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你也別哭了,你這幾日想學的話可以來這里找我。”張牧遙說。
遇到這么一個肯上進的好學生,實屬難得。
“你不用讀,回去之后,把《文子纘義》抄寫三遍,有什么不懂的來問我,我給你講教義即可。”
聽到先生這一番夸贊,錦茵心情略好了些,微笑著站起來施禮告辭,“謝先生教誨,我這就先告辭了,日后不明白的地方還來請教先生。”
錦茵翠綠色的背影款款而去。
看著錦茵遠去的背影,張牧遙心里愈發感概:“看看其他那幾個,個個都是被呵護嬌養慣了的,天天只知道玩樂,這位小姐卻是勤奮好學又識大體,人和人真是不一樣。”
木管家臉上也浮起一層笑意:“左右無事,我二人也去瞧瞧那樓家小姐怎么造房子?”
張牧遙愣了一下,木管家卻是興致頗高。
竹林深處熱火朝天,傳來了斧刃砍斫的聲音,急促而有力。小廝們一個個埋頭猛干,頭上騰騰冒著熱氣。
“好!”隨著一聲吼,‘刷’地一聲,泥土屑和干草葉四處飛濺。
二老爺一看這陣仗卻是有些發怵,“會不會有蜂子?我暫且先避一避。”二老爺說著便跑出了林子,回到了自個兒房間。
“倒…”又一聲喊。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綠瑩瑩的竹子在地上睡了一排。
聽到遠處傳來的吼叫和砍伐聲,沫染回想起剛才那一幕還在心驚肉跳:“這下真是要拆房了,我的天吶…”
二夫人在床上艱難的支起身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老爺,老爺,我們這個家要敗了啊,要被那掃把星給拆個七零八碎了啊…”
“你快別嚎了,再嚎,她又要沖過來砍我們這邊了。”二老爺怒道。
云陽站在林子里仔細的看著地形,看了好一會了。
“小姐怎么不發話?她在看什么?”有小廝問道。
“看風水吧,你沒聽說前些日子小姐還去杜大人家幫忙看宅子。”一個小廝答道,“可是這房子要怎么蓋呢?我們都沒有蓋過啊。”
“你們聽我吩咐,這里來四人,地平一下,用煤灰砌出一個長方形,再把四個角上挖孔準備埋樁,挖約兩尺深。”云陽說話了,她拿著一根嫩竹在地上劃拉道。
“這里鑿孔,方孔的約深二寸,圓孔的扁鑿二寸,不修邊。”云陽說得十分仔細。
“你二人,去東南面挖些粘土來,記住要東南面的土,用水和了!叫編籬笆的手再快一些。”
云陽揮著竹條站在林子高處,仿似在指揮著一場盛大的樂會。
竹林如一片玉壁,微風拂過翠綠的竹葉,捱捱擠擠,像是在說著‘不傻不傻’。
“你,過來。”云陽又向會木匠活的小廝招手吩咐道:“按這個形狀弄好。”
“把和好的粘土糊上那編好的籬笆,刮平了放在陽光下暴曬。”云陽邊說邊攤開一些艾草,景辛子、葉映也趕緊上前去幫忙。
手執工具的小廝們聽見指揮各自上前開動,一切有條不紊。
“墨先生拿來。”云陽叫了一聲。
“什么墨先生?誰?”景辛子不明所以,四處望了一望,“是哪個?”
云陽看著他笑了一笑:“墨斗,木匠用的。”
小廝趕忙把墨斗遞上。
“誒…這個有墨,小心弄臟手,我來吧。”景辛子說著抻起了袖子伸出手。
云陽看著他笑了一笑,“我記得你的手,還是我來吧。”
景辛子心中一陣狂跳,“她記得我的手…她還記得我小時候拉她…哦,難怪剛才她說,來…”
景辛子忽然又回到那兒時的場景,人還是那個人,可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云陽拿起墨斗丈量、收線、彈記,然后在切口上打了楔子,這熟練的動作一氣呵成,景辛子看的有些臉熱,幸好沒讓自己來。
另兩個小廝依著葫蘆畫瓢,竹子上也打了墨線準備就緒。
大夫人低著頭聽完春兒說的話,長長吐出一口氣。
“老爺,他們說是陽陽剛才打了弟婦。”大夫人對樓大老爺說道。
樓大老爺愣了下,抬起頭。
“老二屋里的?”樓大老爺問道,“怎么回事?”
大夫人“嗯”了一聲,“說是和沫染一起,她叫沫染打我陽陽,有什么錯做長輩的不能指點非要動手?我都沒舍得打過她,還說下人們吃不飽什么的,剛才春兒說了,下人們天天都在餓肚子。”
“餓肚子?怎么會呢?”大老爺瞪眼問道,“伙房不是老二媳婦在管著嗎?”
“可是春兒剛才去問過了,許多粗使的婆婆和小廝們根本吃不飽,都怕她,又求告無門,都餓了好長一陣了。還打了木兮,要不然陽陽也不會和她因為這個鬧了嫌隙。”大夫人說道。
“陽陽現在好了,又伶俐的很,自然是看不過這種事兒。”大夫人又皺起了眉頭,“就是她這性子太直了,怕是要吃些虧。”
“吃些小虧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先去林子里看看吧,這個事兒等回頭再說。”大老爺皺眉說道,便往后院走去。
大夫人連忙跟上。
“檁子鑿好了,隼孔相對,木錘敲了幾十下,榫卯架構層層直角交疊,在轉角處交叉咬合。”云陽吩咐著小廝。
“回小姐,籬笆好了。”小廝跑過來擦著汗說。
“然后,把大竹子中間砍去一刀挖孔,再把竹子挖了空的地方掛到那梁上去。”云陽沖小廝喊著。
“那不會拉斷嗎?”小廝有些擔心的問。
“竹子有韌性,不會斷。”云陽說道。
兩個小廝立刻跑過去,把往梁上一橫,再把兩頭往下一拉,屋頂的弧度就開始顯現出來。
小廝們看著十分驚喜,“小姐,這就是屋頂嗎?”
“細小縫隙里填些蒲草上去,填好了中間隔層油布,上面再鋪棕草。”云陽又說。
另一頭,泥土糊好的方形籬笆曬好了,就是形狀有點獨特,像個筒子,兩邊高低還不一樣,高的那頭,都高的彎了過來,看著倒像個藝術品般。
“搬進屋里去,地下鑿洞,要在南面偏東,與這里相連。”云陽用竹子指著對小廝說。
小廝們有些好奇,只按著云陽的吩咐一步步來做。
“這個筒子又做何用處?”景辛子緊跟在云陽身邊問。
“生火,這是祛濕保暖用的,煙筒一熱,正好靠床,也能燒鍋煮菜。”云陽笑了笑。
“那為何要在南面偏東呢?”景辛子接著問。
“以后那里可以燒水做飯,下廚房下廚房。南面偏東就是下。”
“哦…原來是這樣啊。”幾個少年恍然大悟。
“好玩吧?”
“好玩,這等稀奇事物,我等可都從未見過呢。”
“哥哥你看,這里有好多花,開的多好!”寒煙說道,指著遠處鋪著的一片野花兒,有紅色、紫色、還有白色、粉色,星星點點互相望著綻放,煞是好看。
“快瞧,那里還有幾頭泥牛”景辛子指著林外水塘喊道“吶,正在喝水呢。”
“什么呀,那是水牛,在泥里打滾弄的,可惜了這些花兒,那些水牛喝飽了水要來這里玩的,這些花兒要被牛啃吃了,不如采一些回去罷。”葉映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我又哪里知道。”景辛子見那幾頭牛個頭不小,說道“五牛圖上那幾頭似乎比較老,渾身是褶子,樣子又呆,哪有這幾頭好看。”
“我們一會都采一些,回去每人分幾枝,插在瓶里讓她慢慢開,每天看著心情定然都好許多。”景辛子說道,“云陽那里也要擺幾支。”
葉映就轉頭偷笑,“呀,快看,那里還有兩只蜻蜓…”
幾個少年在竹林里東跑西顛,身影時隱時現,十分的活躍。
大老爺大夫人來到一邊怔怔的瞧著那房子的輪廓。
“這是要怎么做呢?”幾人都看的呆呆的,“好快,輪廓都出來了。”
“老爺夫人請放心,小姐最厲害了,一定能治好老太太的。”一邊的木兮滿臉喜悅的說道。
木管家和張牧遙也遠遠的走過來,這邊早站著王道長和幾個小徒弟,都是趕來看熱鬧的。
那少女抬起了頭,挺拔的身姿站在翠綠的林中,長發飄飄,明眸中帶著仙氣,帶著清冷,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那就是樓家小姐嗎…”木管家說道,眼前一亮,這是他進府后第一次看清這個小姐。
“這哪里像是個腦子不靈便的人啊…”木管家暗暗的感嘆道。
一個框架已經慢慢顯現出來,屋頂也鋪好了,木框四角用現編的草繩綁上了斜撐。
眾人開始激動,“快看快看…”
“真的起來了。”“真的是個房子,還這么精巧。”
不知不覺中,房子的雛形已然是出來了。
原來造房子可以不用泥瓦匠,蓋一座房子還真不是玩笑話!
遠遠的,木管家也看的十分驚奇:“你看,那煙囪做的倒是像模像樣,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她哪學來的?”木管家對張牧遙說。
“你沒見那都是小廝們做的?”張牧遙看木管家一眼,這明明是小廝們在蓋房,那女子不過是腦子不靈,大家都由著她罷了,這些偏學雜技又有甚稀奇了。
張牧遙暗自搖搖頭:“木管家隨喜,我得回去備講義了。”
木管家看的目不轉睛,似乎沒聽見張先生這番話。
“木兮,拿水來。”云陽召喚一聲。
木兮緊忙提著水跑過去。
“叫他們把娘拿來的綠色紗幔掛上,”云陽頓了頓喝口水,接著說:“掛在那粱四周,掛兩層,里層用繩子扎緊些。”
木兮應聲跑過去。
“回來。”云陽又叫一聲。木兮回頭望著小姐:“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手怎么樣了?”云陽眉頭微微蹙起,“可還疼?”
“跟著小姐,做什么都不疼。”木兮又笑著跑開了。
帳幔掛好了,里層緊湊,外層飄飄揚揚,四面通風又進不來飛蟲。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一個小廝忍不住喊了一聲,這構造也太巧了吧。
“再把煙筒熏上。”云陽又吩咐。
小廝們急忙找來柴火,攏上火石。不一時就熏上了。
“小姐,煙筒也熱了,熏的那細竹地板好香啊。”木兮歡快的笑著說。
“等這濕熱熏好了就能將奶奶接過來了,再布置上席褥被枕就差不多了。”
在她的指揮下,全部小廝急促而不失韻律,小廝們奏出的每一個音符都精確而完美。
云陽走了幾步,望著房子一刻,說道:“好了。”
不過一個多時辰,一個隨風飄舞,宛如仙境般的房子出現在林子里。
“小姐說好了,房子真的蓋好了。”
“這就蓋好了?我們蓋了座房子…”小廝們都扔下家伙什兒歡呼雀躍。
大老爺和大夫人趕緊走上前,二人眼中滿是驚喜,四處一看了看,真是…這原來真是好地方啊。
就地取材,竹屋毫不突兀,離地不過兩尺高,竹臺階,紗帳,頂上蓋著厚厚的油布棕草,周邊還挖了排水溝渠。
遠處繁繁點點野花點綴,近處蝶舞聘婷草木生香。
微風一吹,紗幔飄揚,如世外桃源一般,正是這樣的地方才讓人舒心。醉了,都醉了!
“呀,原本還說是野地,沒成想現在是這府里最漂亮的去處,我都想常住在這里了。仙人一般的境地哩。”寒煙看的呆了。
景辛子轉頭看著云陽。
云陽那微揚的嘴角,笑的很有韻味,淺淺淡淡的,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淡然而又溫暖,捉摸不透而又撓人心扉,很是誘人。
一眾人都把云陽圍在中間跳著,笑著。
木管家遠遠的看到這一派熱鬧景象,深深吸了口氣。他突然看見了遠處站著的樓大老爺和夫人。
“那位可是樓大人?”他轉頭去問張先生,身邊卻沒有人,“咦,人呢?走了嗎?”
“這些竹子怎么不用?”云陽走到一堆廢棄的竹子旁問。
竹子下面生著許多青翠細長的草。
“回小姐,這些竹子上有孔,怕是不能用的。”小廝來寶摸摸腦袋說。
云陽伸手撿起一支來,眼睛卻望向下面的草,是蔥,不是草。
云陽站住了腳,向前走幾步,瞇起眼看向對面的山。
云陽長久的看著,微風拂來,長卷的睫毛和著發絲輕微的顫動。云陽一動不動,看了許久。
眾人不解。
“小姐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她在看那山。”一個小廝說道。
“看山?那山上有什么?”眾人跟著望過去,什么都沒有,山還是那座山,對面林間只有幾只白色的鳥兒輕靈的劃過。
“那這是蔥么?”云陽又低頭指著那蔥問道。
大家隨著她的手看向那叢青綠,不明所以。
“對啊,是蔥啊,難怪小姐拿不準,這是野蔥。”來寶又說。
“是野生的嗎?”云陽又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