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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叁章 酒樓聚

  鶴鳴樓是京城最富麗堂皇的酒肆,朱紅題字匾額門上高懸,由太子朱煜親自手書,陡然多了尊貴的意味。

  沈澤棠下轎,門前有四五錦衣衛顯見等候多時,上前行禮引領,隨階直上三樓。

  還未至,已聽一個女子隨著胡琴咿呀唱曲聲。待走近,顯見整層已被包下,難得空蕩蕩的。

  一排如意菱花大窗,被叉桿撐著半開,靠欄之位,正可觀賞橋門洞口人煙阜盛之景。

  那里恰坐一位,悠閑地吃酒聽曲。

  年紀與沈澤棠不相左右,頭戴烏紗二龍戲珠翼善冠,衣紫腰黃,因長期在北疆駐藩,俊朗面容有些風霜之色,卻愈顯得氣度非凡。

  站邊隨侍的中年男子名喚徐涇,是沈澤棠身邊最得力幕僚。

  他恰瞧到沈澤棠拾梯而上,忙過來迎接,低聲問:“二爺五更入朝,辰時出宮,離此地轎行最遲二刻即至,今怎會用一個時辰?”

  “太醫院院使秦大人求我辦一事!替他的外甥避些麻煩。”

  徐涇立即省悟,蹙眉又問:“可是同周忱令郎牽扯的那儒生?二爺要管這閑事么?”

  沈澤棠搖頭,周海的病來得蹊蹺,與那馮舜鈺逃脫不去關系,周忱作派睚眥必報,斷不會就此罷休,可又如何.......與他無關。

  將披著的大氅解下遞與徐涇,話意愈發淡了:“原欠秦院使個人情,今已還清,莫再去提。”

  說話間,他已至坐著那人跟前參見,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昊王朱頤。

  朱頤免他禮,有些漫不經心的玩笑:“你們嘀嘀咕咕的神秘,可能放上抬面來,講與我聽聽?”

  沈澤棠笑而不答,只在他對面坐下,幾個年青清秀的店伙計,已利索的撤去桌上酒菜,重換了新席,給酒杯里斟滿秋露白,方才退下。

  沈澤棠吃了兩口酒,見唱曲的戲衣不穿,未曾妝面,拉琴的亦是如此,有些詫異。

  聽過兩句,知唱得是南柯記中尋寤選段,贊道不比戲班子里的優伶遜色。

  朱頤慢悠悠地呷酒:“一人吃酒實在無趣,便想著聽支曲子解悶,店家一時戲班難尋,倒是徐師爺好眼界,朝窗外過往行人隨意指點四五人,瞧著個個其貌不揚,這一開口卻都是深藏不露。”

  徐涇作揖回話:“王爺謬贊了。因祖上曾在府中養著家班子,時常偷看他們演習戲文,原來優伶唱念做打久了,平日里說談的語氣腔調,連帶一顰一笑眉眼神情,走路間擺手、身段、步法不知覺皆是戲臺路數。入戲愈深的愈好辯。”

  朱頤放下酒盞,似笑非笑看他:“何必自謙!知你是個人物,沈二幕僚眾多,才人濟濟,你在他身邊未見得前程錦繡,不如隨我去藩王府,有得是你施展拳腳之處。”

  “可有這樣當著我的面撬墻角的?”沈澤棠有些無奈,昊王話里半真半假,可徐涇卻是個最開不得玩笑的性子。

  不出所料,徐涇頓時急的赤頭脹臉,嚷嚷說:“徐某這輩子是跟定二爺了,哪怕是皇帝老兒來召,我也不懼.......。”

  “愈說愈沒得章法,我要同王爺說些私話,你先去吧。”

  沈澤棠有些嚴厲地打斷他,徐涇情知失語,忙回身帶著唱戲拉琴的連同侍衛們退下。

  待一干人走的干凈,沈澤棠想想,解釋道:“徐涇自幼以才著稱,詩詞書畫造詣深厚,只是科場不利,鄉試屢考不中,這才屈居我處掌文書,其恃才傲物,性子乖張,他不愿的,我也不能勉強。”

  “這天下詩詞書畫能者頗多,你未免太過抬舉他。”

  朱頤深不以為然,沈澤棠執起筷著,淡笑,徐涇最擅詩詞書畫,卻更諳兵法,有的是奇謀,這自然不可說。

  他夾了幾個鵝油白糖蒸的餃兒吃下。早五更入朝前,僅吃過些生滾粥,此時已是晌午后,實有些餓了。

  又慢慢舀了甌鮮筍茭兒菜豆腐湯解膩。吃得半飽。

  手邊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已擱的不燙舌尖,逐停下筷,開始儒雅的品茶。

  抬頭見朱頤目光炯炯俯視窗外某處,也隨著望去,一二人抬的小紅轎正停在胭脂攤前。

  里頭的女子掀了簾,在挑伙計手上的油脂香膏,是個有些姿色的妓娘。

  沈澤棠搖頭輕笑:“還未恭喜王爺新納側妃,聽聞從高麗遠道而來,容顏出眾且蕙質蘭性,還頗才學。”

  朱頤收回視線,淡道:“她是高麗國惠文王長女,原是欲入宮為皇上嬪妃,只因前朝有高麗女為皇后卻禍國之鑒,才由皇太后作主賜與本王為妃。”

  沈澤棠見他三言兩語,似不愿多談,逐也知趣,岔開話題說起旁的來。

  半晌,朱頤才低低問:“昨覲見皇上,察覺其身體大不如從前,聞說還有咳血之癥,且如今太子開始隨朝聽政,可是真的?”

  見沈二點頭,他又繼續問:“太子朱煜幼時本王已至北疆駐藩,并不知其秉性,若是個賢良能治世的,倒也樂觀其成。”

  沈澤棠知他心思,默了默沉聲道:“曾奉皇上旨意,與太子有過講學論義往來,且詹士府詹士賀云章大人,與我還算有些交情,綜觀下來,太子博學知理,謙遜勤奮謂為可取,但性多疑而任察,雖才入政,已擅帝王馭下之術,卻有悖天子以徳治天下之道。”

  “聽聞朱煜屢屢向皇上提及撤藩之事,你可有聞風聲?”

  朱頤皺起眉宇,那妓娘竟昂頭望他一眼,才放下簾子,一乘小轎晃晃悠悠的,拐了個角再也不見。

  “皇上深明大義,最忌兄弟鬩墻,藩王雖各擁眾兵,卻為抗擊外族蠻夷而設,駐守邊關多年未曾失守,眼下倒無需過多憂慮,但若太子繼位.......”

  沈澤棠也在看那個妓娘,看那頂紅轎,斂起了笑容,說的極慢:“前路未卜。”

  朱頤的心如墜谷底,攥碗盞的大手松了又緊。

  一會兒神情嚴肅,將碗中酒飲盡,才開口道:“不論如何,你身邊必得有可用之人才是。下月翰林院大考,本王此次入京隨帶兩人,鄉試已中,其中一人馮雙林,是你八年前入云南平亂時擒得,后養于本王府邸中。另一人是高麗妃之弟,名喚崔忠獻,皆是二十年紀,聰穎敏俐,身負大才,入仕為官定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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