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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千三百六十二個軍禮

  第一反應,才是真實人性的體現,它很難受制于后天的學習和改變,基本是由真實性格和潛意識習慣決定。

  看守禁閉室的哨兵跑了,當了逃兵,消失在漆黑夜雨里。一個小丫頭,一個炊事員,給他的沖擊太大,使他根本就記不起來他是個模范戰士,于是選擇了本能。

  后來,王小三抱著一個嬌小身軀穿過黑暗,沖進了衛生隊,小紅纓休克了。牛大叔制止了葵花想要喚醒她的想法,等葵花給她處理完了傷口,就一直陪在小丫頭的床旁,不停地抽著煙袋,沒再離開,沒再說話。

  后來,精疲力竭的劉堅強和吳石頭,被王小三帶人拖去了炊事班,給他們硬灌姜湯,沒再放他們出來。

  深夜,雨才停了,幾個警衛員接到楊教導員的命令,將木臺上那個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逃兵抬了下來,關進了另一間柴房,站了一個崗。

  后來,天亮了,沒再下雨,也沒晴。

  團團部的正屋里,會議正在進行。牛大叔坐在門邊的板凳上抽煙袋,其余人坐圍著方桌;楊得志正在發言,匯報昨天發生的事情,重點兩個,一是胡義的處理問題,二是一名炊事員死亡,禁閉室哨兵失蹤的問題。

  丁得一身上的泥污還沒收拾于凈,面帶疲色,靜靜坐在方桌上首,一邊聽楊得志說著,一邊擺弄著手里的玩意,那是一個小巧精致的中正式指北針。

  指北針是開合式的,合起時為正方形,主體為鋁材,晶瑩的玻璃邊緣分劃是66密位制,玻璃下的表盤可以看到黑色箭形磁針,銅色的距離固定器,角度表和里程表,側邊有直尺刻度標及反光鏡。這個指北針不只用來指示方向,同時可以用來測定磁方位角以及六十度以內的俯仰角,并且能夠估標直線距離里程和測繪略圖。

  楊得志說完坐下了,丁得一仍然沒什么反應,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指北針,似乎有點走神,直到郝平輕聲提示了一下,才抬起頭來。

  “哦,說完了?嗯,那…咱們就先來談談禁閉室的問題。哨兵既然已經失蹤,這件事就沒法調查,只能暫時擱下,會后發動一下周邊群眾,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線索,要先把死者妥善安排好。另外禁閉室的窗是誰命令釘上的?”

  “是我和蘇于事研究后決定的,過去一直被疏忽了,我也是前天才發現,咱們的禁閉室居然忘了堵窗,這十分不利于紀律的嚴肅性,但是我保證,這種疏忽不會再發生。”

  丁得一聽著楊得志的回答,看了看蘇青,蘇青點頭。于是丁得一無奈地笑了笑:“這不是疏忽,而是我的責任。團的禁閉室和別的禁閉室不一樣,從來沒安過窗。我個人覺得,之所以叫做禁閉室,就是為了區別那不是牢房…另外,那也是我故意留給小丫頭的。看來在這一點上,我這個政委,要向你們二位做個深刻檢討了。”

  牛大叔悶頭抽煙沒反應,高一刀若無其事抬頭看屋頂,所有人都不吱聲。蘇青仿佛胸口挨了重重一錘,慢慢低下了本就蒼白的臉;楊得志尷尬得形容不出表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么,現在來說說胡義的問題。大家怎么看?都說說,誰先來?”

  楊得志還想就禁閉室釘窗的問題向政委再解釋一下,不料丁得一直接開始談胡義的問題了,只好再次表態,重申他昨天就說過的話,害群之馬不值得留,要求對胡義嚴明軍法,以儆效尤。

  郝平第二個發言,明確支持楊教導員的看法,并在其意見上進行了補充和強調。一連長吳嚴只表明態度,同意執行軍法,其他的什么都不多說。

  李算盤和包四的態度是模棱兩可,只是簡單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中心思想就是唯政委馬首是瞻,跟沒說一樣。高一刀的回答最簡單:“沒想法,我棄權。”,他那不著調的德行,使丁得一不由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蘇青只是低著頭,什么話都不說,不過丁得一也故意跳過了她,沒要求她發表意見。

  牛大叔最后一個說話:“我不同意這么做他不是在戰場上逃離,他是在休整期間開了小差,雖然他不解釋原因,但是他對團有過功勞,有過苦勞,為什么就不能網開一面”

  等牛大叔話落,楊得志立即回了一句:“軍法無情,鐵律如山。他連悔過的態度都沒有,憑什么姑息?”把一直黑著臉的牛大叔說得又站起來了,想要再說些什么,被丁得一擺斷。

  “行了,大家的意見我都明白了,說得都很有道理,說得很好,看來,多數同志是傾向于嚴肅法紀。我呢,先不談我的看法,要說點別的。”話說到這,丁得一回頭去拿他掛在身后墻邊的文件包。

  屋子里的人全都不解,說點別的?政委這葫蘆里賣什么藥呢?連蘇青都在此時抬起了臉,看著政委不緊不慢地從文件包里拿出三個信封,放在他身前的桌面上。

  丁得一打開了第一個信封,展開了一張帶有師醫院標記和公章的紙箋,舉在手中給桌邊的人看著說:“這次去師里開會,我去看望了老陸,遇到了周醫生,她交給了我這份診斷證明。胡義住院兩天,檢查結果為腦內傷,周醫生建議留院觀察治療,但是他主動要求出院,返回駐地。”

  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坐得近的還仔細地看了鮮紅的醫院公章。

  放下了師醫院的證明,丁得一又打開第二個信封,展開一份公文,舉在手里,極其明顯的一份師部文件:“活捉日軍俘虜,從敵占區營救出重要人員,兩事歸一,特此對團九班班長胡義發布師內通令表彰。”

  接著丁得一打開第三個信封,還是一份師部文件:“這次會議上,某位友軍團長特意向師部匯報,團九班班長胡義,于該團最危難時,給予三千斤糧食和一頭牛,讓該團暫時恢復了戰斗力,憑此解危。師部對胡義發布第二次師內通令表彰。”

  全場無語。

“當然,這些情況同志們還不知道,有些情況我也是才知道,現在拋開這三個信封的事不談,我只談我個人的看法…我們是一支紀律嚴明作風過硬的軍隊,這沒錯,但是我們同樣也是一支有良心的軍隊是一支實事求是的軍隊  一個不怕死的軍人,為什么會成為一個不怕死的逃兵…為什么沒人去想一想,軍法的目的是什么?…”

  丁得一越說聲調越高,越說臉色越黑,漸漸攥住了一只拳頭,開始隨著鏗鏘話語砸著桌面,令全場人都不敢與其對視。直到說完了,停下了,丁得一的臉色終于暗露出鐵青,不再看屋里的人,轉向敞開著的門口,去看遠處的陰沉,團部內徹底陷入寂靜。

  會場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忽然有人說話了:“我有意見”

  這句話像塊石頭入水,瞬間漣漪一片,引去全場驚訝目光。

  勉強壓抑憤怒的丁得一看著已經起立的高一刀,正抬頭挺胸目視前方的墻,一張黑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沉默了幾秒鐘后丁得一才擠出一個字來:“說”

  “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團現在根本就沒有營級單位,為啥非要弄出個教導員來?這會造成管理混亂,適得其反。所以我提議,讓楊教導員出任副政委。”

全都以為高一刀是要對政委的講話提意見呢,萬萬料不到這個貨突然扯出這個話來。李算盤和包四趕緊低下頭,怕臉上的表情憋不住,那可就不好看了。郝平的臉僵住了,這也太不是東西了?他根本就沒資格提議這些事,還副政委?他這就是故意扯淡,惡心楊教導員呢,這太無恥了  楊得志的表情更精彩,臉色都快變彩虹了,這教導員的頭銜就是個檻,絆一回倒一回,現在連這個高一刀都學會了。

  丁得一聽完了高一刀說的鬼話,臉色雖然還黑著,卻沒有了鐵青的顏色,握著的拳頭也忽然放松開了。不但沒斥責高一刀胡鬧,反而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一定道理…看來這件事我確實欠考慮,既然現在有同志提出了意見,不能不重視,那就先取消教導員職務…”

  高一刀終于把一本正經的目光放低了些,看著對面的郝平,用眼睛傳遞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得意笑容。

  柴房的門開了,漏進門來的光線有點晃眼,使躺在草堆上的胡義閉上了眼睛。

  進門的人彎下腰,解開了胡義身上的繩索,然后重新直起腰來說:“怎么,我這個窮政委級別也不夠么?”

  胡義睜開了眼睛,仰看著身邊的政委不說話。

  “你就這么想讓我斃了你是么?那好,我成全你,現在我命令你起立”

  虛弱的胡義終于掙扎著從草堆上爬了起來,努力豎直微微搖晃的身軀,剛剛脫離繩索束縛的手臂無力地輕抖著,慢慢地撥掉沾掛在軍裝上的碎草,扶正了帽檐,然后挺胸抬頭,直視面前的政委。

  丁得一嚴肅地看了胡義一會兒,淡淡道:“看來你還愿意承認你是個軍人。”然后從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牛皮盒子,托擺在胡義面前說:“現在敬禮。”

  胡義淡然看了看眼前的牛皮小盒子,知道這是個行軍指北針,卻不明白為什么要敬禮。

  “這是命令”

  并腿收腹挺胸昂首,身影似乎虛弱,軍禮卻仍然挺拔。

  丁得一將裝著指北針的皮盒遞在胡義手里:“打開看看。”

  一個漂亮的中正式指北針擺在胡義的手心里,鋁制的邊緣刻著上下兩行小字:一千三百六十二個軍禮。八路軍某團全體致胡義。

  政委的身影消失在柴房門口,門就那樣一直開著,漏進門口的光線卻不再那么晃眼,漸漸看到了門外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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