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的春季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是旭日高照,后一刻風吹云聚之下,天幾乎是一瞬間便黑了下來,漫天烏云翻翻滾滾,隱隱有電光在其中閃爍躍動著,悶悶的雷聲一陣響似一陣,大雨將至,空氣潮濕得黏稠不已,氣壓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但凡行于道上者,無論是商旅還是部族牧人,到了此時,無不緊趕著張羅安營扎寨事宜,然則李顯卻顯然沒有這個打算,黑沉著臉縱馬狂奔不已,緊隨其后的數十騎如怒龍卷地般地蕩漾起漫天的塵埃。
“殿下,大雨將臨,還是先躲躲再走罷。”
李顯很生氣,這后果么,不用想也知道該是很嚴重的,盡管一眾親衛們都不清楚李顯究竟在為甚事惱火,可卻沒誰有膽子去發問的,更沒誰敢擅自出頭去勸諫一二的,唯有劉子明這個王府典軍身背護衛之重責,生怕李顯被將至的大雨淋/病了,只能是硬著頭皮縱馬趕到了李顯的身邊,小意地建議了一句道。
“扎營!”
李顯側頭瞥了劉子明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天色,默默地估算了下路程,見已無法在大雨落下來之前趕到沙林縣,也就沒再堅持,緩緩地勒住了放蹄狂奔的照夜獅子馬,而后頭也不回地一揮手,寒著聲斷喝了一嗓子。
跟隨李顯的親衛們盡皆是百戰老兵,于扎營之道自是熟稔得很,聞聲而動之下,很快便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土包上安好了營壘,除了李顯獨據中間大帳之外,其余四座小帳篷分立四角,將大帳牢牢地護衛在其中,整個安營行動前后不過僅僅只花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已是大功告成。
“轟隆隆!”
就在李顯前腳剛踏進剛立起來的大帳之際,一陣強烈的亮光閃過,緊接著,一聲霹靂驟然炸響,傾盆大雨瞬間便從天而降,黃豆大的密集雨點敲打得帳篷噼里啪啦直響個不停,可李顯卻宛若不聞一般,頭也不回地行進了大帳,走到了一張低矮的行軍幾子后頭盤坐了下來,面色陰沉地凝視著帳外的茫茫雨幕,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亂子終于還是來了,盡管李顯早有思想準備,可一接到蘭州的飛鴿傳信,李顯還是無法按捺下心頭的洶洶怒火,好在河西馬場的事情進展得尚算順利,到如今也就剩下些扯皮的收尾談判工作,這些事務性的事兒雖繁瑣,可以莊明義的能力而論,卻是足以應付有余的,李顯這才能安心地率一眾親衛們往蘭州城急趕而回。
不用問,王通的遇襲絕對是裴守德的手筆,除了這個頂著欽差名義的家伙之外,整個河西怕是沒誰有膽子敢于干下這等骯臟之勾當,毫無疑問,這廝便是沖著丘神勣一案去的,只是李顯對其如此行事的意味卻有些子拿捏不準——王通的暴露本身并不奇怪,參與過枹罕城血戰之后,王通流星錘的威風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消將丘神勣一案中馬車被擊毀的現場一聯想,便可推知王通在其中的作用,裴守德要想查案,自然會去打王通的主意,絲毫不足以為奇,真正令李顯有些子看不透的是裴守德派出的人手似乎在故意留下些線索,宛若就是要李顯察覺到裴守德的手尾一般,這里頭的味道便有些不對了。
裴守德若是真心想要徹查丘神勣一案的話,拿王通當突破口自是該當之舉,但卻不該留下繡娘這么個目擊證人,也不該在光天化日下行綁架之事,這等掩耳盜鈴的做派若說其中沒有蹊蹺,李顯又如何肯信,只是這蹊蹺究竟是甚卻是不好說了的——拿住王通固然有那么一絲的希望能揭開丘神勣一案的冰山之一角,可要想憑此扳倒他李顯卻無異于緣木求魚,別說王通這等硬骨頭不會輕易屈服,就算王通全都招了也是枉然,李顯可不在乎裴守德頭頂上那所謂的欽差帽子,該殺的照樣斬了,大不了再將丘神勣一案重演上一回好了,這一條想來裴守德應該是有數的才對,換句話說,裴守德拿下王通不過是個幌子罷了,也就是個談判的質押品而已,其真實的目的還是要李顯有求于他,從而從李顯手中換取到所需之物,而恰恰這個所需之物正是李顯所猜不透的所在。
交易?李顯一向不反對各取所需的交易,只要能有所得,便是與武后這等生死大敵交易,也無甚不可之處,但李顯卻絕不能容忍刺刀下的交易,這無關利益,而是為人的尊嚴之底線,毫無疑問,不管裴守德抱著何等的目的而來,其敢悍然綁架王通的行為已是觸及到了李顯的底線,等待其的斷然不會是甚子交易,而是嚴厲之打擊,至于打擊到何等程度,那就看其是否識趣了,若不然,李顯絕不介意讓其就此人間蒸發。
草原上的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暴風驟雨地傾瀉/了一番之后,云消霧散,又是艷陽高掛,映照出數道艷麗至極的彩虹,將半個天空渲染得有如夢幻仙境一般,草原上嫩葉含珠,鮮花怒放,一派清新之景象,縱使心中頗煩,李顯還是免不了被這等絕美之景象所打動,這便站起了身來,緩步踱到了大帳的門口處,深深地吸了口氣,剛想著下令拔營起行,卻又強忍了下來,畢竟已是連趕了三天的路了,不說一眾親衛們,便是李顯本人也頗覺困頓,既已扎下了營,那就休整上半日也好,左右再急也不差這半日的時間。
“殿下,雨已停了,請您明示行止。”
李顯可以不下令,可身為親衛隊統領的劉子明卻是不能不請示,這不,李顯剛從大帳門口轉回幾子后頭,劉子明便已匆匆從帳外行了進來,一躬身,高聲請示了一句道。
“就地休息罷,明日一早再起行好了。”
李顯既已決定在此休整,自是不會輕易改變主意,這便隨口/交待了一句。
“諾!”
這一見李顯早幾日始終陰沉的臉色已是稍有和緩,劉子明的心情自也跟著放松了幾分,但卻不敢多言,緊趕著應答了一聲,便自去安排相關值守事宜不提。
嗯,不對勁!
值守之事雖重要,可李顯卻不想去多管,只因劉子明對此道早已是熟門熟路了的,壓根兒就無須李顯去提點,在幾子后頭默默端坐了一陣子之后,一股子困倦感便涌了上來,李顯也就不打算再多想那些個煩心之事,這便伸了個懶腰,一挺腰身,準備起身去行軍床上小瞇一覺,然則腰板方才挺起,李顯便已敏銳地察覺到了地面傳來的一陣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震動感,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只因李顯對這等震動實在是太熟悉了,這是有大批騎兵正在向此處奔襲而來所致。
該死,有麻煩了!
此番回蘭州乃是緊急行軍,李顯壓根兒就沒打算在沿途各州多加逗留,自是不會專程去通知沿途州縣,很顯然,趕來此處的大隊人馬絕對不是來迎接的,其之來意也就可想而知了的,盡管李顯尚不知來的是何方神圣,但卻絕不敢拿自家小命開玩笑,這一驚之下,困意頓消,身形一展,人已竄出了大帳,腳尖一點地面,人已如大鳥般飛起,輕巧地一個轉折,已是穩穩地站在了大帳的頂上,極目遠眺之下,便隱約可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正有一道黑線滾滾而來,李顯心中一動,手便向腰間抄了去,一柄研究院新研制出來的單筒望遠鏡已是落在了手中,但見李顯微微轉動了幾下望遠鏡,便已調整好了焦距,朝著地平線處一看,入眼便見來騎規模足有五、六百之眾,人人面帶蒙巾,個個手提兵刃,顯然是打算來此行不軌之事的,有鑒于此,李顯的面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全軍上馬,聚結!”
面對著如此多數量的來敵,李顯可不敢大意了去,要知道李顯身邊此際只有三十余親衛在,縱使盡皆精銳中的精銳,可要想在這等平原之地與對方正面決戰,那絕對是自尋死路的作法,就算李顯本人能靠著高絕的武藝逃出生天,手下的一眾將士也非得交待在此處不可,這等賠本的買賣李顯自不會去做,這便緊趕著高呼了一聲,下達了緊急集合令。
“噠噠…”
李顯的命令是下得很及時,然則畢竟全軍是處于休整狀態,所有的馬匹都已是卸下了鞍,要想集結上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縱使一眾親衛們都是個中老手,卻也頗費了一番功夫方才算是整好了隊形,而此時遠處疾奔而來的大隊騎兵已是沖到了離李顯等人所在處不到里許的距離上,暴烈無比的馬蹄聲震耳欲聾,馬隊過處,泥水四濺,人吼馬嘶中,殺氣沖天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跟我來,撤!”
面對著洶涌而來的大股騎兵,李顯并未太過驚慌,反倒是露出了一絲的疑惑之神色,可也沒去細想,只是一擰馬首,高呼了一聲,率部便向來路狂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