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進入八月之后如同蒸籠一樣,最新的報告放到韋澤桌上的時候,秘書處的秘書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都督,這是最近北方的局面變化。”
“有什么機密級別的內容么?”韋澤放下正在批示的公en,抬起頭問道。
秘書知道韋澤的意思,他答道:“政治部的同志已經分過類,通用類型的情報已經制作成了簡報,開始向下面傳達。這次北方情報中有一項屬于機密級別的情報,我們前兩天繳獲了乘船從福建海上潛入廣東的情報人員,繳獲了一大批滿清鼓動地方團練謀反的文件,還有委任書。這一段,海上還有6路,抓了好些此類人,也現不少可疑份子。政治部已經對一批可疑份子實施了放長線的計劃。”
“部隊馬上就要開始制作夏裝,這個已經通知了么?”韋澤問道。
“部隊里面已經通知了。”秘書答道。
等秘書離開之后,韋澤拿起最新的報告看起來,黃河改道,向北的話對國家倒也比較有利。這個消息韋澤早就知道了,最新情報講的是關于大運河北段通航中斷的事情。在太平天國方面,最新新聞是石達開主政,天國動蕩的朝局逐漸平息。
當然,光復都督府已經初步和英國、法國、美國三國就通商事務有了初步的協議,英國一大批積壓的布匹以低價銷售給光復都督府。后勤部門在廣州開始開辦工廠,并且開始在廣東招收工人。
對于舊時代的政權來說,搞黑箱操作是本能的行動。不過在進入了工業化之后,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民被卷入工業化大潮,信息透明化反倒成了非常重要的治理手段。大家肯定還會對事情背后的動機有諸多懷疑,并且根據自己的想法編造出各種說法,但是所謂媒體的力量則是對信息的權威性布。一定要總結的話,就是“我可以不說謊話,但是我可以根據我的意愿來組織實話。”
韋澤先就在光復都督府的體制中納入了報紙和簡報。報紙更傾向于普通民眾,而簡報則是體制內流通。如果體制內部的人們自己都兩眼一抹黑,對時局根本沒有了解,那就不用指望他們能夠有更廣闊的視野,更正確的判斷。
關于滿清大量向地方上民團封官許愿的報告,韋澤是最后才拿起來看的。這個就不是與光復都督府關聯有限的事情,針對滿清的行動,光復都督府很快就做出了“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作為外來戶,想介入廣東的土地問題,除了再次接收滿清的官地之外,還需要讓一部分地主讓出自己的土地。最有效的辦法莫過于讓地主們卷入與光復都督府的敵對行動,然后把他們斬盡殺絕。一來能夠震懾宵小,二來能夠合法的沒收土地。
在討論會議上也有同志提出現在都督府對地方上的控制能力不足,這種縱容會不會導致過多地主卷入。世上從來沒有萬全之事,大家討論的結果是過多地主民團卷入的風險還在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
光復軍此時已經封閉了廣東與福建的6路交通,現在大伙等的是羅大綱攻破梧州,一旦兩扇門都關上,就可以放心的關門打狗了。
羅大綱此時正在梧州城外,部隊已經控制了梧州城北的山嶺制高點,從這里居高臨下的看去。梧州城南邊,已經立起了好多高高的大牌子,雖然從這些地方看不清楚,不過梧州城頭的那些守軍,以及被守軍裹挾的百姓們能夠看得清楚,上面寫了“光復軍只是來消滅滿清”“光復軍絕不掠奪百姓”“請百姓現在就離開城頭,避免在未來的戰斗中白白送命”“清軍兄弟,戰斗的時候請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
除了這些之外,在一些城外很近距離修建的防炮工事內,每天都有人對著梧州城高喊:“打仗要死人,請不要進入城頭戰場”“世間事情十有不如意,但是保住性命才能遇到好事”
除了這些之外,羅大綱所處的山坡上也掛了一個由數十條布拼成的大幕布,上面用針線縫上了很多紅紙,組合起來就成了大大的“兩天”的字樣。字夠大,甚至從梧州城南就能清楚。與之配合的,則有各種喊話的人喊著:“還有兩天就開始攻城!請大家早做決斷。躲在家中,不會死亡。”
羅大綱包圍了梧州城之后,派人去梧州城勸降。梧州官府明確的表示不肯降服,甚至在羅大綱告訴他們,如果不肯投降,可以在交出武器之后讓他們自己離去的條件之后,這幫人依舊不投降。
按照羅大綱的意思,他是要廣招艇軍兄弟,以光復軍的優勢火力擊破梧州城之后,把那幫抵抗者給全干掉。而韋澤新成立的光復會里面有一個全新的職務叫做政治委員。每一支部隊里面都設置了各級政委。這幫人雖然也有軍職,但是軍事會議上他們有一票否決權。這支部隊里頭的旅政委名叫沈心,還是個剛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他以“部隊不許任何屠城”為理由,拒絕了這個方案。
羅大綱已經五十多歲,哪里有過被這么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否決的經歷。他立刻變化了策略,想著搞些迂回,把沈心這小東西給糊弄過去算了。萬萬沒想到的是,沈心的態度竟然頗為強硬,因為所有的軍事行動都是參謀部制定,再交由前線會議討論的。凡是里面有可能會導致誤殺,或者屠殺可能的行動,沈心都給否決了。
最后羅大綱氣不過,質問沈心要怎么辦,沈心提出先圍城宣傳五天,讓滿城的民眾都知道看到光復軍攻破了城墻之后往家跑。然后再攻城。而且沈心還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想象力的策略,就是在掛北風的時候在城頭北邊升起氣球,讓氣球飛過梧州城,向梧州城內拋灑傳單。
羅大綱對著沈心這小東西居然想做這一萬多兄弟的主很不爽了,聽了這個計劃之后,他怒道:“我聽說這氣球不安全,若是從空中掉下來,憑白的損失人命!”
“那我帶人坐氣球,撒傳單!”沈心立刻答道。
“你…”羅大綱被這話給噎住了,沈心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他羅大綱反倒沒什么好說的。即便如此,羅大綱可沒有真正服氣,他緩和了一下表情,勸道:“沈老弟,你這又是何必?”
沈心也嘗試著放松了表情,“羅大綱同志,氣球掉下去,也就是死兩三個人。如果能夠讓梧州城的百姓不參與抵抗,我軍最少也能少死二三十個人吧。百姓們只怕能少死兩三千人。羅大哥,我其實反對讓艇軍的兄弟參與攻城。因為我們光復軍的利益來自每個月的軍餉,來自對家庭的補貼。以后若是分了地,我們家里也有種地的收入,還能進工廠勞作掙錢。可艇軍的兄弟可沒有這些,他們加入的好處莫過于搶一把,點財。不管對他們再下嚴令,都不可能沒有搶掠的事情。打下梧州城,所有好處都是我們光復都督府的。讓他們加入之后,不僅好處要分出去一部分,他們殺人搶掠,梧州百姓狠的卻是我們。我們還得給他們擦屁股。這種賠本買賣是堅決不能做的。”
聽了這話,羅大綱雖然很認同沈心的分析,但是他卻有點懷疑沈心這二十歲的小東西到底是個當官的政治委員,還是個做買賣的商人。至少這利益上的分析未免太清楚了。
不過羅大綱卻也沒有完全被沈心說動,他問道:“若是咱們自己獨享了這梧州城,艇軍的兄弟們可未必肯答應。你讓我軍圍城五天,艇軍的兄弟們越聚越多,那時候梧州城里面的百姓固然還會因為咱們打梧州城而怨恨咱們。艇軍的兄弟同樣會恨咱們。”
沈心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神色,“羅大綱同志,我聽說太平軍軍紀嚴明,搶掠百姓者死。艇軍兄弟若想的是打倒滿清,我們自然要把他們招入軍中。若是他們只是想趁著亂世搶掠,那我軍沒理由縱容他們。打下廣州城之后我們砍了上百的腦袋,那里面也未必沒有反清之輩。羅大綱同志覺得呢?”
沈心人年輕,說話倒是不客氣。不過羅大綱也看出來,沈心是不準備做出任何讓步了。師政委有完全否決戰斗的權力,而且每次會議都有專門的書記記錄,方才兩人的對話已經被記錄下來。沈心用的廣州城舉例,倒也很不錯。韋澤是不可能接受有誰掠奪梧州城的。
不得已,羅大綱最終也同意了修改作戰計劃。他親自負責招呼不斷聚集而來的艇軍兄弟,愿意投軍的,立刻編成新的水軍部隊。只是想來入伙搶掠梧州城的,那就只能“好言勸說”,讓他們熄了這心思。
好在一個多月前的陳開、李文茂等天地會已經帶了大量艇軍兄弟順江西上,留在這里的艇軍兄弟普遍比較戀家,匪氣也沒有那么重。有羅大綱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壓陣,他們總算是沒鬧出事情來。
不過此時起了西北風,沈心帶了兩名氣球駕駛員要乘坐氣球飛越梧州城。羅大綱也不得不前來看著,即便是沈心這小家伙否定了羅大綱的計劃,羅大綱也沒有真心希望沈心乘坐的氣球墜落的想法。畢竟,乘坐氣球飛躍整座城市,在光復軍中也是第一次。
這個氣球呈現橄欖狀,吊籃后面有個鏈條驅動的螺旋槳充當動力系統,看著這巨大的玩意漂浮在空中,羅大綱也覺得很是緊張。熱氣球并非什么法力驅動,定然沒有仙人的御風飛行那么靠譜,羅大綱對此就免不了生出擔心來。
橢圓形的吊籃中,沈心與駕駛員們帶上了風鏡。
“收繩梯!”“繩梯收!”
“放纜繩!”“纜繩放!”
“放左一沙袋!”“左一沙袋放!”
“放右一沙袋!”“右一沙袋放!”
隨著地面控制員和飛行駕駛員之間的口令交替喊出,繩梯被收回吊籃中,緊繃的纜繩解開了,沙袋也被拋下,氣球開始隨著震動,緩緩的升上了空中。
與所有人都一起揚著頭看著這龐然大物緩緩的行動,此時與沈心那點沖突早就被羅大綱拋在九霄云外,這個熱氣球巨大的如同一座房子,對于男性普通有著大就是美的偏好,如此龐然大物竟然能夠飛上天空,這本身就一件令羅大綱無比激動的事情。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熱氣球開始隨著西北風緩緩漂移,氣球下吊籃后部的螺旋槳也開始旋轉起來,眼尖的人注意到吊籃也開始緩緩晃動,那是搖動鏈條的動靜。在一片屏息凝神中,熱氣球緩緩的,又是不可阻擋的向著南邊飛去。
不知是誰突然間高喊一句,“飛了!飛了!”梧州城北的山頭上的眾人也隨即跟著喊起來。整個上下的觀望人群全部沉浸在歡喜的情緒之中。大家拼命高喊,或者抬起手臂對著熱氣球指指點點。直到一個兄弟太過于興奮,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下去,這才讓大伙警覺起來。
立刻有人下去把那個跌的鼻青臉腫的兄弟給救上來,而其他部隊指揮官也趕緊約束部下,讓他們不要靠近危險的山坡等處。經過這一番折騰,圍觀的人群中立刻又傳出一陣新的歡呼,此時熱氣球已經飛到了梧州城墻之內,很多紙片被拋出了吊籃,紛紛揚揚的向著地面落去。羅大綱也目不轉睛的看著熱氣球拋灑著勸降傳單,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一個詞,“天女散花”。
整個過程時間不算短,經過快半個時辰的時間,熱氣球飛過了梧州城,隨即開始降低高度。看到熱氣球穩穩的落在了由大量部隊趕到并且保護的地點之后,羅大綱終于長長的舒了口氣。此時一陣疾風吹來,羅大綱覺得渾身無比涼爽。他此時才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渾身大汗淋漓。
熱氣球的效果遠比羅大綱想象的更好,當天晚上,就有清軍代表出城求見。前來的清軍使者再沒有了不久前那股子寧死不屈的悲壯態度。他心神不寧,目光下意識的游走,而看向羅大綱的時候,整個人又立刻顯得非常非常的謙卑。
“大人,請問這是您今天派人在城內拋灑的文書么?”清軍代表恭恭敬敬的遞上了一張紙。幾天前,梧州城的代表還是用悍不畏死的用粵匪來稱呼羅大綱呢。
羅大綱接過來看了看,讓人拿了幾張準備第二天拋灑的傳單過來,連同清軍拿來的那張傳單一起遞給了清軍代表。羅大綱笑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清軍代表仔細的對照著傳單看了又看,最后他遲疑的問道:“大人,天上飛過的果然是你們的人么?”
這充滿了驚懼情緒的問題引了指揮部里面的笑聲,羅大綱笑道:“這還能有假么?若是你不相信,大可等到明天再看。”
清軍代表已經確定了白天時候震驚了整個梧州城的飛行之物乃是羅大綱所派,他聲音顫抖的問道:“那大人果然會在后天攻城么?”
“這個是自然,我等明天再勸降一日。梧州若是不降,我們自然要攻城。”羅大綱已經確定清軍此時毫無戰意,所以這話說的甚是輕松。不過羅大綱轉念一想,聲音也嚴厲起來,“我等不光能夠從天上拋灑公en,你回去告訴梧州守將,明天讓他見識一下我們的炮彈,那可是落地立即爆炸的利器。等戰事一起,天上不僅要落下來紙,更要落下炸彈。我們有好生之德,所以讓梧州自己投降。若是你們不降,那戰場上可沒有什么能夠再客氣的了!”
清軍代表點頭如搗蒜,“大人!我立刻回去傳話!”
第二天,羅大綱本想著對清軍城墻附近射幾開花彈示威。沒想到清軍代表或許是被嚇得夠嗆,一大早竟然帶著幾個人過來看炸彈。跟隨他的人一瞅就是身份不低的家伙,卻都穿了普通清軍士卒的服色。
羅大綱也不說破,他先讓那幫家伙看了預設的炮擊陣地,還給了他們幾個木锨,讓他們確定地下沒有埋設東西,沒有作假的可能。接著就是五開花彈的射擊。清軍哪里見過這等落地就會爆炸的炮彈,炮擊結束之后他們立刻跑去預設陣地上查看。瞅著被炸的四分五裂的木樁,這幫人臉都綠了。
中午時分,熱氣球又飛行了一次,再次撒下傳單。傍晚,清軍就派出正式代表商談梧州城投降的事情。
熱氣球在梧州城上撒下的傳單上印刷了勸降信,以及投降條件。這條件是非常優厚的,不僅包括保護梧州城內人員的財產安全之外,投降之后,外地官員可以帶著重量確定的財產被送出韋澤的地盤。當然,羅大綱也反復強調,無論如何,明天上午午時之前清軍不投降,光復軍就會攻城。
到了時間,羅大綱驚訝的現,清軍竟然沒有開城投降。“攻城!”羅大綱氣呼呼的下達了命令。
然而攻城部隊沒有遭到任何抵抗,城頭上的清軍在光復軍開炮的同時就逃到了城下。當部隊順利登上城頭的時候,就見城內在炮擊范圍之外的地方,跪了一地清軍。梧州城內家家閉戶,百姓們也沒有絲毫的抵抗。
當部隊順利進入梧州知府衙門的時候,只見到在后堂臥室的房梁上,懸掛著梧州知府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