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萬里無云,微風和煦。
四面大山圍繞出一塊小小的方形山間空地,大約一里寬長,地勢平坦一目了然,空地中間孤零零地座落著三間破房,死氣沉沉,透著荒涼。多數人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只有少數人稱這里叫:三家集。
原本在這無盡大山里,也有幾個小集市,自從鬼子進過山之后,就再也沒有了,想要做買賣,只能出山去遙遠的縣城。既然這里叫做三家集,那這里就是集市,之所以少有人知道,是因為這個隱蔽荒涼的地方不是普通的集市。
最初,山匪草寇之間會偶爾在這里交易,或者相互易物,漸漸,一些見不得光的人也開始來這里,后來,在暴利的誘惑下,某些縣城里的商賈也悄悄參與進來,最后,某些鼻子靈敏膽子大的百姓也到這里買賣。
人多起來了,規模大了,就變成了集,平時荒著,每月只開集一次,定在每月初一。這個開集的日子也有原因,初一無月,夜黑,趕集后返回的路上便于隱秘逃離。來這里的很多都不是正經人,有匪有黑有盜,這個集卻偏偏安安穩穩進行到現在,緣于一個叫金疤瘌的人,據說是三家集的創辦者,也是管理者,給這里定了規矩。有人說他是個山匪頭目,也有人說他是個普通行商,但是從沒有人見過他。
馬良倚在山頂的一顆樹旁,看著山下遠遠的三間破房和荒涼空地,問旁邊的人說:“孫姐,你確定這里有集?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起來荒了八百年了。”
“明天才是趕集的日子,現在當然沒人。我都打聽清楚了,肯定是這沒錯。”旁邊說話的人就是孫翠,剛剛爬上山頂的她有點見汗,一邊用手呼扇著耳下的脖頸,又說:“說,想要點啥?等明天姐姐我賣完了貨,犒勞你。”
馬良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又沒挑擔子沒于活。”
“姐犒勞你是因為你是我弟弟,不是給工錢,你推脫個啥?是不是也和那個流鼻涕一樣瞧不起姐姐?”
“沒有沒有,我哪有。流鼻涕就是那樣人,啥事都擺臉上,他連我都看不上呢,你別搭理他。”
“那你的意思是,你擺心里?”
“是…哦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馬良把自己給繞住了,苦著臉不知道該怎么說。
“呵呵,姐故意逗你呢,瞧把你給憋的,過來,我給你擦擦汗。”
“不用不用。”
見馬良被幾句話說得臉紅脖子粗,差點歪倒在地上,孫翠終于大笑出聲…
山后的草地上放著一根扁擔兩個筐,筐里是孫翠不知從哪收羅來的所謂貨物,一些藥材、山貨和幾張獸皮,另外也有子彈殼、手榴彈片和損壞的槍栓,以及一些破爛鐵器銅塊,這類東西是禁止流出物品。
胡義仰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心里琢磨著,既然是集市,應該就有酒,周大醫生要這東西,搞不清楚她要干嘛用。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也是個很特別的醫生,無論哪種身份,都讓自己覺得無拘無束。欠孫翠的承諾,現在要還;欠周大醫生的診金,也得還。
一對小辮子忽然倒映在眼前問:“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以后能不能照著鏡子扎小辮?你知不知道它歪成什么樣了?”
“我這就是照鏡子扎的啊讓你給扎你又不管,我有什么辦法?反正又沒有人愿意看我,難看死算了”
小紅纓撇了撇嘴又說:“我問了,騾子說他沒錢。狐貍,你要錢于什么用啊?”
“沒錢?”胡義坐起來了,朝遠處喊:“騾子,你給我過來。”
等羅富貴聞聲跑了過來,胡義直接問:“你說你沒錢?”
“嗯,沒錢。”
“你再說一遍。”
羅富貴一見胡義面色不虞,趕緊把兩只大手擺在胸前直搖:“胡老大,你別我是真沒帶錢”說到這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劉堅強,又轉回頭低聲說:“我把錢都藏家里了。”
旁邊的小紅纓跟著嘿嘿一笑:“皂莢樹底下埋著呢吧?”
羅富貴猛地一驚,瞪著大眼珠子看了看賊兮兮的小紅纓:“你…老子回去就換地方”
胡義沒再說話,都沒帶錢,這酒買不成了。
大北莊,新兵們在操場上熱火朝天地進行訓楊得志同志現在成了純粹的三連指導員,搬出了團部宿舍,住進了三連。
丁得一坐在團部里剝花生,心里在納悶著今天早上的事情。孫翠到團部來了,給九班請假,說讓九班幫她親戚家修房子去。上回就修房子,這回又修房子,這房子都是紙糊的么?不過,對方是群眾百姓,不是手底下的兵,丁得一什么都沒多問,只能當場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抬頭,氣色不佳的蘇青正走進門。自從那場大雨后開完了會,蘇青就病倒了,連續幾天沒有走出過她的宿舍,一直在休養。
“蘇青,你怎么來了?這些天不忙,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回去休息。”
“我沒事,休息得差不多了。政委,我是想,借你的鋼筆用一下。我那支…不小心摔壞了。”
外面很溫暖,政工科的門卻緊閉著。
憔悴的女人,端坐在書桌后,呆呆看著窗。
良久,她終于拉開抽屜,取出一張表格,輕輕鋪在身前的桌面上,然后慢慢扭開手中的鋼筆帽。
抬起白皙漂亮的手,筆尖穩定落紙,娟秀的字跡開始一筆一劃地浮現…
姓名:胡義。
民國三年生人…出身孤寒…迫落匪手…
民國十九年從軍曾就讀于東北講武堂,十一期甲級畢業銜至少校…
民國二十六年脫離國民革命軍第六十七軍,后主動護送我黨情報同志輾轉入太行…
民國二十七年…自愿加入太行區某師獨立團…
期間…因籌糧…獲得團內嘉獎…因…獲得師內通令表彰…因…獲得師內第二次通令表彰…
最后,女人靜靜地在監檔位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加蓋印章。這一次,她的筆尖沒有一處劃破紙面,使一行行娟秀字跡顯得格外清晰好看,仿佛她自己的眉眼…
不久,室內飄起灰燼的味道,門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