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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1 精疲力竭

  森林群舞這場戲,的確重要,但重要程度遠遠不能算是轉折點;可是,藍禮出人意料的表演卻賦予了這場戲不可取代的意義,更重要的是,賦予了整個故事、整個設定、整個人物至關重要的關鍵重量。

  不過,現在就已經足夠,可以到此為止了。歐格斯知道,自己必須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中斷拍攝。

  “卡!”

  歐格斯的反應速度稍稍有些遲緩,但還是及時揚聲結束了拍攝。隱藏在四周的工作人員紛紛現身,用手勢示意全體演員,表演可以結束了。

  陸陸續續地,群眾演員們都停止了表演,蕾切爾和亞里安妮也都相繼停止了舞動——持續高能高頻的跳舞,非常消耗體力,兩個人都有些氣喘,一邊摘下耳機、一邊喘著粗氣,但緊接著就察覺到了現場的異常氣氛。

  蕾切爾不明所以,朝著導演和助理的方向投去了視線,卻沒有得到答案,只是察覺到了他們的眼神——準確來說,現場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蕾切爾順著視線轉過頭去,然后就看到了藍禮。

  沉浸在音樂之中盡情舞動的藍禮。

  “怎么回事?”蕾切爾的腦海也浮現出了問號,這場戲之中,藍禮是不需要跳舞的,臺詞結束也就結束拍攝,那么,現在藍禮到底在做什么?而全場視線全部集中在藍禮身上,處處都透露著不正常的氣息。

  歐格斯的心臟微微收縮了起來,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不對勁:藍禮那忘乎所以的跳舞似乎正在宣泄負面情緒一般,大汗淋漓、筋疲力竭也依舊拒絕停止,就這樣忘我地舞動著,仿佛正在燃燒著生命。

  “停下!卡!停下!全部都停下!藍禮!停下!”

  歐格斯越來越恐慌、越來越緊張、越來越迫切,厲聲呼喊到,卻依舊沒有能夠打斷藍禮,他不由站立了起來,試圖上前,不想被椅子絆到了腳踝,踉踉蹌蹌地往前撲了一下,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是一片混亂。

  但歐格斯卻已經顧不上自己,隨意地擺脫了前來搭手幫忙的人,滿臉焦急地朝著藍禮不斷呼喊著,“停下!藍禮,停下!求求你,停下!”那急切的聲音也染上了一絲痛苦的哭腔,泄露出了內心的脆弱。

  藍禮,似乎走火入魔了。

  那激烈的舞步、那瘋狂的沉浸、那揮灑的汗水、那泛紅的臉頰…藍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

  即使歐格斯呼喊,也沒有能夠阻止藍禮。

  整個片場經過短暫的慌亂過后,就再次安靜下來,鴉雀無聲的安靜,所有視線都這樣驚愕而錯雜地注視著藍禮,卻沒有人敢上前打斷藍禮,唯恐自己的輕舉妄動就可能讓藍禮分崩離析,在眼前灰飛煙滅。

  那種苦澀、那種痛楚、那種落寞,還有那種悲傷,在寂靜的森林里蔓延著。

  跳著,跳著。

  就這樣一直到精疲力竭,然后,藍禮終于停了下來,卻是膝蓋一陣發軟,整個身體搖搖欲墜地無法站穩,連連往后踉蹌了兩步,在泥濘顛簸的地面上,重心徹底失衡,眼看著就要直接摔一個四仰八叉。

  “嚯!”

  就在藍禮即將摔倒的時候,他感受到身后涌現出了一股力量,牢牢地支撐住了自己,如同拐杖一般。

  轉過頭,藍禮就看到了馬修那張熟悉的面容,他的嘴角上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眼底閃爍著些許微弱的光芒,卻讓整個表情都變得鮮活生動起來,“謝謝。謝謝你每一次都將我從災難邊緣拯救出來。”

  短短一句話,卻差點就讓馬修眼眶里的淚水掙脫束縛,他用盡了所有的自制力,這才控制住了洶涌情緒。

  不是淚水,而是笑容,殘留在藍禮嘴角和眼底的,是笑容。但這抹心碎的笑容卻包含了太多太多。

  “你應該學會自己避開那些災難。”馬修壓抑著洶涌的情緒,平靜地說道,假裝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

  藍禮的嘴角高高上揚起來,“我也希望如此。但有什么辦法呢?我似乎天生就不知道應該如何閃躲。”滿嘴苦澀就這樣泛了開來,但藍禮卻立刻振作起來,借助著馬修的力量,重新站立起來,“還有工作需要完成呢。”

  “藍禮?”馬修的聲音抑制不住地波動起來。

  藍禮滿臉淡定地轉頭朝著馬修露出了一個笑容,“整個劇組都在等待著我呢,今天的拍攝工作必須完成。你應該了解我的,不是嗎?”說完,藍禮就轉身朝著歐格斯的方向走了過去。

  的確,馬修了解藍禮,他知道藍禮是不可能改變主意的;但今晚,馬修卻真心希望藍禮能夠暫時放下工作。

  可惜,藍禮沒有。

  藍禮的腳步在歐格斯的面前停了下來,展露出一個暢快輕松的笑容,“怎么樣,這場戲整體效果可以嗎?”

  那從容不迫、云淡風輕的模樣,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一般,剛剛在眼前上演的“女巫降世”仿佛只是自己的錯覺,那些苦澀那些悲傷那些孤單和那些痛苦,所有的所有全部都不存在,只是幻覺。

  “…”歐格斯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似乎大腦停止了轉動,就這樣愣在了原地。

  可是,藍禮的滿頭大汗和精疲力竭卻正在講述著另外一個真實:那些都不是幻覺,所有都是真實發生的,就連眉宇之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疲倦都正在提醒著歐格斯,但藍禮的反應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剛才…你…我們…你…這…”歐格斯結結巴巴地無法組織語言,說了半天也沒有能夠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反而是藍禮明白了過來,“哦,剛才的表演?你不喜歡嗎?我可以重新調整一下,如果你覺得不妥當的話。”

  “不…不是…”歐格斯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滿腦子的洶涌情緒一股腦地全部沖過來,有點腦溢血的征兆,“但…為什么…我是說…呃…”

  “噢!”藍禮善解人意地點點頭,“你是說如此表演的原因嗎?”藍禮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專業地解釋起來,“整場戲所有人都正在跳舞,這本身就是一個象征,對吧?而大衛和孤獨者領袖展開對話之后,他也同樣感受到了森林的法則制度,其實和酒店沒有太多區別,又或者說,和整個社會都沒有太多區別,這讓他產生了困惑,但更多還是茫然,就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動搖了一般,于是,他和其他人一樣,開始跳舞起來,就好像…”

  “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這個社會一樣。”歐格斯把后面的話語銜接了下去,那種孤單和落寞的感覺終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甚至那股洶涌爆發出來的悲傷,此時此刻都能夠找到線索,歐格斯的整個思路都瞬間打開。

  如果大衛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那種游離在社會框架之外的孤獨和落寞,就好像被遺留在了世界的另一端般;那么,整個角色、整個故事、整部電影的格局都瞬間深化了起來,從一個角色窺見整個社會!

  這恰恰是歐格斯創作劇本之初所希望達到的目標,而現在則通過一場無伴奏舞蹈的戲份呈現了出來。

  歐格斯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動和亢奮,“稍等,藍禮,給我一點時間,我重新觀看一下鏡頭的調度。不對,這場戲的鏡頭調度不對,我們是不是可以用吊臂拍攝一個俯拍鏡頭呢?還是以中景制造出一個景框呢?”

  此時,劇組工作人員們依舊有些懵懂茫然,事情的變化著實太過迅猛也太過意外,就好像來了一個急轉彎,以為是一百八十度,結果是三百六十度,沒有想到卻是四百八十度,然后轉著轉著就直接暈了。

  只有奧莉薇婭和威士肖等少數幾個人,視線意味深長地落在了藍禮身上,卻沒有再進一步追究下去。

  馬修的肩膀緩緩地耷拉了下來,看著鎮定自若的藍禮、看著胡說八道的藍禮、看著安然無恙的藍禮…馬修卻越發感受到內心深處傷痕累累的藍禮,那些偽裝,正在持續侵蝕著藍禮的傷口,而藍禮依舊拒絕妥協——藍禮正在虐待自己,他卻什么都幫不上忙,只能傻乎乎地站在旁邊,親眼目睹著這一切。

  馬修緩緩地閉上眼睛,在心底深處暗暗祈禱:上帝,請你務必聽到我的呼喚,回應請求,拜托了。

  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馬修的肩膀重新打開、脊梁重新挺直,再次堅強振作起來,一步一步朝著藍禮和歐格斯的方向邁開了腳步:藍禮需要他陪伴在身邊,即使藍禮拒絕承認,即使藍禮假裝沒事,他也絕對不能離開。

  藍禮察覺到了身邊的動靜,轉過頭來,意識到是馬修,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后就再次回頭看向了歐格斯。

  馬修意識到,藍禮的反應太過敏銳了——平時在工作狀況下,藍禮必然是全身心投入,對于外界的變化都很難感受到;但今晚,藍禮卻如同小心翼翼的狐貍一般,四肢輕盈地踩在冰面上,豎起耳朵傾聽著動靜,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竭盡全力地拔足狂奔,唯恐冰面似乎隨時都可能崩塌。

  這太敏銳也太緊繃了。

  但馬修卻什么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默地守候在藍禮身邊,等待著一個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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