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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生奇

  二夫人一聽吃不飽三個字兒打了一個機靈,難道她知道我克扣用度?

  “誒喲,來人啊,了不得啦,樓云陽打長輩了,在這里撒野啦…”二夫人哭喊著,順著墻壁一屁股坐了下去。

  老太太院子門口聚集的人小聲嘀咕著,還不時的發出一兩聲刻意壓制的笑聲。

  兩個小廝抬了門板進了內院。

  不多時,里邊人把二夫人抬出來了。

  “天殺的…還有沒有天理了,還不快去報官…”二夫人躺在門板上哭嚎著。

  “夫人,大老爺就是官啊。”沫染癟著嘴答道,也委屈的嗚嗚哭起來。

  “沒天理啊…”哭號的聲音漸漸遠了去。

  木管家正和小廝往樓府這邊走來。

  小廝十分興奮,“木管家,這下好了,這下算不算是找到方子了?”

  小廝高興的說道。一路走得蹦蹦跳跳。

  相比小廝的上竄下跳,木管家就顯得穩重多了,當然,就算激動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那啞巴是怎樣治好的呢?木管家思忖著。

  “這個,得先去看看再確定。”木管家說道。

  “死了又活了,還能說話寫詩…這等事兒,大人要知道了會高興壞的,那小姐是被誰治好的呢?”小廝也一本正經的猜測。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法子治好的,如果真是有這方子,花再多的錢也要買下來,以了卻大人一樁心事。”木管家點點頭說。

  “木管家,前面那個大宅便是”小廝指著手說道,“你看,上面寫著‘樓府’二字呢。”

  遞上名帖,樓府的看門小廝恰好是個新來的,不看貼子,卻盯著二人問道:“做什么的?找誰?”

  木管家將自己的腰牌拿起來亮了亮:提督府。

  “提督府是哪個府?”那小廝有些憨憨的嘟囔著,“這南城沒有啊。”

  提督府?后面一個樓府小廝聽見了眉眼一揚,見門外站著一個氣宇不凡的中年人,穿著玄色罩衫,看似儒雅,卻又身形健朗。旁邊還跟著一個門童模樣的人。

  “還不快去帶路。”那樓府小廝上前來說道,“大人別多心,這小廝剛來的,還不太懂得規矩。”

  木管家進樓府的時候,聽見站在廳堂屋檐下的一個小廝正興奮的喊,“快快,二夫人被打了…”

  前方一陣喧嘩,掃地的婆子丟了掃帚,擦窗子的扔了抹布,全都小跑起來,急急的朝著一個方向去。

  那些人臉色又緊張又露著笑意。

  全都亂哄哄的,哪像個大戶人家的樣子。

  “這府里也沒個管家嗎?這些人都去看什么呢?”木管家站住腳,扭頭看著身后奔跑的人有些莫名其妙,“怎得全都在跑?”

  “好像說哪個夫人被打了。”小廝看著這些急匆匆的人說。

  “府里的人被打了?有這般高興嗎?”木管家想到了自己所在的提督府,別說夫人,要是哪個下人無故被打了,那打人的也早不知道被飛到哪里去了。

  木管家眉頭微皺,“這樓府氛圍好生奇怪。”

  領路的小廝一路望著那些人,帶著路竟掉到了后面,木管家停下了腳步,無奈的看著他。

  領路小廝緊忙又跟了上來,將木管家引入花廳,“請稍等片刻,我們老爺現在正沒功夫,您先喝口茶。”

  小廝放了茶,立在那里,眼睛卻瞟著門外那些去看熱鬧的,眼神十分羨慕。

  “你去忙你的罷。”木管家看他一眼說。

  “你們莫要拿我家東西。”那小廝囑咐一句,撒開腿就跑了出去,沒了剛才的矜持。

  這府里人怎得都有些癲狂呢?木管家皺了皺眉頭,端起了茶碗來四處打量。

  堂上擺設倒也華麗,一面四季花卉屏風,花梨的幾案和靠椅,后面靠山墻掛的是名家沈周的秋林話舊圖,兩旁是一副行楷對子,上寫道‘草廬常有三元客陋室只聞四書聲’。

  張牧遙也聽見了外面的喧鬧,走出了房間在花廳下四處的看。

  突然,張牧遙覺得遠處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誰?張牧遙轉頭看過去,那不是…呀!他不禁叫出了聲。

  木管家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指著張牧遙哈哈大笑:“張先生,可巧!”

  “木管家?真是木管家,木管家如何就到這里來了?”張牧遙大喜,幾步跨過去。

  木管家心里正籌劃著見了主家要如何說辭呢,這遇上個熟人,豈不更是方便。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木管家施禮笑道:“出來找大夫三個多月了,今日路過此地。沒成想又得見先生,這里拜過了。”

  “文治和月人…還有提督大人,可還好?”張牧遙有些激動,自走后他也十分掛念那兩個孩子。如今遇到故人,自是非常高興了。

  “還好還好…你說這多巧,這里也能碰上你。”木管家掩不住笑意的說道。

  “如此,你都來了南城了,咱們必然要痛飲一番,快快,我們出去尋家酒樓,我來做東。”

  張先生變大方了,木管家心想,看來這里開館給的薪資要多一些啊。

  “正好,我有要緊事要請教先生,咱們這就去找間酒樓敘敘去。”

  “她敢打我娘?”錦茵‘嚯’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娘會打不過她?”

  “是的,她打了夫人,那樣子好厲害的,夫人和沫染兩個,都打不過。”采柳怯怯的說道。

  “還有誰看見了?”錦茵又瞪大眼睛問,眼里滿是不信。

  “都在吶,好多丫鬟婆子,還有葉公子和景家兄妹…”

  正說著,外邊二夫人的哭聲就傳來了,只聽得外面的丫鬟婆婆們忙成一片。

  “快快,夫人說是傷到了骨頭,輕些放…”

  “啊…丟死人了”,錦茵突然就捂住耳朵跺著腳尖叫起來。

  當著景公子的面打我娘!

  “小姐,不去看看二夫人嗎?”采柳小心的問。

  “丟死人了,不去不去,你也出去!”

  采柳忙不迭的退出去。

  外面二夫人的哭聲一聲聲的傳過來。

  “煩死了。”錦茵負氣走了出去。

  錦茵又來到了外院來尋張先生。

  只是先生不在,不知去哪了,錦茵重重的一下坐在石凳上,呆呆看著一株芭蕉樹,雙眼無神。

  張牧遙二人來到一間酒樓,賓主落了坐。兩人談笑風生。

  “木管家武將出身,一身長袍也蓋不住英武之氣。”張先生笑著說。

  “謬贊謬贊,先生來這里多久了?”木管家問道。

  “自打從提督府辭館,一路到這里,十天有余了”張牧遙邊說邊倒上酒,“臨行提督大人還贈了我銀子,心里愧疚的很。”

  木管家帶著幾分理解看了張牧遙一眼。

  “那也是一場緣分,在這邊情景如何呢?”

  “學生倒也不多,也就五六個。”張牧遙眼底掠過一絲喜色。

  這還不多?你以前可沒教過這么多。木管家微微一笑。

  這張牧遙家境貧寒,估計生平也沒有教過這么多的學生,這算是他人生的巔峰了。

  這教書先生人倒也正直,就是有些迂腐,說話做事皆要按著規矩模子來,可能我家公子也受不了吧。

  “先生大才,到哪也不會埋沒…那樓家小姐,可是先生你教?”

  “對,這樓家小姐只是其中一個。”

  “我聽說這樓家小姐以前是個啞巴?”木管家看著張牧遙問。

  “聽說是的,腦子到現在也是不大靈,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腦子不大靈也沒甚關系,只想知道她是怎么開口說了話的。木管家心里思忖著。

  張牧遙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來。

  他看了眼木管家:莫非…這木管家想在那樓小姐身上尋方子?

  張牧遙緊忙開口說:“這樓家小姐自己并不會治病,她哪有那么大本事,只是有些巧合而已,那小姐…脾性還有些古怪。”

  “怎么說呢?”在醫館聽說些傳聞的木管家并不露聲色。

  “無禮儀,忤逆長輩,打她二叔,據說還扔她奶奶。”張牧遙有些憤憤的說:“等重陽后開課,這些惡習少不得給她一一改過來。”

  木管家聞言微微一笑,有些擔心的看著張先生:好。

  看來那樓家小姐,并不比我家文治省心。

  二夫人被抬走了。

  下面的人都一動不動的望著云陽,并沒有要散去的意思。

  還等著她安排要去造房子呢。

  “你去那林子里,安排幾人先砍竹子,讓奶奶醒來見了也舒心些,再搗亂我真會打你的,你別以為我在說笑!”

  云陽語調依舊軟軟的,說話間人已抬腳邁了出去。

  二老爺只覺得身子一陣虛脫:對對,那天在林子里,她就是這樣打我的。

  二老爺瞪圓了眼,剛想說兩句什么,又立馬忍住了嘴,小輩不懂分寸,長輩要克制!

  嘈雜的小廝們見云陽出來立刻一片安靜,個個昂首挺胸的站著。

  云陽回過頭瞥了眼二老爺:“二叔,你去尋幾個會編籬笆的人來,再去看著他們砍竹子,花瓶粗細和茶杯口粗細的,各要十根,再去找四根樁子,檁子粗細的。”

  她叫我什么?

  “你叫我甚?”二老爺猛一抬頭。

  “二叔。”云陽上下掃了他一眼。

  二叔?現在知道叫二叔了?二老爺咬著下唇,瞇縫著眼:我說什么來著?果然沒好全,說話做事都顛三倒四的,我暫且先不與你計較。

  回過頭,二老爺對著眾小廝脖子一揚,說:“聽到沒?還得叫我二叔,還是你們的二大爺…我還是原來的我。”

  云陽望他一眼。

  二老爺連忙縮回脖子住了口,不能多說了,這是非之地,所謂‘言多必失’,趕緊走吧,離她遠點,越遠越好。

  “來幾個人,跟我去搬檁子。”二老爺吆喝一聲,急忙忙的去了。

  云陽又看向李管家:“你去備大桶的茶水和飯食,叫廚子們今日加兩個好菜,要讓下人們吃飽,帳你先記著,等我娘回來再算。”

  小廝門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感念,“這次干活必要使出渾身的力氣…”

  雨過天晴了,斑駁的日光透過檐宇灑下,在地上搖曳晃動,引得那些不知名的鳥兒開始啼囀起來。

  “陽陽妹妹,我們也要去看你如何造房子。”景辛子等人擁過去,煩惱盡去,心情愉悅。

  絢麗的日光下,云陽側身回過頭微微一笑:“來。”

  景辛子有些恍然,這句話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那鹵鴨掌味道極好,可惜我家公子沒吃上,那可是個天生就愛吃的主。”木管家和張牧遙說笑著回來了。

  剛進院子,張牧遙和木管家就停下張望。一個女子坐在那廊下,肩膀一抽一抽的,似在哭泣。

  那不是錦茵小姐么?怎么哭了?張牧遙和木管家走過去。

  “小姐,可有什么事,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哭?”張牧遙問。

  錦茵聞言回頭一看是先生,還有個陌生人,連忙站起身向先生施禮。

  “先生,我…我不想讀書了。”錦茵低下頭擦著眼淚楚楚的說。

  “為何呢?府里有這么多伙伴一起讀書,怎好半途而廢呢?”張牧遙不解的問道。

  錦茵背過臉去,肩膀抽的更加厲害,似乎有許多委屈。

  可這委屈又不知從何說起。

  不能提,丟人的事兒一個字兒都不能提。

  從二夫人拿景家盒子開始,錦茵就一直想哭,那是自己的娘,做的事卻處處讓她毫無顏面。

  還有平日里很多小事亦不如意。

  從前那云陽沒醒來的時候,自己就是這府里唯一的小姐,處處都有人寵著讓著。

  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切都變了,自己變得不稀奇了。

  錦茵搖搖頭,哽咽著說:“因為…剛才我娘被云陽打了,他們卻都跑到那林子里去瞧她蓋房子…”

  “她又打長輩?”張牧遙失聲喊了出來。

  木管家聽了也十分奇怪,“她為何要打你娘?”木管家好奇的問道,

  “我娘不許她把奶奶抬到林子里,說了她幾句,就被她打了。”錦茵抽抽搭搭的說。

  “你那姐姐,隔三差五都拿你父母打一頓么?”張牧遙急急的問。

  話一出口,張先生就覺得有些失言,不過事態嚴重,也顧不了許多了。

  錦茵看張先生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看,你看,確實太不像話了。”張牧遙對著木管家惱怒的說,“這哪里是個正常人會做的事?那小姐腦子不太靈,聽說啞巴因為說不出話來,脾性都特別的怪,雖說是現在能說了,但那脾性怕是已經養成了的,一時半會也改不掉。”

  “這…確實不太正常。”木管家笑了笑:打人的哭了,被打的卻熱熱鬧鬧的蓋房子去了。

  剛才她說蓋房子?在林子里?木管家心里一動。

  “先生,今日可否給我布置些作業?”錦茵抬頭問。

  “老太太不是說了,重陽節之前就是讓你們玩的啊。”張先生有些不解,父母挨打了還寫作業,這小姐也太勤奮了些。

  “我…我不喜歡,我不喜歡像他們一樣,腦袋里都裝著漿糊,活的渾渾噩噩的。”

  她說道:“讀書就是因為想要學好做好,即使是個女孩家,讀了圣人書,道理知曉了卻不跟著做,那和沒讀有什么區別呢?那些書我好多都已經讀過了,何不趁著別人玩鬧的時候,我清靜一些做更多的練習?”

  張牧遙不禁暗贊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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