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十杯清洌的白酒放到唇邊時,看到了任紅城依然無動于衷的表情,他又放下了,一縮手,看樣子不準備喝了,當警察久了什么人都得見識過,特別是自己人里,那號飯桶酒桶實在不敢小覷。<知道自己的水平,就使勁往褲襠里倒,都喝不過這號老酒鬼。
“怎么不喝了?”老任微醺的眼中,蕩漾著狐疑的臉。
“我說,任處長,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糊弄人啊,灌得頭昏眼花、五迷三道,然后拍著胸脯,他娘滴殺人放火也不在話下了?”直接道。
很多男人的決定就在酒桌上,對瓶吹得熱血上頭,什么都敢于了。
“我還真糊弄過,比你聰明的有,比你笨的也有,有很多人,多到我都記不全他們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任紅城笑道。
“他們的下場,是不是都不怎么樣?”問,盡管當過特勤,那個職業依然很神秘。
“有些確實不怎么樣,心里懷著秘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敢講出來,可能比懷孕難度更大。”任紅城道,他慢條斯理地往嘴里丟著花生米,邊嘖吧著酒邊道著:“不過,就正常人,活得也未必會怎么樣吧?大部分三十歲混不到副科,四十歲還在基層,五十歲還上不了實職的,大有人在啊。”
“是啊,我已經上來了,難道還想讓我再回去?”一翻眼,質問道。
“上來了?你覺得過得很愜意嗎?咱們這一行可是高危職業啊,其中內部的步步危機比外部的步步殺機更兇險,比如,平國棟那可是眼擺著提正處的領導,他能想到栽在一個警員手里?每年這一步不慎,栽了跟頭的可大有人在。”任紅城輕描淡寫地道。
這話聽得渾身起小疙瘩,真當上副局長了,反而覺得處處受制、處處小心,特別是他這種手腳不于不凈的人,真覺得沒有以前在基層混得那么隨意了。
“說正題,少繞彎子。”道,一看老任那不陰不陽的樣子就來氣,他強調著:“不管你怎么說,我可是拼著小命換個副局長,總不能扔了再回去拼命吧?”
“我說的就是正題,誰讓你拼命了,真拼命總隊麾下有的是武裝警察,還輪得上你。”任紅城道。
“打住,絕對是坑,反正你說歸你說,我不于,我上過一次當了,差點坑死老子。”道。
和任紅城沒有什么秘密,那事他應該知道,果不其然,老任笑了笑反問著:“你要不被坑,難得會有今天。”
“是啊,既然已經有了今天,你還指望我跳坑?”油鹽不進了。
“你多慮了,你奸詐成這樣,能埋你的坑還真不多,我找你呢,是想讓你替我挖個坑怎么樣?這里面可是權、錢、色,都有了,說實話啊,要不是我年紀大了,這任務我特么都想接了,想不想看看?”任紅城意外地笑了,那笑里有著濃濃誘惑味道。
說不想,老任把兜里揣的pda已經遞給他,嘴上說著不想,手可接住了,接到了手里,粗粗一覽,馬上愕然道著:“不可能吧?能有這么好的事?你哄小孩玩呢?”
“你看我像個開玩笑的人嗎?”任紅城反問著。
似乎不像,呆滯地看了他幾眼,突然問著:“你還沒告訴我,林宇婧的消息呢?她和這事有什么關系?”
“我還真沒法告訴你,她究竟怎么回事,你自己去找找,應該就能知道。”任紅城問著,看猶豫,又加著砝碼道:“說不定會背上個叛逃的罪名,永遠消失了。說不定將來會在那個不知名的角落呆著,但絕對不會在五原…換句話說,你現在這樣,可能永遠沒機會知道。”
歪著頭,拿著pda生氣,吧唧給老任扔桌上了,撇著嘴,瞪著眼,有沖著那張臉來一拳的沖動。
還好,余副局長自重身份,沒有把流氓習氣爆出來。老任像拿捏到他的軟肋了一樣,直接問著:“怎么樣?條件開得相當不錯吧?有興趣嗎?”
“沒有,回頭要被坑了,老子找誰說理去?”不理會這茬了。
“就不坑你也不是個好鳥。再說好像你是講理的人似的。這不過是照你的本色來而已,扮得自己好像多純潔似的,你像么。”任紅城一扔筷子,脾氣上來了。
一呶,呸,回敬了一個答復。
老任一踢椅子,不搭理他了,一背手,大搖大擺走了。不歡而散,幾步之后又返回來,伸手要拿桌上的pda可這時候可沒有的手快,嗖一聲被抓手里了。
老任伸手要,他不給。
沒料到老任手也夠快,蹭聲捏住了,往外抽,居然捏得很緊,就兩根指頭夾著,老任一下子居然沒抽出來。
驀地老任笑了,他一松手,揶揄地口吻說著:“那歸你了,不過案情泄露,可得你負責啊…我建議你點把火燒了,看到的東西最好全部爛肚子里,否則懷著這個秘密,可比懷孕還難受啊。”
狠心幾次想甩,都沒有甩出去,他郁悶翻看著,看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人也似的表情,那樣子驚得店老板遠遠的看著,都不敢上來添水了。
要走的時候,手機響了,一看是邵帥的電話,直接接起來了……
“啥事?非得有事才給你打電話?”邵帥拿著電話道,聽出的口氣很煩躁。
“沒事你扯個球。”回話道。
“還真有事,有人雇私家偵探,好像要收拾你小子?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怎么樣?這個值不值一頓飯?”邵帥問。
沉默片刻,果真贏了一頓飯。
放回了手機,邵帥拿著檔案包,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把車泊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踱步進了晉祠山莊的地盤。
重裝開業的酒店還是頗有看頭的,大紅氣拱門直排到門外,開業典禮的祝賀花籃,足足沿門廳擺到了停車場,還有絡繹不絕的恭賀單位來人,哦…不是開業典禮,邵帥把手機照到臺席上時,赫然現是個簽約典禮,他縮回手翻著五原當天的新聞,這才現自己老土了。
晉祠山莊被收購了,改成了晉商大酒店,以邵帥混跡市井兩三年的功夫,在公開簽約臺上現了很多名聞瑕邇的重量級人物。
比如戚潤天夫婦,那是原晉祠山莊的最大股東。
比如周森奇,那是五原有名的煤焦老板。
比如燕登科,那是五原數第一報業老大,從作幾塊幾毛錢的教輔資料開始,后來在五原斥資幾個億修了第一幢報業大樓。
比如潘孟,不到三十歲的新貴,據說拿下高鐵不少配套設施項目,在五原是眾星捧月的對象,邵帥記得,這個拜訪過私家偵探的老板張安泰,估計是通過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了解一下合作方或者競爭對手。
一張一張他悄悄攝過,擠在歡迎的人群里,又看到了省市不少在職的、退二線的領導祝詞,以國情的眼光看,這樣的生意差不多能算是背景深厚了。
簽約儀式接近尾聲邵帥才拔著電話,約著對方停車場處一輛奧迪車前見面,他匆匆趕去時,那輛車早等在那兒,摁著喇叭示意著,邵帥奔上前來,車窗洞開,車里一位三十年許的男子一伸手,他遞上了上去,那人看了看問著:“你們張老板去哪兒了?”
“回鄉下老家,看丈母娘去了。”邵帥道。
“哦,好了,謝謝啊…給你的,小伙,真精于。”那人一撂東西,隨手幾包軟中華,人情往來,邵帥一點也不客氣,謝了個,揣兜里,那車走時,他暗暗摁了個快門。
一路上這事情把想得云里霧里,為今之計,還是先找到,那陣勢沒來由地讓他覺得隱隱地擔心。
兩人是在開區分局的辦公室見面的,窗明幾凈,倍受尊敬的環境還是蠻讓邵帥嫉妒的,不過他顧不上這些,把自己無意中的現細細給講了一遍,這家私家偵探也有自己的門道,讓愕然的是,邵帥這家伙身上居然揣了不止一個偷拍設備,兜里、手機上、手表上,領夾上、手包上,都有,他拆了幾個連著電腦,給細細講了講這些人來歷,然后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小心點啊,這些人可都是整人不露聲色,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懵然了,似乎根本不懼。
邵帥又勸上了:“我說你不是有病嗎?五原聚賭的多少呢?你非操人家攤子去,這仇結得,沒準人家什么時候得整得你翻不了身。”
抿抿嘴,一副傻大膽的樣子,似乎很傾慕邵帥一般,眼不眨地瞧著他 邵帥可理解錯了,以為有點緊張了,他解釋著:“最好的辦法是,離他們的圈子遠一點,做事低調點,千萬千萬別讓誰揪著你的把柄,五原就這么大地方,個個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整你個小屁科長太容易了…你特么惹了誰了,是不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戚潤天,前市委領導的女婿,一個大酒店生意黃了,那得賠幾千萬啊,我估計擱誰,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笑了,笑得嘻嘻哈哈,把邵帥笑懵了,愕然間突然問著:“帥啊,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違你的職業道德啊?”
“算了吧。”邵帥搖搖頭道著:“我們這私家偵探的職業道德,就是心安理得地于沒道德的事,不在乎這一回兩回。”
愣了下,還是被很念舊情的兄弟之情感動了一下下,他皺著眉頭突然問著:“哎,我問你個事,你得告訴我。”
“不要問啊。”邵帥打了個預防針。
“不算,我就想知道,畢業那年在羊城,你為什么選擇退出了?”問。
邵帥一愣,反問著:“你現在難道不后悔,自己沒有退出?”
該著犯愣了,沒想到邵帥能有如此眼光,他又問著:“那為什么選擇離開警察隊伍呢?”
邵帥眼皮微微一跳,然后同樣是反問語氣:“你身在隊伍里,我就不相信,你準備為事業獻身,沒有想過離開?或許,你一直在想。”
呃…一梗脖子,這尼馬還是旁觀者清啊。
“別那么多疑問了,我對警察了解比你清,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在警察家里長大了。輪流管我吃喝拉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夫妻吵架、家庭不和、還有家暴,就我記得許平秋都經常跟老婆吵得不亦樂乎,其他的更兇了,不是打老婆就是倆口子互相打…”邵帥笑著道。
這是真事,雖然是和諧社會的守護神,可真正家庭和諧的警察還真不多,抿抿嘴,無語了。邵帥說著說著噤聲了,眼光迷離著,喃喃地道著:“…其實可能是有點心理陰影吧,我爸和我媽記事起就老吵,吵,吵個不停…嘖,我就恨我爸,后來恨警察…哎,其實現在想想,活個人都不容易,為人民活著,那不得更難嗎?所以我選擇,為自己活著。”
兩人沉默了,那傷心事不敢提及。邵帥指了指他,要說什么,又閉嘴了,趕緊道著:“別走,坐會,我煩死了,正想找人聊聊。”
“我和你有什么聊的?咱們在學校時候就說不到一塊兒。”邵帥道,如果不是看在陵園那次很理解的份上,他估計都懶得告訴。
“對了,還有個嚴肅的問題,你為什么就一直看不慣我呢?”問,邵帥比較孤僻,在學校不大合群,這還是在社會上混了兩天,變了。
“這不是我的問題吧?”邵帥道著:“在學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鼠標、豆包幾個貨拉賭騙人錢,背地里分贓是不是?打個架啊,看著吃虧你就溜了;你要吃了虧,一準把人全帶上報復去…能看慣你,難度很大啊。”
聽得居然這種原因,免不了對邵帥的品位要高看一個檔次了,他賤臉堆著笑,像老任誘惑他一樣,壓低了聲音問著:“看不慣問題不大,習慣就好了…那個帥啊,你現在手頭緊不緊?”
“別提借錢啊,我掙得只夠我花,房本、老婆本,什么都沒有。”邵帥提前預防著。
“哦,那就好。”一聽兄弟仍然窮逼,他笑著道:“要不咱們商量商量,我給你一單大活,掙個幾萬花花?”
“什么活?”邵帥警惕地問。
“到五原給我找幾個販毒的怎么樣?賣小包的、挑大件的、滾大輪的都行。”笑吟吟地道。
賣小包的都知道,就是零售的小角色;挑大件是分銷的,滾大輪是搞販運的,聽著這話驚得邵帥瞠目結舌,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喂喂喂…等等,兄弟,你別這樣,你也不是個膽小的人嘛,剛說了句就把你嚇成這樣?又不是讓你販毒去?打擊毒品犯罪,匹夫有責啊…你認識水平,不應該比我低啊,坐下…”拽著人,摁回了座位上。
“少來,讓我當線人,你不如直接把我整成死人算了。”邵帥罵了句,根本不領情。
這個原則是有的,只有知道危害的,才會懂其中有多危險,不管怎么說,邵帥是不敢接手了,無計可施之時,舒了口氣道著:“我于脆全部告訴你,這個事呢不是我一個人能于了的…你要愿意,絕對不讓你白于,而且絕對安全…那,你自己看,我想了想,這應該是個外圍查找,沒有什么危險系數。”
把那個pda交給邵帥,這是極度保密的內容,絲毫不覺得草率。
邵帥看著,看得很仔細,看一會兒,愕然地瞪一會兒,然后再看一會兒,又愕然地瞪著,猶豫了好久,沒說一句話。
邵帥沒有走,像一樣被刺激到了,凜然間帶著一種憤怒,也看出來了,他恨警察,但他的骨子里,流的是警察的血……
任紅城是下午四時才回到總隊的,他的崗位是總隊一個特殊的崗位,從來不考勤,從來不查崗,不過也從來沒有人見過老任的遲到早退,幾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就即便是人,也能磨練得像機械一樣精準。
下車,步行回了總隊,上樓,在頂層的甬道盡頭,加著防護鋼網,比財務室保密還嚴的地方,許平秋正站在門口,等著他。
相視無語,任紅城不聲不響地開了門,許平秋閃身進去了,這是總隊唯一一個絕密的保護單元,封存著刑事警察中一個特殊警種的所有檔案。
“怎么樣?”許平秋問。
“不怎么樣,他對案子不太熱衷,不過好像對那位女警倒挺上心。”任紅城道。
“有一樣上心就成,讓他知道就行了,他肚量不大,裝不下隔夜飯。”許平秋笑道,雖然有仇當面報的性子有點二,不過他免不了有點欣賞。
“可這事辦得不太對啊。”任紅城問。
“你指什么不對?”許平秋道。
“他沒有受過禁毒專業訓練,沒有人手,也沒有支援,而且部里九處提供的,僅僅是一個碎片化的信息,你讓他從哪兒入手,去找可能存在的制毒工廠?或者我們自己隊伍子虛烏有的內鬼?這事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是一個猜測啊。”任紅城道,這是個稀里古怪的任務,怨不得不接手。
“那是因為你在這兒坐久了,根本不了解他;沒有人,他能變出人來;沒有信息,他會自己想辦法挖到需要的東西;我只要看到結果。”許平秋道,坐在辦公室中央,拉開了棋盤。
那是又要準備輸兩盤了,下棋對許總隊長來講,幾乎相當于一個思維的方式,兩人擺著棋,劈里叭拉甩著下著,老任也有點心緒不寧,這個任務已經動用了多位特勤,他真搞不懂為什么許平秋還來這么畫蛇添足一下子,邊跳馬邊問著:“要是過程失控怎么辦?用什么約束他。”
“別約束,你指望捆著手腳的人還能于什么?”許平秋當頭炮、拱卒,鏗鏘道,棋風凜厲。
“可對方陣營是壁壘重重,那些販毒的,他們的組織結構要比我們特勤還要森嚴。”任紅城道,飛象,上仕,守得密不透風。
“沒有任何事是絕對的,你能想像受黨教育這么多年,管理嚴苛的禁毒部門,會有內奸嗎?我敢打保票,絕對有。”許平秋道,直接飛車,卡在九宮底線,咄咄逼人。
換車,上馬,以馬換兵,拱卒,步步緊逼,老任防得密不透風,許平秋的棋子已經被吃了個七七八八,幾句話的功夫,就剩幾個卒子了,他笑了笑道:“許副廳長,您的棋藝下降得厲害啊,心亂了,把握不住大局了,我怎么覺得你遍撒大網,從外圍向中心攻破,有點南轅北轍呢?”
“廟算多者,未必能勝。”許平秋看著老伙計一眼,拿起還差好幾步的卒子,直接扣在老將上喊:“將軍”
老任一笑,知道副廳長輸急了,笑問著:“領導,卒子什么能能跳四步了?還能拐彎?”
“哈哈…我這個卒子,不受規則約束。”許平秋得意洋洋地笑著。
知道棋語何意,老任笑了笑,重來擺局,兩人且下且說,許處長屢戰屢敗,一敗就拐彎出卒,反敗為勝,下了這么多年棋,這是最讓任紅城哭笑不得的一次。
不過,他也清楚,那個小卒子,肯定會像棋盤上的攻略,要突破規則了,那是他最愿意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