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需要為自己挖掘墳墓,沒有人會幫忙。就連在墳墓之上灑一把土都不可能。這就是現實。
她說,你明天就必須開始。
他以為他們是朋友,在愛情之外應該還有親情和友情;他們是一群被酒店拋棄的孤獨者,牢牢地團結在一起,為了生存也為了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牢牢地團結在一起,如同戰友…但顯然,他錯了。
冷血女人殺死了他哥哥、瘸腿男人和流鼻血女人被安排了一個孩子、他為了生存而傷害了大舌頭男人、就連墳墓也必須自己親手挖掘,在整個社會之中,所有的情感都被“規定”好了,只有在框架之內,他們才被允許擁有愛情、親情和友情,但這不是情感,而是理論,如同數學一般冰冷的理論。
那么,他應該怎么辦?
站在原地,大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茫然和困惑,似乎就連自己一直以來尋找的目標也開始分崩離析。
愛情?
愛情真的存在嗎?
穿過黑夜,大衛靜靜地注視著正在肆意舞動的近視眼女人,周圍旁人聽不到任何音樂,但可以看得出來,她完全沉浸在了音樂中,盡情地享受著旋律的節拍和律動,雖然比不上女傭來得肆意而張揚,但與其他行尸走肉比較起來,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暢快和喜悅,在月光之下綻放出光芒。
那微微低垂的眼神隱藏著一絲哀傷,在脆弱和失落之中涌動著,大衛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變得模糊起來:
他,還找得到愛情嗎?他還需要繼續尋找愛情嗎?他的堅持還有意義嗎?更重要的是,愛情真的存在嗎?在這個蒼莽而恢弘的世界里,他真的存在羈絆嗎?愛情之外的親情和友情,他還能夠抓住嗎?
那些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涌動著撲面而來,然后就脫離了控制,瞬間掐住了喉嚨,宛若溺水般窒息。
眼瞼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低垂下去,那一抹光亮徐徐地黯淡下來,就如同燭火一般掐滅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所有的脆弱和悲傷全部都消失在了睫毛掩蓋下來的陰影之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大衛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輕輕地、輕輕地,大衛輕輕地搖晃起了肩膀,有些笨拙也有些僵硬,似乎正在契合著旋律擊打節拍,只是因為動作不太熟稔而沒有能夠流暢起來,但漸漸地,肩膀的晃動就連帶著牽扯起了身體的律動。
輕柔而舒緩的搖擺,就好像沉浸在搖籃曲之中一般,潺潺流動的月光就在靈動的指尖之下翻騰流轉著。
慢慢地,雙腳也踩著踢踏舞的腳步,身體肌肉逐漸放松下來,一點一點融入節奏所帶來的韻律之中。身體越來越放松、動作越來越自如,同時,節奏也越來越輕快,似乎鼓點帶動的節奏開始提速了。
但問題就在于,現場沒有音樂,藍禮也沒有戴耳塞。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個拍攝現場都愣住了:沒有伴奏的情況下,藍禮怎么突然就開始尬舞了呢?如此場景著實有些詭異,甚至比亞里安妮正在大肆“Voguing”還要更加詭異——此時亞里安妮依舊沉浸在女傭的舞蹈世界里,她就站在藍禮身前五步遠的地方,那些舞姿動作遮擋住了藍禮的身體;但亞里安妮卻無法掩蓋藍禮的存在。
藍禮就那樣靜靜地搖擺著身體、踩踏著節奏,緊閉雙眼,似乎正在徜徉在旋律之中,那放松而自然的動作沒有絲毫生澀或尷尬,渾然天成的表演仿佛真的可以感受到旋律流淌一般,輕而易舉就搶走了所有焦點視線,即使是亞里安妮也沒有辦法讓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這…發生了什么?
難道現場真的出現女巫了?難道藍禮真的鬼上身了?
因為全場拍攝正在進行,眾人不敢出聲打擾,視線不由齊刷刷地朝著歐格斯望了過去,但歐格斯也無法做出準確判斷:
可以肯定,這是藍禮的即興表演;但如此即興表演的用意到底在哪里呢?按照劇本來說,其實大衛的視線投向近視眼女人,然后這場戲就已經結束了,孤獨者領袖與大衛之間的對話,其實也是一條暗線,但也就到此為止,歐格斯沒有準備再繼續延伸。換而言之,大衛現在的表演完全是劇本之外的內容。
歐格斯沒有開口打斷藍禮,只是站在監視器后面,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幕。
他就這樣沉浸在了音樂之中——不存在的音樂,原地踏步的幅度和力度開始逐漸增強,抬腿與踏地的動作交互之間,讓整個身體都開始搖晃起來,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兇猛,搖籃曲就這樣演變成為了電子舞曲,連帶著肩膀和雙手都開始跟著一起律動起來,最后,整個人都融入音樂之中,忘我地舞動起來。
他就這樣忘乎所以地舞動著。
就好像…就好像音樂正在轟鳴一般,地動山搖、驚濤駭浪、雷聲滾滾的音樂持續不斷地在耳邊炸裂,讓所有的雜音和思緒全部消失,徹底清空大腦,也徹底放棄身體,把自己的軀殼完全委托給音樂,跟隨著鼓點和旋律扭動著跳躍著舞動著,仿佛置身于舞池正中央,坦然而肆意地迎接世界末日的到來。
是的,世界末日。
那種忘我的投入,甚至帶著一股狠勁,緊閉的雙眼無法捕捉到任何情緒,卻在發狠的肢體語言之中,清晰感受到內心深處爆發出來的戾氣,滔滔不絕地滾動著,迸發出了毀天滅地的能量,全部的全部都宣泄在了旋律之中,一直跳到筋疲力竭為止,一直跳到天涯海角為止,然后,擁抱世界末日的來臨。
茫然。絕望。悲傷。
發自內心深處的痛苦就這樣爆發了出來,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吞噬著那個脆弱的靈魂,眼睜睜地看著世界毀滅。
馬修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他感受到了,他真正地感受到了,發自藍禮內心深處的那股暴戾與哀傷,如同巨獸一般正在啃噬著藍禮的身體,一寸、接著一寸,而藍禮沒有抵抗——他無法也不想抵抗,就這樣放任那股痛楚蔓延,似乎只有感受到疼痛,才能夠感受到自己依舊活著,他正在懲罰自己。
馬修再也無法看下去。
他閉上了自己的雙眼,但隨即就再次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他幫不上忙,一點忙都幫不上,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他甚至就連一句安慰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但至少,他可以陪伴在藍禮的身邊。
前所未有地,馬修是如此狼狽又如此窘迫,眼底深處的痛苦正在撕扯著靈魂,卻一滴淚水都流不出來,滿嘴苦澀也說不出任何味道,他應該怎么辦,他到底應該怎么做才能夠幫助藍禮,才能夠拯救伊迪絲。
上帝?
“上帝,如果你可以幫忙,我虔誠地希望你可以聽到我的祈禱,讓這一切停止,求求你,讓這一切停止下來。”馬修不由握緊了拳頭,憤怒和悲傷交織的情緒在胸膛里熊熊燃燒起來,這一次,他拒絕讓自己妥協。
藍禮就如此忘乎所以地舞動著,就好像沒有人觀看一般,就好像正在迎接世界末日一般。
整個森林之中一片安靜,似乎就連輕風都已經消失了痕跡,一切恢復平靜,只剩下腳步踩踏草叢而發出的瑣碎聲響,那種靜謐在黑夜之中緩緩彌漫著,只剩下藍禮正在肆意地舞動著,陷入癲狂之中。
然后,他們就感受到了一股…悲傷。
置身洶涌人海卻依舊孤單、擁抱深愛之人卻依舊落寞、表面安然無恙卻依舊痛楚…的那種悲傷,從外表看來,熱鬧無比,但內心深處,卻正在分崩離析,那種隱藏在水面底下的海嘯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窒息的絕望,苦澀而痛楚、哀傷而掙扎,明明正在嘶吼卻沒有任何聲音,那種悲傷,悄然彌漫。
沒有任何解釋,只是感受到了悲傷。
威士肖于心不忍地撇開了視線,卻看見正在手忙腳亂擦拭眼淚的奧莉薇婭,還有流露出痛苦與悲傷的約翰,他知道,他不是唯一一個感受到那股悲傷的人;但問題就在于,即使他想幫忙,卻也幫不上忙。
慌亂之中,視線頻頻朝著歐格斯投射過去:這到底發生了什么?確定不需要阻止藍禮嗎?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歐格斯也終于意識到了異常。
從劇本角度來說,孤獨者領袖與大衛的交談,讓大衛真正感受到了孤獨與寂寞,同時讓大衛開始反思愛情,并且更進一步讓大衛意識到了內心深處對近視眼女人的愛意萌芽,這場戲對于這部電影來說具有特別作用——但也遠遠沒有達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而是一個一個轉折點的累積疊加,推動整個人物的心理轉變。
但現在,藍禮的表演卻賦予了整場戲更加厚重也更加深刻的含義,然后事情就開始變得與眾不同起來,以至于歐格斯都可以描繪出大衛在后續的思想轉變和劇情分量,這是好事;不過,藍禮好像有些停不下來,隱隱有些不太對勁——雖然歐格斯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不對勁,但他的本/能還是做出了判斷。
“卡!”歐格斯揚聲呼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