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泥半跪在地上干嘔了半晌,這才漸漸緩了過來,只是看去臉上已經沒什么血色,白的有些嚇人。|.她茫然發呆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沈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靠著墻壁,看去有些虛弱地站著,臉色很是難看,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來的樣子。
凌春泥吃了一驚,連忙站起,剛走出一步又看見自己身上大片的血跡,眉頭皺了一下,隨即快步再度跑回那間破屋,迅速地又換了一身衣服,不然如此滿身血跡的走出去,只怕一時半會便被人知曉這里發生了什么。
等她第二次出門快步走到沈石身旁的時候,身上那套沾染了血跡的衣服已經換了,便是臉上也稍微整理了一下,雖然發鬢仍有幾分凌亂,但最重要的血跡已經抹掉,看去勉強算是可以出去見人了。
沈石目視著這個突然變得沉默無言的女子,快步地走到自己身邊,然后一言不發地攙扶住他的手臂,兩個人相互依靠著,就向小巷外頭走去,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狼藉與凄厲血污的慘景。
沒過多久,他們兩人便出了這條小巷,當明亮的光線落在他們身上的時候,熱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似乎并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兩個人。
凌春泥咬著牙,支撐著沈石的身子低頭向旁邊走去,沈石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困意一陣陣地上涌,感覺有些支撐不住的樣子,迫不得已低聲道:“快找個僻靜無人可以休息的地方。”
凌春泥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沈石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不禁也嚇了一跳,慌亂之下,舉目四望,她在這偌大的流云城中本來也只是一個如螻蟻般的卑微小人物,掙扎求生而已,唯一能算是家的就是那條巷子里干娘的小破屋而已,至于外頭暫居的房子,不過也是別人替她租下的,如今自然也是不可能再去了。
正急切處,她忽然看到前方大街路旁有一家門面十分氣派的客棧,招牌上寫著四個大字:安山客棧。
凌春泥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當機立斷,便扶著沈石向那客棧走去,沈石有些疲憊地抬頭向那邊看了一眼,眼底掠過一絲猶豫,但最后還是沒說什么。
兩人進了客棧,一旁早有人迎了上來,只是沈石與凌春泥這兩個人此刻的模樣頗有幾分異常,那邊過來接待的掌柜一邊嘴里說著客套話,一邊則是不停地用目光打量著他們。
凌春泥開口道:“我們要住店,開一間干凈的房。”隨后看著那掌柜雖然一邊點頭答應但眼中卻似乎還有幾分疑惑之色,凌春泥遲疑片刻,低聲道,“我…相公他出城采藥,路遇妖獸激戰,受了點傷,需要靜養。”
那掌柜“哦”了一聲,臉色頓時平緩下來,這流云城乃是修真大城,修士云集,每日里來來往往的修士不知凡幾,似這般在野外受傷回城休養的事也不少見,當下疑心盡去,便安排了在客棧二樓的一間屋子并吩咐底下的伙計帶凌春泥與沈石過去。
到了樓上,伙計將他們帶到之后,很快便告辭退下,凌春泥才一關上房門,便聽到身后咯噔一聲,卻是沈石已是支撐不住直接摔倒在地。
凌春泥大吃一驚,以為他出了什么事,一時間花容失色,連忙跑過去扶他,但見沈石雙眼緊閉,卻是一時間已是人事不知。凌春泥心下更是惶急,連忙查看沈石身上,但遍查他的身軀,卻似乎沒有什么特別嚴重的傷處,而再回看沈石,凌春泥發覺這男子雖然昏厥,但呼吸上還算平靜和緩,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危急的模樣。
凌春泥心下稍安,長出了一口氣,不過沈石此刻倒在地上當然也是不行,她看了一眼屋中情況,見屋內靠墻放著一張床鋪,一扇窗扉開在不遠處,她便彎下腰,有些吃力地去扶著沈石身子,將他慢慢往床鋪那邊挪去。
說起來凌春泥也算是個修士,只是她這樣一個散修境界很低,如今不過只是煉氣境,而且所修煉的法訣也很奇怪,是一門從半張《夢曇圖》上領悟出來的怪異功法。這種功法包括夢曇圖都是她干娘多年前無意得到的,日后也就傳給了她。
只是這無名的功法,凌春泥私下自己叫它夢曇訣,確實是十分詭異,修煉之后并沒有像絕大多數修煉法訣那樣會錘煉增強修士的肉身,功效或許有一點,但很不明顯,最為顯著的用處卻是讓修煉過后的女子容貌身材漸漸妖媚美麗,有一股天然媚惑的詭異感覺。
但是在一開始修煉時她們母女兩人都沒發現什么異常,本來也只以為這不過是大千世界里無數千奇百怪的修行功法中的一種,正好女子愛美,加上她們本也沒什么機緣境遇,不過都是凡人而已,所以也就繼續練了下去。
然而數年之后,凌春泥的干娘身上卻突然出現了異狀,原本柔媚美麗的一個女子在短短一段時日內迅速地被吸干了所有生氣,變成了一個如骷髏般的蒼老女人。她們這才醒悟這門法訣也許是一門極其邪惡詭異的功法,那種能讓容貌變美的功效竟是以透支日后的生氣為代價的。
這般情形下凌春泥自然不敢再繼續修煉,畢竟干娘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里,然而不知為何,哪怕她已經停下修行,但自己的身子容顏卻仍是日復一日的嬌媚美艷下來,不過除此之外,她的身子并沒有像大多數修士那樣獲得太過強大的力量。
這也是她面對強大一些的修士便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的緣由,因為事實上她本身的力量幾乎與凡人無異,所以此刻哪怕她去搬動沈石的身軀,都會覺得有些吃力。
不過到了最后,她還是咬緊牙關,一點點地將沈石挪到了床上,隨后已經是滿頭大汗的她喘息片刻,先是掀開被子為沈石蓋好,又出去打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沾濕擰干了,坐到床邊,為沈石輕輕擦拭了起來。
那張年輕的男子臉龐,安靜地呼吸著,曾經沾染的血跡污穢,都被凌春泥一一清凈。
她小心而仔細地擦拭著,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屋外的世界似乎已經被遠遠隔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眼前的這個安靜沉睡著的男子。
天光流動,喧囂起伏,看著那日頭高起,看著那光影移動,從清晨到日暮,從傍晚到夜深,有星有月有微風,拂動了誰的發梢,掠過了誰的眉間?
似一場夢。
沉醉卻不愿醒。
所以睜大了眼睛,一直凝望。
所以忍不住握你的手。
有淡淡溫暖。
一夜微寒,誰又在乎?
直到天亮,溫柔猶在。
當清晨的晨光透過窗扉落在吊起的羅帳下方,沈石的臉龐上時,他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做了一個悠長平靜的夢,緩緩醒來,睜開雙眼。
“啊,你醒了?”一個溫柔而帶著幾分喜悅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沈石轉頭看去,望見凌春泥坐在床沿邊上,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歡喜之色。
他笑了笑,想起了那條巷子那一場戰斗和那一間客棧,看了看周圍,沈石很快確認這應該就是那家客棧的一處房間。他松了口氣,支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同時口中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嗯?”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怔了一下,發現自己的右手卻是與凌春泥一只綿柔白膩的手掌握在一起,凌春泥也是嚇了一跳,像是這才發現一般,突然間臉頰紅了起來,趕忙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然后低頭輕聲道:
“你已經昏迷…呃,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沈石吃了一驚,倒是沒想到自己疲憊之后竟然會昏睡如此之久,沉吟片刻之后,他很快注意到了凌春泥臉色的少許倦色,愕然道:“你這是一宿沒睡嗎?”
凌春泥笑了笑,搖了搖頭,道:“沒事,我不困的。”
沈石默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被褥之下自己的外衣已經脫下,正整齊地放在一旁衣架上,而幾件隨身物品包括腰上的如意袋,都沒有動過的痕跡。身上因為那場戰斗本該有一些污穢血跡的地方,這時也都是干干凈凈十分清爽,顯然都是凌春泥在他昏睡過去的時候,細心照顧所致。
沈石記憶之中,哪怕是在昔年年少時候,似乎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心底隱隱有些怪異的感覺,轉過頭對著凌春泥猶豫了片刻,道:“多謝你了。”
凌春泥搖了搖頭,道:“沒什么,真要道謝的話,你昨日救了我,我怎樣回報你都不為過。”
說著,凌春泥扶著沈石坐了起來,又低聲帶了幾分關切之意,道:“你沒事了嗎?”
沈石微閉雙眼自行檢視,很快發現自己肉身外傷上幾乎無礙,最大的問題還是體內靈力消耗過巨,不過經過一晚沉睡,無論是眉心竅穴處還是腹下丹田氣海里的靈力,都已經恢復了兩三成,身上也算是緩了過來。
不過雖然如此,他體內那股酸痛之意仍是隱約存在,他沉吟片刻之后,對凌春泥道:“我需要打坐調息一會,中間若沒有什么大事,你先不要打擾我,可好?”
凌春泥立刻點了點頭,道:“好的,你只管去做吧,不用管我。”
沈石頷首,隨后略微思索之后,卻是從如意袋中取出一顆靈晶握在手上,然后閉上雙目,開始緩緩調息運氣,同時嘗試著引靈入體。
他如今的境界已是到了凝元境,與當初剛開始修煉的煉氣境自然是有天壤之別,不消片刻工夫便感覺到了靈晶中的靈力,然后一股股溫和的靈力便沿著手臂氣脈經絡,緩緩進入他的體內。
靈力所過之處,經脈似乎很快收到了溫養一般,那股隱約的酸痛感覺很快消散,沈石心中暗自思索,并回憶起昨日那一戰前后諸般細節。這一戰之后龍紋金甲帶給他的后遺癥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過往他偶爾也曾運用過幾次,包括去高陵山中為了救小黑與山熊堂那三個修士對上的那一場,但是后果都沒有昨日這一次這般嚴重。
思來想去,沈石卻仍是沒有找到什么確切清晰的緣由,最后只能根據前后發生的情況,猜測或許是江黑虎在戰斗中祭出的那一件小斧法器有所關系,當那小斧劈到自己身上而沈石選擇硬扛后,龍紋金甲明顯光芒大暗,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自己的靈力消耗瞬間大漲,很快便到了近乎油盡燈枯的地步。
莫非是那一柄小斧法器有什么古怪么?
沈石心中暗自揣測著,同時也靜心運氣調養,有了冥想的功效加上同時有靈晶內的靈力補充,他體內的靈力恢復速度頓時加快了許多,身上的情況也在迅速好轉,到了最后,沈石自己也很快沉浸到修煉之中去了。
這一陣修煉不知不覺便過了很久,當沈石忽然感覺手掌間的靈力已經枯竭再無靈力入體時,這才驚醒過來,緩緩吐氣,睜開了眼睛。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是光線似乎又暗了下來,似乎這一天又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過。沈石微微低頭,便看到了凌春泥。
那個美麗而柔媚的女子,依然還在他身旁的床邊,或許是因為太過疲倦,她的頭輕輕靠在床沿已是安然入睡。眼眸閉著,秀氣而修長的睫毛偶然會輕輕動了一下,仿佛是在夢中望見了什么,又或許這里竟是讓她安心的地方,所以她的嘴角在睡夢中竟然隱隱透著一絲安慰。
她的一只手垂在身側,另一只手卻是放在床上,許是睡夢之中無意的動作,不知何時開始,她的手掌卻是輕輕搭在了他的手邊,纖細的手指白皙的肌膚,仿佛傳來陣陣淡淡的溫柔。
就像是一份眷戀不舍的溫暖,讓她在夢里也想握緊。
就那樣,輕輕地抓著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