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鴉雀無聲,高若訥也怦住呼吸,聽鄭朗的安排。
為這個配給,無論茶酒鹽礬,生起多少風波。安排不當,也會出事情的。
然而對鄭朗來說很簡單,說道:“諸位也看到,倉庫里開始儲放甘蔗,但僅是一州之產,又不敢耽擱糧食生產,量很少,只有幾百頃,遠遠不夠各位配給。”
肯定不夠,一旦量產化,它的銷量會超過茶葉銷量,只有八百來頃蔗田,一頃兩百石,十六萬石,不要出國,宋朝內部只能勉強十人攤一斤。除非將它賣成天價,只要幾十文一斤,恐怕連太平州的百姓,一百戶最少有八十戶曰子好轉起來的人家嘗一個鮮。
諸人額首。
鄭朗又說道:“還需各位相幫,本地的產蔗待會處理,至于各位配給以各位供蔗量計算,每千石為一束,所提供甘蔗產多少糖,就供給多少糖,兩種糖任君選擇。不論本地或者外地,有沒有契股的,皆以此法作準。制糖時你們也可以派專人監督。但各位也要記好,選蔗時務必選良蔗,因為所配給之糖皆是諸君所選之蔗產的新蔗糖。”
是不是很簡單?
想要一萬斤糖,運二十萬斤甘蔗過來,甘蔗不好,只能八千斤,好蔗可以一萬兩千斤。甜不甜也是你所選甘蔗決定下來的。
什么大戶豪強,什么地方惡霸,看不見!
給蔗就有糖,不給蔗,呂夷簡家來人也不管用。
“這法子好…”高若訥喃喃道。
鄭朗微微一笑道:“本地所產之蔗,也有配給方案。不知道會有多少蔗過來,但本地各戶在城中多有房產,有的人家還建有倉儲,今年春天我就為此事做過商議。諸位來蔗,存于他們家中,記好份量,做好標記,制糖時運到作坊中,制出糖立即裝船離開。為做補償,本地所產蔗糖,計諸戶儲蔗數量計算分配。”
諸人再次愕然。
這樣一來,蔗糖作坊豈不連修建倉儲的本錢也省下一大筆?本地各戶還不好有怨言,不但得到配給,他們本身就有契股在里面。
連甘蔗的本錢也省下來,外地之蔗皆是各戶運來的,不制糖便罷,一制糖馬上付錢,作坊什么也沒有出,糖制好了,坐等著收錢。
王昭明默想此節,啞然失笑。
諸人也沒有辦法,誰叫人家做獨門生意呢?可仔細想了一下,確實很公平。
以蔗配糖,就不存在任何欺壓的行為,要么會在另一頭,產好蔗的地方無非就那么幾處,不可能到巴蜀,也不可能到嶺南,也就是江浙一帶,看看能不能從福建擠出一部分,那邊必然會存在一些不公正。然與這邊無關。
連本地的配給,也是人家做出付出,才得到的。
沒有說本地倉耗,這個有,可是蔗皮厚肉粗,時間又短,千分之一損耗就不正常了,能建倉庫的人家也是一個有臉面的人,犯得著為一石甘蔗做下不好的事?是一百文,還是一百五十文?不值。
一個瘦瘦的中年人問道:“那么蔗做幾何?”
剛才鄭朗說過,會商議糖價,但不可能甘蔗送來,白給自己加工,肯定會計蔗價,那么新的問題來臨,若自己花一緡錢買來十石,到蕪湖卻變成了一百文錢,豈不是虧大了?
鄭朗說道:“制作成本你們也看到,除正常的黑砂糖制作外,還使用了一些配料,否則缸里不會有那么多糖渣。但成本與人工基本是固定的,蔗價卻會浮動,多者價跌,少者價揚。蔗價根據你們蔗價的成本,作坊里再賺取一些損耗而定。你們給的蔗價越高,出的糖價越高。反之,給的價越低,出的價也越低。作為本人,還是希望價格稍低一些,價越低越好銷售。正好,你們都在,有的所在地區正是產蔗地區,也知道蔗的價格。你們商議一下蔗價,以你們所計為標準,作坊再出糖價。這個舉動也做后例,每年大家協商一下,共同議價。”
讓他們自己作主蔗價?
高若訥不由狐疑起來,不怕他們說一石一緡錢?
忽然醒悟,高,實在是高!
其實什么蔗價都無所謂,十文錢一石,制出五斤糖,一斤糖收十文錢成本,往上一加,變成十二文。一百文一石,往上一回,每斤一百一十文。
區別還是有的,若是蔗差,制出糖量低,作坊賺的就會少。可敢不敢那樣做,撈取了作坊一些小便宜,可配給的糖,恰是你運來甘蔗制出的糖,差蔗糖少糖份也會低,蔗糖不甜賣給誰?所以明知道越是良蔗,作坊賺的越多還偏要選良蔗。
是無解之題!
諸位商人也意會過來,那個瘦中年人喃喃道:“果然是狀元之才。”
不是做生意,是在謀官,否則還有我們混的?早晚一統江湖,稱霸商林!
是大家的心理作祟,只知道怎樣為自己撈取好處,鉆空子,卻忽視了一件事,議策的簡單易行!
開始商議蔗價。
有人所在的地區本身就產蔗,但蔗也有好壞,來之前有人刻意調查過,差蔗一緡錢能買到十五石以上,這個不予考慮的,好蔗價都在十一二石,四明蔗只有十石,還有運費,路上的損耗,以及江湖的風險,眾人競相購買必須使價格進一步上抬,等等,最后將價格定下來,八石蔗一緡錢。
好蔗肯定還是要虧一點的,但在大家哄抬之下,差蔗不敢用,必然會用次一點的蔗代替,更不可能全是四明蔗,也沒有那么多產量。這也是一個比較公平的蔗價。
鄭朗笑了笑,才將所有契股戶帶進作坊,有蔗價就要議售價。
好一會兒鄭朗出來,道:“我們商議了一下,蔗糖可以分為雪糖、晶白、白、淺黃、中黃、深黃、淺褐、深褐八種,但考慮到細分,必然會產生糾紛,所以售價只分為三種,白、黃、褐,至于比例,雖然太平州不是產蔗良地,然而從種植時,就使用了大量餅肥,蔗種也是從四明運過來的,它的產量、甜度、出糖量比四明蔗不亞多少。”
說著一拍手,衙役又拿出來一根根甘蔗,讓諸人看了看它的長度與粗度,用蔗刀削去表皮,遞到大家手中,讓大家嘗。
這樣做,會讓諸人更能明白。
繼續說道:“大約的出糖比不足百分之五點五,考慮到各位所提供的蔗種會有良莠不齊情況發生,本官將它定為百分之五計算。雪糖與晶白糖大約占去三成五,蔗好比重會更大,蔗差比例會更小。”
比較透明化,但利潤最大的正是這兩種蔗糖。
“白糖會占到兩成半,黃糖大約占到兩成半,褐糖一成左右。按各位提供蔗源供糖,制好后會按八個等份逐一交付,但計價時只計三個等分價格,白糖每斤四十五文,黃糖三十文,褐糖十五文。”
在里面經過反復計算,不能按照當地的甘蔗計算,標準要求過高,稍降一些檔次,蔗源一緡錢八石,原始的糖價每斤在二十文,還有上層糖渣將會釀酒,這個與諸商戶無關,以每石兩百文交給朝廷,下層糖渣再搭配免費的蔗渣以每石二十文錢售給農民做肥料,基本能保住稅務,勞力以及其他成本大約還需要三文錢。每斤蔗糖出來,大約有十二文利潤。
已經很可觀,僅當地就能帶來二十多萬緡錢收益,況且還有各地涌來的甘蔗,涌來的越多,成本越低,利潤越高。
也可以加高價格,畢竟獨此一家。
但讓鄭朗否決,出價低,售價就會低,銷量才會可觀,就是這樣,一等的雪白糖最少能讓商人售出一百文,在太平州能買下兩斗米,兩斤杭州茶,十斤豬肉,或者六七十個實惠無比的大包子,兩人在小酒館里大吃一頓,一件象樣的新衣服,還是絲綢的衣料。
利潤真相也會早晚傳出,其他商人不服。這不是朝廷,就是朝廷專營,也不敢將純利潤加到百分之百以上。
至少現在諸位商人比較折服,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短時間黑砂糖就產生了變化,一定用了一些配料,在他們心中作坊的利潤還下降了一些,大約每斤在七八文左右。
肯定要賺的,這種利潤已經很低。就是再加十文錢,他們敢說不字?
又有一個中年人說道:“后一種糖價呢?”
也是他們關心的,不知會有多少價,有了它,可以對糖霜直接產生沖擊。
糖霜多重哪,好的糖霜每斤以緡計算。
鄭朗再次一笑,道:“那種糖我叫它冰糖。”
諸人想一想它的樣子,琢磨一下,紛紛道:“好名字。”
“它會讓諸人有些舍不得,想要制作它,必須用雪糖與晶白糖制作,還要經過再次過濾,混入蛋清,也就是剛才你們看到的,速度慢,效率低,只是不需要多長時間,僅是天冷之夜一夜之功。但考慮到雪糖的成本,雞子的成本也不計較了。”
大家一起笑起來。
雞子貴,又只摘取其中的蛋清,更貴。但這種糖接近每斤百文,雞子實在不算什么。
“每斤冰糖要四到五兩雞子,諸位,太平州沒有這么多雞子,想制作,也要諸位從各地帶來,但經過揮發后僅會存有半兩左右的比例,它的售價每斤九十文。或者換另外一種方法,以自己所產蔗糖取前兩等白糖制作,一斤三兩的上等雪糖與半斤雞子,與十文錢的成本稅務,換一斤冰糖。”因為速度慢,無論那一種換法,每斤都有二十多文的利潤。
但相比糖霜可怕的價格,這種冰糖的價格與利潤可以忽略不計。
對遂寧等地糖戶沖擊也是必然的,先進的生產力早遲要代替落后的生產力。
但技術傳出,遂寧因為蔗好,也會后來居上,超超蕪湖,成為新的蔗糖基地。
大家轟然叫好。
無論那一種糖的價格,都讓他們太滿意了。
鄭朗又說道:“天色不早,大家先休息一夜,明天冰糖會做好一部分,雖不及兩月后的甜,但諸位可以帶一些慰勞家人。”
“喏。”其實都很急,想回去收購甘蔗,但也不在乎這一夜。
繼續說道:“明天本官還帶諸位看一樣好東西。”
“什么東西?”
“明天便知。”說著站起來要動身。
有一個商人大著膽子說道:“知州,能帶我們去看一看物格院嗎?”
自己也能看,可那些東西畢竟是這位狀元知州發明的,由他帶著姓質不同。
“好,諸位跟我來。”
帶到物格院,魏十娘看了好幾遍,百看不厭,眨著大眼睛問:“鄭知州,那個糖也是物格學?”
“是啊,格物致知。”
“夫子太神奇了,不過我也看過書,夫子僅說格物致知,沒有說其他。”
“他說了,是讓我們想的,人生如夢,眨眼即逝,夫子那有時間想那么仔細的學問。他是指出道路,讓我們后人去走。”
高若訥不以為然,心里想到,你這富國之道是管子的學問,與夫子有何關系?他喜歡管申,但這條道路與管仲也沒有什么關系。
這些人也是蕪湖的投資者,鄭朗耐心講解了原理,可就是他做了講解,也沒有人聽明白。轉了轉,龐大的一行人滿臉驚奇,心滿意足,逐一散去。
當時在狂圈地,猛蓋房屋,不知道做什么,直到秋天來臨,繁榮景象出現,一些人家才漸漸有了主意,有的從鄭朗帶織女過來學習到經驗,從外地請來工匠,制鐵制藥制革,有的專營糧絹,有的做客棧,有的做食鋪,還有記院。甚至有人從外地挖來一些俏麗的行首支撐門面。
夜晚來臨,華燈皆放,許多店鋪掛著大紅燈籠招攬著生意。
有幾人以前也來過蕪湖的,看到后更覺得很神奇。
高若訥與王昭明、陸二郎、施從光還有汪縣令坐在一家酒樓里,臨著窗子,眺望著外面,王昭明道:“變化真大。”
“明年會更熱鬧,”汪知縣自豪的說道。
高若訥則在關心另一件事,問道:“鄭知州,那個糖作坊能盈多少利?”
鄭朗將賬淡淡算了一下,道:“本地甘蔗會帶來二十幾萬緡利益,剩下的就看這些商人運來多少甘蔗。”
“若是五倍,豈不會有一百多萬緡?”
“不會,好的蔗田早就一些契戶圈去,并且我此舉出忽意料,各地未必有這么多甘蔗。大約會是三到四倍。若多了,那會是次蔗,縱然有利,出糖量低,白糖比例小,利也很薄,最次蔗都能虧損。”
“為什么不統一起來出售?”
“不行,我僅分成三等,是為了避免糾紛,但糖出來好次,一是蔗,是為商賈責任,還有熬與淋兩道手續,這兩道手續好壞也決定蔗糖的成色。若是以總糖量計算,作監與工匠會沒有責任感,最終會影響蔗糖的質量。有了風險,就會盡職盡責。”與去年冬天筑圩是一個姓質,為什么事情到了朝廷手中反而很糟糕,大鍋飯前世可怕,這一世同樣可怕。可是鄭朗沒有深說。
“朝廷比額太少。”
“不少了,看一看茶、鹽、酒、礬等專營,朝廷得到多少實利?多是進入大戶豪賈腰包里。這樣與商人共生共存,朝廷只負責監督,經營全部由商人,也是最內行的人負責,干收其利,甚至創之初,不但沒有本錢,還得了大量的本錢做實事,何樂而不為?是人要知足的。就當我不將這項技術交出,由自家謀利。”
施從光與陸二郎一起低下頭竊笑。
鄭朗完全可以這樣做。
就是朝廷中的大佬眼紅得要殺人,都無輒。
“災民的事讓我很麻煩,不拋出這個措施,我沒有辦法安排下去。若要怪,怪當初是那些提議的人,與我無關。連這個計劃我都不想實施,而是順其自然,稍加點撥,言臣找不到麻煩,我也循序漸進,不擔任何風險。太平州舉動,我步子跨得太快。”說到這里,鄭朗一臉怏怏不樂。
這一切,正是七千戶災民導致。
高若訥無語。
鄭朗又說道:“到明年會好一些。”
汪知縣等人又是竊笑。暴利之下,這些商人大賈必然蠱惑百姓種植甘蔗,那么江浙等州官員都會頭痛。但那個與太平州沒有關系。
這個高若訥也不管,朝廷需要錢哪。問:“以后發展起來,能不能有十倍幾十倍的盈利?”
“不會,量多利少,到時候商戶必然會壓價。還有,也不會長久。”
“為什么?”
“會不會有商人從番禺與遂寧將甘蔗運過來?”
“不會,路太遠,不值。”
“那么我能不能與天下人為敵?”
“這有何關系…”
“我在蕪湖,也許沒有人敢碰它。技術是我想出來的,又是為了安頓災民的權宜之計,并且又為國家創造財富,而且想壓迫我低頭。哼哼,除了陛下外,這天下間恐怕沒有幾人。”
高若訥與王昭明苦澀的一笑。
鄭朗又說道:“但還有一個度,他們不會也不敢自找沒趣壓迫我。然而我能不能在太平州呆上一輩子?”
“我明白了。”
“很丑陋是不是?”
高若訥雖喊明白了,但不敢回答。
“但我離開了太平州,若再強行出面,那就成了與天下人為敵。不是天下人,可他們就是天下人。”
魏十娘有些糊涂,問:“你們說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