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義信心滿滿地對孫翠說酒站有糧,但孫翠過去一直給九排做飯,酒站到底還有多少糧,這個精明女人大概能猜得出來。雖然九連的人比過去更少了,但是酒站村里的人多出來了,現在的底子最多夠兩邊一起撐一個月,再也不會多。
現在九連回來了,北岸放哨的幾個民兵被撤回來,孫翠讓這七八個民兵負責監視上游河面,執行蘇干事布置的任務。女人們連夜編出個漂在河面的繩網,已經在兩岸之間連結起來,有人劃著筏子時刻檢查攔阻到的漂浮物。
青山村這一帶號稱無人區,在獨立團所設立的三個游擊自治區里,看起來這里是最困苦的地方。但是——荒涼有荒涼的好處,正因為這里人少,野菜反而漫山遍野地長,野兔飛鳥鼠蛇生機勃勃。盡管是秋季,孩子們也總能挖到滿筐,老人們甚至總能帶回不少藥材,幾個負責狩獵的山里人也有收獲,蛇鳥兔鼠這類小肉也是葷腥。負責監視河面的順便捕魚,任務生活兩不耽誤。
幾天下來,大家的飲食生活居然空前改善,葷素齊全,當然這是還有主食的情況下,感覺很好,老少都吃得渾身有勁兒眼發亮。不過真要是斷糧的話,還是會餓肚子,但沒那么容易餓死。
羅富貴領著吳石頭和李響把酒站那座偽裝大墳挖開了,只是挖開了出入口和觀察射擊孔,撤掉了碉堡里堵口的木板,適當修改,埋成大墳形狀的覆土基本沒動,仍然像個大墳,所以這個碉堡變得比過去更厚實,如果熊在里面冬眠會覺得更安全舒適。熊為此征求了李響的看法,得到的回答是:九十毫米口徑的迫擊炮也砸不塌,放心睡你的墳包吧。
熊很滿意,如果熊知道達爾文是誰的話,肯定會給達爾文這貨燒紙,進化論果然不虛!
陳沖被胡義命令帶了幾個戰士和十幾個酒站村民,去北方取回那兩處逃離過程中埋藏的物品裝備。現在他們回來了,帶回了除小紅纓外所有人的八路軍軍裝,因為小丫頭的軍裝當時一直被她自己裝包里背著。不過現在,這些軍裝很多都沒了主人,其中最干凈像樣的兩套,一套是胡義的,一套是馬良的。
所以,目前只有十九個人的九連都穿上八路軍軍裝了,還富裕幾套。馬良那一身,胡義交給了秦優,可惜胡子拉碴的莊稼漢穿起來,并沒比劉堅強好看多少,由此證明‘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七九步槍四十二支,漢陽造十七支,三八大蓋帶刺刀八支,南部手槍三把,除了這三把南部手槍,步槍全沒子彈。醫藥箱兩個,內有點簡單器械,繃帶。鋼盔二十六頂,日偽各類裝具及衣鞋幾十套。
秦優看得咂舌,九連除了沒人,啥都有,這到底算窮還是算富?他順手拿起一把南部手槍,卸下彈夾看了看子彈,準備給一直沒槍的自己留下。
“那破玩意中看不中用,威力不夠毛病多,你還是別用了,這三把雞腿擼子給民兵得了。”附近的胡義一支一支查驗著這些步槍,順口勸阻。
秦優對于武器和戰斗純粹是個門外漢,他知道胡義是專家,毫不猶豫把手里的南部手槍放下了:“我是想,這不是能省下點子彈么。”
胡義抬起頭看了看一連憨笑的指導員,扭頭喊:“石成。”
不遠處的石成小跑過來。
胡義伸手摘下了石成的駁殼槍槍套,拔出槍來確認彈倉子彈滿,然后重新裝回槍套,轉手遞給秦優:“用這個吧。”
“這…”秦優猶豫著看看胡義,胡義反而直接把槍塞在他懷里;再看看胡義身后的石成,石成咧嘴微笑不做聲。
“要不我背支長槍得了,咱現在人手少,長槍還能幫上忙。”
胡義注意到了秦優的表情是發自肺腑,沉吟了一下:“你使過長槍么?”
“沒使過,但學過,沒問題。”
“那這短槍你也留著吧。”胡義彎下腰從地上挑出一支三八大蓋,甩手扔進秦優懷里,又對石成):“下午你帶指導員出去打五十發。”
“好嘞。”石成返身跑了。
秦優聽得有點呆,打五十發?這不是白白糟踐么?
“七九和漢陽造咱是沒子彈了,但三八大蓋用的六五子彈足夠用,不把槍用順手了,怎么幫忙?你是指導員,總不至于再回團里去參加新兵訓練吧?”
不遠處的一個墻角,去取子彈的石成叫住了一個經過的戰士:“小五,等等。”
戰士停住腳步轉過身,石成便將他身上的駁殼槍摘了。
“哎?石成哥你…”
頭也不抬的石成把駁殼槍抽出槍套驗了,確認子彈滿,隨后裝好挎在他自己身上:“你不是有兩把么,這把我的了。”
“可我那把沒子彈!”
“那你就用刺刀得了。”
蘇青認定李真是羊頭計劃的臥底,憑借多年情報經驗,敵人和李真最著急的事情應該是聯絡方式的建立,大北莊地處偏遠,能怎么聯系?靠第二個人接頭傳遞情報不現實,上善若水,這四個字讓蘇青聯想到了渾水河。
大北莊南鄰渾水河,一直向東流經酒站,后又轉向東南流進敵占區,下游流經梅縣東門外不遠。這是一條天然的單向聯絡渠道,竹筒,木塊,空瓶子,凡是能漂下去的東西都可以成為情報載體,敵人只要在敵占區內的河段流經處攔網河面,派人監視打撈就可以得到,一定是這樣。
所以蘇青到酒站來,給李真留出行動空間,只要撈到聯絡漂浮物,然后回去立即逮捕李真。
已經幾天了,網住的東西很多,所有撈起來的雜物全都細細查驗過,全無發現,這讓蘇青越來越焦躁,開始懷疑她的判斷是不是完全錯了。
她坐在河邊的沙灘上看著水面發呆。
“你到底在撈什么?”
聽到有人在身邊說話了,她才回過神,轉臉看到幾米外的挺拔軍人,他換上了那套八路軍軍裝,那挺拔的灰色,那別致的綁腿,那棕色皮帶,那卷曲帽檐,和面對河水的古銅色面孔,讓她禁不住攏耳邊的發,故作淡然:“真相。”
他似乎懂了,面對著河水點點頭:“你等待的真相會不會…卡在半途沒漂下來?用不用我派人往上游尋?”
“你都能想到,她會想不到么,她可以放兩個,三個,四個,而且…沒那么容易被卡住吧。”
“所以你在這上火?”
她白了他一眼:“你不也在上火么?”
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去找李有德,所以我不上火。”
“說假話之前,先照照鏡子看你是不是個會說假話的人!”
“謝謝夸獎。”
“難道我又說錯了?”
“無恥!”她故意冷下臉重新去看河面。
聽到她的出言不遜,他反而覺得心情好了很多,面對流水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你確定你把撈到的東西都查過了么?”
“你以為我瞎?”幾天來的焦躁終于被這個混蛋轉化為怒氣,她挑高了眉梢,冰寒了臉:“你就是來看笑話的是吧?這對你有什么好處?你是想要報復我嗎?好吧我上火呢!好吧我全想錯了!我不稱職!我是全天下最笨的人!這回你滿意了嗎?滿意了嗎?”
調門越來越高,嗓門越來越大,怒氣越來越重,白皙的面龐說完了話已經開始氣憤得泛紅。
他瞬間傻眼了,滿頭黑線微張著嘴合不上了,這不至于吧?您不是已經主動把我提平為同志關系了么?我怎么還是這待遇?左右看看,遠處的戰士都被嚇得倉惶消失。
她也終于意識到失態,恨恨地擺正臉,余怒未消看著水面不看他。為什么朝他發火這么容易?是習慣了么?還是因為他本就是個可惡的人?不想那么多了,至少罵了這個混蛋心情就舒暢了!
確定她的氣息已經恢復均勻,他才重新開口:“有些東西,你應該沒檢查到,比如…尸體。”
她剎那忘了剛剛的憤怒,猛然扭頭看他:“尸體?”
掃蕩之后仍然偶有尸體從上游漂下來,這幾天就撈到了幾具,都被民兵埋了。
他淡淡一笑:“我可沒說你瞎。”
好不容易淡化的憤怒立即重新燃燒,她抓起身邊的沙子便朝他狠揚,那位挺拔昂揚的八路軍笑著抱頭鼠竄了。
幾個民兵在刨挖,蘇青問身邊的孫翠:“幾具?”
“五具,我以為尸體不算,所以就讓他們埋了。”
“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疏忽。”
民兵放下鍬鎬:“蘇干事,都挖出來了,你過來看看吧。”
三具百姓尸體,兩具戰士尸體,其中四具都幾乎被水泡爛了,只有一具看起來好些。
還沒來得及開始翻檢,蘇青的目光便已僵呆,直勾勾地盯著那具比較完好的尸體。女性,八路軍裝,李真!
這怎么可能?蘇青忘記了對尸體的排斥感和恐懼感,當場伸手,親自確認尸體耳后的痣,然后搜翻尸體的全身。一個密封的竹筒從尸體的衣袋里被拿出來,打開后,折疊的紙被蘇青展開。
獨立團的基本狀況,人員編制,即將成立野戰醫院的情況,以及師部位置的大概推測,落款沒有署名,只是畫著一個羊頭。字跡是李真的,蘇青見過她的字,既然這是李真自己寫的,她為什么死了?絕對不可能是用她自己的尸體當聯絡載體,那得不償失,否則還做個竹筒干什么?難道失足落水?一切這樣結束了?
蘇青傻眼了。
一個民兵從村里跑來:“蘇干事,團里的通信員到酒站了,說要你趕緊回去,好像…有人失蹤。”
蘇青沒說話,當然有人失蹤,失蹤人的尸體正在她腳邊呢。
這民兵隨即又對孫翠道:“孫姐,剛才我過河前正好看到九連回來兩個人,應該是馬良和徐小。”
“…”孫翠愣住了。
報信兒這位民兵也愣住了,完全看不懂狀況,二位領導都中了邪?低頭瞧瞧地上的五具尸體,深深確定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