺問起李嬤嬤的事,劉氏嘆口氣道:虧你想著她,也是作孽,不曉得何人下的毒手,衙門查了這數日,也未查出個戊己庚辛來,我讓人捎信去她祖家,催著將其帶回,至今無人肯來,遂在西南門邊尋了間耳房,安頓她住下,每日讓婆子去送些吃喝等物,先暫養著吧,也只能如此,倒底老爺是虧欠她的。
舜鈺聽了沉默不語,劉氏岔開話笑問:你今怎有閑情回來,不用上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