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上,馬良微笑著站 沒有表情的胡義面前,那是格外開心的微笑。胡義沒有表情,但是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的微笑。
“哥,你是連長了。”
“我是我。”
“嘿嘿嘿…”
“瞎高興什么。”
“我受傷了,我有傷了,這是第一個真正的傷口。”
“傷疤什么都不能代表。”
“反正我覺得挺好。如果這傷是在胳膊上就好了,我還可以時常挽起衣袖,那傷疤肯定會顯得比你的還大。”
“我看看。”
馬良提起一條褲腿,露出他的傷口,繃帶已經拆了,剛剛愈合,一塊大疤。
“不錯,確實不小。”胡義終于也微笑了。
樹林外,馬良微笑著站在沒有表情的劉堅強面前,那是格外開心的微笑。劉堅強沒有表情,但是忍不住咬磨著牙齒。
“叫我出來干什么?”
“當時你為什么騙我!”
“我那是為你好。”
“你這是侮辱我!”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這樣理解。”
“你明白的很!本該是你欠我的!”
“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還有事么?”
“有。”
“說。”
“對于下輩子,你怎么看!”
“離我遠點!”馬良得意地轉身離開,而劉堅強的臉已經綠了,恨不能沖過去狠狠踹他個大馬趴。
碉堡內,徐小憨笑著站在沒有表情的羅富貴面前,那是格外開心的笑容。羅富貴沒有表情,仍然懶洋洋地歪躺在破草席上。
“姥姥的你說你是不是缺心眼?還給他修房子?”
“可是我…”
“你你你…啥都是你,你腦子讓門給擠了!”
“嘿嘿…”
“笑個屁啊笑!”
“班長,你頭上這受傷了嗎?要緊不?”
“別提了,那家伙打的…當時我重傷不下火線,差點都見不著你小子了!”
“班長,你給我派任務吧,現在讓我干啥?”
羅富貴抻著熊腦袋往碉堡入口外看了一眼,隨即從身后摸出一盒罐頭,甩手撇在徐小懷里:“趕緊吃,一會兒傻子過來你就沒工夫了,吃完把盒埋了,那二貨就是丫頭的眼珠子,啥他都跟丫頭瞎嘚啵。”
“這…”
“這個屁啊這,這是命令。唉——結巴走了,老子手下就剩你這么個貼心廢物了。”
“班長…我…能把這盒罐頭留下么?我想將來有功夫回家的時候,帶給我娘。”
漂亮的纖手靈活地運筆,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適當修改信息內容,適當去除重要部分,蘇青最后在落款位置畫上了一個羊頭,然后將紙疊好,裝進那個竹筒,重新密封,來到河邊,把它拋進流水,向敵人報平安。
李真死了,這一切也許結束了,現在她將要返回大北莊,嘗試調查李真的死因,然后給團長和政委一個交代。來酒站送消息的通信員護送蘇青返回,同時帶上了馬良提供的一份情報,回去報告給團長。
酒站村是全團范圍內最小的村子,九連是團人數最少的戰斗單位,青山村范圍是最荒蕪的無人區,但是蘇青忽然發現她莫名地喜歡這里。
她站在空地中間的大樹下,像他曾經那樣仰望著樹干上那塊牌子,她忽然覺得肩膀上輕松了好多,這棵樹很大,仿佛能撐住天空。
她忍不住拾起樹下的一截粉筆,在李響已經修好的宣傳板上寫字。
她以為她應該寫‘艱苦奮斗’,但寫完之后她發現是‘保衛家園’。
“蘇干事,你找我?”孫翠出現在她身后。
“我這就要返回團里,臨走前…想問問你有工作計劃沒有,看看有哪些我能幫得上的。”拋下粉筆,她輕搓著手心。
孫翠有點緊張,她不知道她原本投機取巧的計劃會不會讓這個精明蘇干事喜歡:“計劃…是有想過,不過我覺得可能…我本來是想…”
“盡管說。”
“我想帶著大家伙做染料,做肥皂,我們有個方子,已經試著做出一點了,這幾天給你用的那個肥皂就是我們做的,當時想著肥皂也許還能換些東西。還有…村里的黃老頭過去是賣大力丸的,他認識好多藥材,知道些個偏方,最近我還琢磨這個事呢,就是不知道…”
蘇青聽得很無語,眼界這個東西難道真的是性格影響么?這個自私自利的落后分子孫翠想做的,偏偏是那些只知道織布納鞋底的老實人都沒想過沒提出過的。
“染料,肥皂,嗯…行,你們做吧,爭取先送一點到團里來。不過…藥丸這東西還是別亂嘗試了,這不是簡單的事,村里自己應應急當然沒什么,但必須謹慎。”黃老頭蘇青在村里見到過,賊眉鼠眼口若懸河,感覺那老頭吹噓的神奇療效實在太不靠譜,他搗鼓那些江湖藥丸子即便吃不死人,蘇青也怕耽誤了傷者病情,所以否了這一點。
得到蘇青的認可,孫翠放下了心,她本能地開始暗自琢磨如何以物易物發家致富了,關鍵是…青山村這附近也沒啥人呢!
鬼子收上來的糧食,再加上進山掃蕩搶出來的糧食,遠遠大于梅縣自用,所以大量的糧食都進入了轉運倉庫,準備運輸出去支援鬼子的前線。
路徑只有一條,梅縣東門外直通東方的公路,梅縣的幾輛卡車都被鬼子集中起來,臨時組成運輸隊,往東送糧,滿載去空車回,間隔幾天一趟。根據轉運倉庫里的糧食裝車情況以及運輸車隊班次判斷,還得忙活一個月。
運糧車隊規模,護送規模,這些情況都基本掌握,團長和政委聽了通信員轉述馬良的匯報,遲遲下不了決心。
掃蕩剛結束,團目前的狀況實在不該組織大規模行動,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距離太遠,梅縣以東,那可是深入敵占區腹地了,況且就算埋伏成功,這么遠往回運也是大難題,風險極大。
斟酌再三,團長放棄了這塊遙遠的肉,畢竟團有點存糧還能熬,畢竟還可以考慮跟李有德這個土豪交易,或者從別的渠道想辦法買。
人少了,屋子多了,秦指導員單獨住著的那間臨時木屋差不多成了九連連部了,因為跟九班住在一起的胡義白天基本都在這里,連長和指導員白天常在這,當然就得算連部。
小屋不大,一張破木床,一張破木桌,幾個臨時做的粗糙木板凳。桌上鋪著地圖,胡義坐在桌邊悶頭看。
秦優坐在胡義對面,費力地掏扣著衣袋,把最后一點煙沫用紙卷成旱煙卷,點燃起來美美抽了一口,在繚繞的煙霧中陶醉了半天,才嘆道:“唉——抽完了這回,要斷煙了。”發現專注于地圖的胡義沒反應,于是又道:“你說…團里會打么?”
“不會。距離遠風險大,團里現在還沒到絕路呢,不可能冒這個險。”胡義沒抬頭,視線一直在地圖上的梅縣東部公路范圍。
“那你摟著地圖研究到現在不撒手,難不成你想打?”
“別說眼下才二十一個,就算咱們連現在滿編,也打不了。我這是閑的,看著地圖琢磨琢磨,總比到河邊去釣魚強。”
“這幾天我琢磨著…得給騾子上上課,這熊太懶,別的不說,起碼得先勤快起來才行。”
胡義總算抬起了頭,盯著一本正經叼著旱煙卷在念叨的秦優,忽然一笑:“老秦,你啊…性子太好。那是個滾刀肉,吃硬不吃軟,踹輕了他都不長記性。”
秦優從嘴上拿下煙:“我還正要說這事呢,你往后不能對戰士那樣,現在你是連長了,動不動就抬腳,這可不好,人心都是肉長的,多說幾回他怎么也記住了,以后得試著耐心點。”
胡義朝秦優眨巴眨巴細眼,心說行,你給熊上課去吧,給你支招你不信,反倒把我拐帶上了,我還是看地圖吧。
咣當一聲屋門被打開,馬良連招呼都沒打就出現在門口,神色嚴肅說:“哥,二連來了!”
胡義的眉毛忍不住堆了起來:“他們進來了?”
“沒進來,我讓騾子和傻子他們把他們攔在碉堡那了。”
秦優一驚:“什嘛?這是干什么?”
胡義站起來,抓了軍帽戴正:“眼下缺糧,我可不想讓他二連蹭飯!”
秦優二驚:“什嘛?這…你…他們可是…”
胡義大步走向門口:“一時跟你說不清,咱們先去看看他高一刀的來意吧,準沒好事。馬良,通知對岸的民兵也過來,全連戒備!”
殘陽斜,西風烈,碉堡北面的開闊地里停著一支兵馬,傲氣沖天,刀光凜凜,為首一員大將,昂首佇立,好似一尊黑鐵塔,正是第一猛將高一刀。
胡義撥開了擋在通路上的無良熊,站在高一刀面前。
黑鐵塔見正主出來了,突然一笑:“胡雜碎,你好威風,還進不得你這門了!”
秦優隨后站在胡義身畔,剛要開口和高一刀寒暄,卻聽高一刀又道:“對了,現在你有了指導員了,當上連長了,可我怎么沒看出你長進呢?嗯?”
秦優被這氣氛搞得很迷惘,再次想要張嘴說話,卻被身后一只小手扯得倒退回來,小丫頭瞪著大眼認真說:“老秦,你別搭理,啥都別管。”
胡義盯著高一刀看了看,淡淡道:“廟小,伺候不起你這一百多張嘴。直說吧,干嘛來了?”
“隊伍都出來了,你說干嘛來了。回我們二連的窩,順路來看望看望你。”
“我挺好,現在看完了?天色不早,抓緊趕路吧。”
“呵呵,真當你那點玩意值得我搶啊?明告訴你,我是來搶鬼子的!”
胡義終于知道這貨的來意了,他這是聽到馬良帶回情報的風聲了,而這也說明,團里確定不會采取行動了,他高一刀三天不挨打皮癢癢了,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