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草原的沙化相對嚴重,雖尚不致如后世那般徹底成為沙漠,可半沙半黃土性質的地面卻是松軟異常,尤其是這等暴雨剛過之際,這草地幾乎都成了泥塘一般的存在——來不及滲去的水積得滿草原上一洼洼地,遠遠望去,渾然澤國一片,馬踏其上,亂泥飛濺,水花成幕,無論是逃的李顯所部,還是銜尾直追的大股敵騎,都無法發揮出往日里應有速度的三成,如此慢的速度下,近一刻鐘的追逐下來,雙方之間的距離始終無甚太大的變化,一直保持在三百步左右,這等情形令李顯的心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來——離天黑尚有兩個多時辰,而積水卻滲得極快,再過上不久,這草地一干,要想擺脫大隊敵騎的追襲勢必更難上幾分,倘若不能拖到天黑,這一戰的后果怕是好不到哪去。
援軍是不可能指望得上的,只因李顯此番回蘭州走得匆忙,既不曾安排高偘所部護送,也不曾將行蹤通知到沿途各州縣,自也就不會有人知曉李顯此際正被大股敵騎追殺著,要想脫困,李顯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而這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該如何應對此劫便成了李顯首要考慮的關鍵之所在——直接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在雙方的馬速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待得積水消退之后,具備絕對兵力優勢的敵騎有著無數迂回包抄之戰術可以選擇,打?那更是萬不得已之下的無奈選擇,直接應戰無異于自殺,真要打,那也得選取一個有利己方之地勢,有鑒于此,李顯的腦筋飛速地運轉了起來,檢索著一路行來之地形地勢。
“跟我來,向左轉!”
李顯的記憶力過人,自無須太多的思忖,已然有了決斷,眼瞅著前方草地上的水洼已是漸縮漸小,自不敢再多耽擱,這便大吼了一聲,一擰馬首,一個急轉,向左側狂沖了出去,緊隨在李顯身后的一眾親衛們見狀,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策馬轉向,緊追在了李顯的身后,正急追而來的大股騎兵也紛紛轉向,依舊死死地咬住了李顯所部的后塵。
加速,加速,再加速,隨著積水的消散,雙方的馬速都快了起來,彼此間的距離雖無甚太大的變化,可尾追的大股騎兵卻已開始了迂回的戰術動作,兩支各有百人的騎兵小隊從本陣中分離了出來,丟棄長兵器、盾牌等累贅之物,只持橫刀在手,一左一右地開始了瘋狂的加速,三箭齊發,試圖對李顯所部形成合圍之勢。
“棄甲!”
李顯于奔馳中始終在觀察著敵騎的行動,這一見敵騎果然采取了分兵迂回的戰術,心頭不禁為之一凜,默算了一下時間,見這么跑下去,在趕到目的地前定會被敵騎追上,自不敢多有猶豫,這便一揮手,果決地斷喝了一嗓子。此令一下,自劉子明以下三十余親衛紛紛抽刀斬斷了甲胄上的連接繩,一陣紛亂過后,三十余甲胄丟落了一地,輕裝上陣之下,馬速登時便快了三分,瞬間便將與敵騎主力的距離拉大到了四百余步,但卻依舊無法甩脫左右兩支敵輕騎的銜尾直追,當然了,兩支輕騎也無法再縮短雙方之間那不足兩百步的距離,追逃之局勢從根本上來說,依舊無甚太大的改觀可言。
“棄馬進林!”
半個多時辰的追逐戰下來,盡管李顯所部已是輕裝上陣,可畢竟是連趕了數日的疲兵,人雖無礙,胯下的馬卻已是累極,兩支敵軍輕騎已狂飆突進地追到了離李顯所部不過八十余步的距離上,再有個里許的追逐,李顯所部便是插翅也難逃被敵大股騎兵纏上之危難,好在此時李顯所部已是順利沖到了一片山林前,眼瞅著目的地已到,李顯的心情自是稍松了些,但卻依舊不敢稍有大意,一揮手,高呼了一聲,率先一個滾鞍躍下了馬背。
劉子明等人皆是軍中精銳,個個馬術高明,一見到李顯下了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紛紛騰空而起,飛身躍下了馬背,卜一落地,壓根兒無須命令,便已排好了嚴密的隊形,魚貫地跟在李顯的身后,向樹林里沖了進去,與此同時,但聽照夜獅子馬一聲長嘶,放開四蹄,領著三十余匹空馬急速地繞林而走,不數息便跑得沒了影蹤,兩支急追而來的輕騎見狀,一時間竟不知該追還是不追,全都齊刷刷地在林外勒住了狂奔的戰馬,有些個茫然地望著黑黝黝的密林。
“怎么回事,為何不追!”
就在兩支輕騎不知所措之際,敵軍主力也已趕至,一名蒙著面的魁梧壯漢縱馬沖到近前,氣咻咻地喝問了一句道。
“報,大當家,那小賊已帶人躲進了林子,我等恐有埋伏,實不敢…”
聽得喝罵,一名小頭目忙不迭縱馬迎上了前去,一個滾鞍下了馬背,單膝點地,惶急地稟報了一句道。
“混帳,埋伏個屁,那廝狼狽逃竄,哪來的埋伏,一群廢物!”
一聽那小頭目如此解釋,魁梧壯漢不由地便是一陣大怒,也不待那小頭目將話說完,罵罵咧咧地揮起馬鞭,狠狠地便抽了過去,只一記便將那小頭目抽得慘嚎著滾倒在地。
“咳咳。”
沒等魁梧漢子繼續發作,就見大隊騎軍中緩緩行出兩騎,當先一騎身著黑衣,頭戴連著面罩的斗篷,只是輕輕地假咳了兩聲,魁梧壯漢便停止了無意義的發飆,策馬轉回到了斗篷客的面前,有些個討好地微躬著身子,訕笑著出言道:“孫公,那廝已逃入林中,您看這…”
“沒馬,他逃不了,某家自率一半人于外守株待兔,爾等率一半人進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斗篷客沒有立馬回答魁梧漢子的問話,而是抬手微微地抬了抬斗篷,蒙面紗里的雙目陰測測地凝視著密林,好一陣子之后,這才從牙縫里擠出了句冷冰冰的話來。
“啊,這…”
魁梧漢子顯然很怕斗篷客,盡管滿心不情愿帶人進林,可卻不敢說出個“不”字,張口結舌地愣在了當場。
“嗯?”
一見魁梧漢子沒依令行事,斗篷客顯然大為的不悅,可也沒發飆,只是冷冷地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
“也罷,沙某去便是了,只是那廝武功絕倫,沙某怕不是其對手,萬一誤了事卻是不好,孫公,您看…”
被斗篷客這么一逼,魁梧漢子自是不敢再多猶豫,只是心里頭明顯缺乏底氣,這便眉頭緊皺地出言解釋道。
“啪啪!”
斗篷客沒有直接回答魁梧漢子的話,而是舉手擊了兩下手掌,便見后頭人影閃動間,六名身著黑衣的蒙面人已掠空縱到了斗篷客的馬前,各自躬身行禮,卻并不開口說話。
“爾只管帶人撒網搜,一有發現,即刻示警,那廝自有他六人出手料理。”
斗篷客虛抬了下手,示意那六名黑衣人平身,而后側頭朝向了魁梧漢子,語氣陰冷地吩咐道。
“如此甚好。”魁梧漢子顯然是百般不愿跟李顯交手的,這一聽自個兒只需要負責搜索,心登時稍定,也就沒再多堅持,抱拳領了令,一轉身,對著前方的兩隊輕騎斷喝道:“全都下馬,跟老子進林,都聽好了,不許貪功,發現賊蹤,即刻報警!”
“諾!”
魁梧漢子方一下令,兩百輕騎立馬高聲應了諾,各自翻身下了馬背,在魁梧漢子的帶領下,分成十數隊散進了密林之中。
“殿下,賊眾進林了!”
山林很大,乃是祁連山延伸至河西的一條支脈,草木茂盛,走獸橫行,是個藏人的好所在,別說李顯一行數十人,便是千軍萬馬也足以容納得下,若是真要躲,追來的敵騎就是再多上十倍,也休想將李顯等人找將出來,但這卻不是李顯的目的,倒不是怕缺了食物,而是李顯沒那個時間去浪費,蘭州之事一日不解決,李顯便難有安枕的一日,故此,李顯率部進了林之后,并沒有太過的深入,而是藏身于邊緣地帶,以待天黑之來臨,奈何等來的不是天黑,而是敵軍的大舉搜林,這令李顯心中的殺意不由地便勃然而起了。
“子明,爾率五人向左殺去,孤自向右,明武率其余人等原地布防,一旦接敵,不可戀戰,稍有殺傷,便即后撤百丈集結,嘿,賊子敢來,孤便讓其來得去不得!”
李顯殺心一起,可就沒打算被動防守了,這便冷著臉,低聲下令道。
“諾!”
劉子明乃獵戶,打小了起便在山林里廝混慣了的,對叢林作戰自是半點都不憷,回答起來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殿下,還是您留守,末將請命率人襲殺賊子。”
張明武剛調到李顯身邊不久,雖聽多了李顯武功高絕的傳說,但卻并不曾親眼見識過,這一聽李顯要單人出擊,登時便有些子慌了,趕忙從旁勸說了一句道。
“不必多言,孤自有分寸,明武只管守好此地便可。”
李顯一擺手,止住了張明武的話頭,身形一閃,人已如鬼魅般地消失不見了。
“殿下,唉,這…”
張明武沒想到李顯說走便走,待要喊,卻又怕驚動了入林搜索的賊眾,一時間竟急得眼都紅了起來。
“明武,放心好了,這世上還沒誰能留得下咱殿下,嘿嘿,你就等著看好戲罷,齊軒、萬城…,爾等跟某走,殺賊去!”
劉子明對李顯之能有著絕對的崇信,這一見張明武急得不成樣子,這便笑呵呵地勸說了一句,而后也沒管張明武是怎個表情,點齊了五名身手較出眾的親衛,一溜煙地向左邊閃了去。
“布陣,準備殺賊!”
眼瞅著李顯與劉子明都已先后離去,張明武盡管滿腹的擔心,卻也沒得奈何,只能是跺了下腳,壓低著聲音下達了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