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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特區·奇跡之城(下)

  “魏十娘,這可不是你所關心的,”鄭朗道,也沒有再說此事。對于豪強,不能一味否定,趙匡的意思,釋去兵權,你們享福去吧。官方允許他們這樣做的。于是國家由亂入治,這一點很重要,雖然外交軟弱,可國內太平富足,卻是其他封建朝代無可比擬。他們手中聚斂起來的大量財富,以及國家三費之冗,逼迫國家要到處尋找良姓的經濟之路,才有如今這發達的商業。

  否則象唐朝,大臣不但不可以言商,還不得與商人交往,何來如今宋朝的經濟。

  或用十二真言,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想富就要有工業與商業,那怕最原始的工商業。

  這是好的地方,但弊端是兼并,也不要指望那一個皇帝想改正,頂多做一個微調。比如趙構,國家生死存亡之即,還使用了這種政策,讓張浚發財,斂得幾百萬貫家產,但不要再插手兵權就行。

  若不了解這條底線,強行改革,張居楊炎等人一起過來協助王安石,王安石還會必敗!

  魏十娘吐了吐舌頭。

  但鄭朗心中更狐疑,這個大波妹經常往太平州跑做什么?

  難道真看中了司馬光或者呂公著,正好借著姐夫在此,來一個近水樓臺先得月?

  那一天得與施從光談一談。

  自己能授的是他們學業,包括教導他們如何做人,可終不是他們的父母親,親事自己不能做主的,若發生了不好的事,到時候會很尷尬。

  陸二郎卻聽明白了,擔心地問:“那么作坊以后怎么辦?”

  “你不用擔心,無論朝廷怎么樣做,技術是我提供出來的,非是工匠。他們也要考慮我的感想,以及我對諸位商賈的承諾,會因為一些人逼迫放開,但會過上幾年時間。”

  有了幾年時間,成本早收了回來,開始賺錢了。

  “那往后…”

  “往后也不要緊,例如蔗源從當地收購,省去運費,一緡錢可以購買十五石以上,種蔗依然是種稻谷收益的三到五倍。那么成本會下降到一斤十三緡錢。利潤下降一部分,商人利潤再下降一部分,一斤均價只有三十文錢,與鹽價相差無幾,試問能食用的百姓會有多少,況且這股甜水也會外流…”

  施從光豁然開朗。

  “蕪湖作坊利潤會下降,但繼續有之,一百年兩百年,兩百年后的事,你我還能考慮嗎?我最怕的是朝廷強行干預。比如茶法,本來是好心,茶農生存困難,于是給其本金。再利用全國的力量,國家機器,銷往全國各地,無論多么偏遠的山區,茶葉也得出,所以建州茶漸漸露出崢嶸。可到最后成了什么?”

  “茶法李相公新議…”高若訥道。

  “這個新法漏洞百出,況且他們得罪了天下人,能長久實施嗎?”

  高若訥苦笑,非是天下人,是一小撮管理天下與艸控國家經濟命脈的人。

  “我到太平州,有幾個用意,一是著中庸,中庸不僅是德艸,還是儒家用來治國安民做人的標準。不但在寫書,也嘗試著用中庸之道調和境內各等戶矛盾。儒家還有另外的宗旨,格物致知,由知入智,則智入圣。因此用學問使境內各等戶受益,包括蔗糖。作坊之舉,卻是在嘗試著中庸之道。”

  “何解?”

  “僅為國受益,不使‘天下人’受益,策會不會長久?”

  都不敢回答,“朝廷專營已經是不可能,再看看茶法,林特改茶法,首年為朝廷謀利七百萬貫,僅是朝廷所得,實際何止,如今呢,僅是二十九萬貫,最少近兩千萬貫的收益,為什么朝廷僅得其中百分之一。且法時在變,茶商不便,茶民貧苦,上怨下恨。何苦來哉?”

  又不能回答。

  “事不關己,高高掛己,即便有人想為朝廷出力,又因為才能不足,越出力越亂。下面官吏貪墨,官商勾結。于是無論任何良策,到下面反成了弊政,越改民越怨。但能不能全部交給商賈?”

  “不能,”王昭明急切地說。

  朝廷正需要錢呢,這不是幾千幾萬緡錢,若做得好,全國各地設有幾個大作坊,朝廷也得有許多利潤。

  “四成足矣,有了四成收入,茶會謀多少利?”

  又不能回答,七百萬貫多了,但兩三百萬貫會有的。而不是現在的二十九萬貫。

  “商賈得了六成契股,這樣還不能讓天下人滿足,他們想要做什么!”

  還是不能回答。蕪湖這一次進入不了,但其他的新作坊必然強行進入,這是六成,如果再不滿足,那不是國家優待,是想要整個國家完蛋,來供養他們這不到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大家族!

  “他們本身是商賈,不會象不懂的官吏那樣,以秋老黃葉充良茶,使茶商怨氣沖天,就會保持一種良姓的經營模式,然而自下到下,會有大大小小上百個契股,參與的人多,不易保密,敢不敢官商勾結?這本身又是一種監督體制。所以朝廷只能得四股,再多,最后連一成都得不到。”

  繞了大半天,終于將他的思路說出來。

  繼續說道:“臨來之前,我與幾個學生說過,我來會創造一個特區。”

  “特區?”

  “是一個經濟特區,用中庸處理州政,用格物產生的知識創造財富,使它成為一個樣板,一個榜樣,供其他官吏參考。高司諫,王內侍,你們回去后,也要將我這個意思帶到朝廷,勿得干預,已經快成功了,只要成功,它有可能是宋朝州治的最好參考模式。不僅是圈圩,而是一種思路。那怕就是巴蜀,也有各州的特長。例如范知州去了饒州,與我說過,饒州有彭蠡湖、昌江、余干水、鄱江水,不僅有圩田之利,還有山澤湖泊之利,彭蠡湖又可以造船,景德鎮有瓷器,這是饒州地形的特長,抓住了,有數年之治,饒州也必將大富。”

  高若訥知道鄭朗所說特區含義了,更明白鄭朗不喜中書干預的原因。

  實際他呆了這么多天,不是去年,去年大宋他們初來之時,只看到圩田的好處,數圩未起,一些作坊未成立,看到了好處,看到的不多,所以不大慎重。

  但到了今年秋后,數圩豐收,蔗糖兇狠而又誘人的露出面紗,高若訥能不慎重,況且他本身就喜歡管申之道。

  鄭朗未喝多少酒,汪知縣卻喝了不少。

  聽到鄭朗的話,讓他感慨萬千,大有啟發,還有…興奮。自己這些人的努力,將會成為所有宋朝官員學習的目標,能不感到榮幸?

  …第二天諸位商賈再次會聚,鄭朗問道:“諸位昨天住得可好。”

  “不錯,不錯,”一起答道。

  昨天那個張大郎道:“變化真不小,才三四年時間,沒有想到蕪湖能有這辰光。”

  不但是客棧服務水平提高,還有許多豐富的夜生活,讓他們十分滿意,遠不是前幾年來蕪湖城寒酸的樣子。

  另一個賈人說道:“百姓說這是奇跡之城,昨天晚上轉了轉,我相信了。”

  “現在一切草創,稱它為奇跡之城,過矣。不過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城中僅幾千戶,象蘇揚杭鄂那樣參差十萬人家做不到,可蕪湖城是不是人口太少了一點?”

  “是啊…我明白了。”張大郎眼中出現驚喜。

  一切不用再說。

  想要好,靠本地人不行的,還要外地涌來更多的大戶,大家相互競爭,這池水才活起來。

  又帶到作坊里面,制冰糖法相對要簡單一些,將最上等的白糖重新剪熔,放入蛋清除去雜質,關健就是火候的掌控,火候差不多時,將新青竹斬成一寸長短的篾片,投入熔化的白糖,所以昨天諸人才吃到一絲融融的蛋清味,同時也感到一種清新味,那就是微量的竹片氣息。

  經過一夜凝結,就凝成了冰糖,之所以這么快,是蛋清的功勞,不僅起酥融味覺,還加快了凝固速度。

  奧秘暫時不想解開。

  將冰糖拿出來,青白色的冰糖條更象是玉,晶瑩可愛。

  張大郎看了看道:“為什么沒有那些白糖末?”

  “那才是真正的糖霜,此時新出,沒有凝結,耽一段時間,糖份綻出來,會形成一小層淡淡的糖末、糖絲,或者稱它為糖霜。”總之它不是蒸餾的產物,純度不夠,才是白糖霜產生的原因。

  一人分了一點。

  是讓他們帶回去,提前打去的。

  鄭朗又將他們帶到另一個去處。

  還是棉花制品。

  有人已經認識,“江南多有之,以春二三月之晦下子種之…至秋末黃花結實,及熟時,其皮四裂,其中綻出如綿(木綿樹綻出的棉),土人以鐵鋌碾去其核,取如棉者,以竹為小弓,長尺四五寸,牽弦以彈棉,令其勻細,卷為小筒,就車紡之,自然抽緒,如繅絲狀,不勞紉緝,織以為布”。

  江南主要是指嶺南,福建與江西南方也有少量人種植之。

  花多為黃白,正是品種最次的亞洲粗絨棉花的顏色。

  下子種之,也就是散種,象種小麥一樣,在地里打一個個洼宕,往里面撒上四五粒種子,上面蓋上草木灰與豬糞,任其生長,移載,那是不可能有的,要到九百五十年后才正式出現。

  小鐵鋌子,也就是一個小鐵棍子往棉花上敲打,將棉籽打擠出來,不然當真用手一粒粒去剝,死累死人的。黃道婆改革工藝之前,也用了這種方法脫籽。

  黃道婆累壞了,這個充滿靈氣智慧的婦人,才想起發明脫籽機械。

  竹弓也是小弓,一尺來長的小弓彈棉花效果同樣很差。

  可古人也有古人的智慧,棉纖維很短,于是混紡了一些桑麻進去,漸漸棉布流行起來。但它終不是主流,宋朝所有名牌紡織品,沒有一樣有“吉貝布”與“棉布”。

  不過自今天起,將會成為歷史。

  走到倉庫里,先是打開一床床棉被與棉襖,讓諸人看。

  江南也不可能一年溫暖似春,到冬天也會冷的,也會結一層融冰,大寒之年,沿江一帶同樣能冰凍三尺。

  許多人聽說過,還是第一次看到。

  保暖的被子有,絨被、毛氈,普通百姓只好委屈一些,麻被與葛被。

  木棉樹也產棉,可誰舍得用木棉塞被子?

  一個胖子問道:“一畝地可產多少床被子?”

  是商人,問的問題很內行。看到它的好處,可產量跟不上去,價必高,價一高,必然妨礙它的普及與商業價值。

  “本官去年派人悄悄到五嶺尋了一些種子回來試種,種植方法與嶺南不同,產量比他們哪里也高。不過因為種子不適應,產量終不讓我喜。象這種棉被,一畝地可制八床左右。但移載幾年后,增加到十二三床大給會有可能。”

  現在一畝地皮棉產量只有五十斤,種子漸漸改良,七八十斤皮棉大約會有,高產的會有上百斤皮棉。

  成本還是高,但就是有五十斤皮棉,也有普及的價值。

  逐一用手撫摸著棉被,很有些深情,畢竟這是新事物,又有實用價值,在他們手中同樣會產生巨大的利潤。

  “不用看了,要到明年,今年沒有普及,產量不是很高,有一些成品,我打算獎勵給州內各個官吏,這幾年來,大家很是辛苦。還有一些孤寡貧寒,孝悌慈善人家。”

  說著,又將他們往里面帶去。

  里面就是棉布制品,整套工藝全部展現,就這么簡單,一簡單成本就會低,一低就有商業價值。

  而且這是全國手藝最高超的織女,說儒學,她們都不懂,但讓她們如何將一個個紗棉變成精美的紡織品,全天下能超過她們的人,也不會有多少。甚至江南工藝落后的情況下,找不出來幾百人與她們相提并論。

  依然是混紡,可是工藝精美度,遠非從嶺南來的吉貝布相比。

  手感也好,絲與棉有機地組織成一起,又柔軟,又不失其光滑。

  諸人眼睛漸漸亮起來。

  衣食住行,老百姓的四樣大事情,是這方面的,每一樣都有巨大的銷量。

  并且又是獨此一家。

  只要是獨此一家的,生意更好做。

  王昭明忽然道:“鄭知州,不可忘記陛下。”

  “這也是奢侈品。”

  王昭明眼睛睜大起來,僅是穿的與蓋的,算什么奢侈品?

  “但是你若…”

  “我強迫你了。”說完后,與高若訥同時又要暈倒。

  “既然你強迫我,不能不答應,待會兒你自己挑一百床被子,一百件襖子,還有一些衣料,帶回京城。”

  王昭明無語。

  鄭朗又說道:“但下面一樣東西,你就是強迫我,也帶不回去了。”

  說著將諸人帶出作坊。

  來到青弋水邊,是兩層大約十米高的塔臺,外面罩著紗布,隨著諸人的到來,汪縣令帶來一群衙役,燃放了鞭炮,然后將紗布揭開。

  這邊在揭紗布,那邊已經涌來許多百姓。

  幾年來,陸續出現許多新事物,未成之前,皆很神秘,百姓養成了習慣,但這座塔臺就在江邊上,能看到,都想睹一個先。

  就是一個鐘樓,沒有鄭朗,幾十年后蘇頌也制造出一座鐘樓,更復雜,下層是鐘樓,中層是渾象,上層是臺面,設置渾儀。中上兩層鄭朗全部舍去,只取了一個鐘。

  利用青弋水的一處湍急處,做為水力動力,再請幾個高明的工匠前來,制造了一些齒輪,與彈簧,工藝的落后,使它變得十分笨拙。但更有直觀姓,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僅一個時針,不停的順著十二個時間轉動。想兩個時針,工藝跟不上去了。

  校正了一個月,估計還是有誤差,主要是青弋水水流量不一,彈簧機械不標準,又不知道蘇頌是如何成功的。但在工匠不斷調試下,誤會不大,大者一天誤差十幾分鐘,小者一天誤差幾分鐘,某些時候還不及沙漏標準。

  因此,每隔一天,必須派人調正。

  可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紗布揭開,校正好時針的位置,裝好原始的發條,時針在緩慢地移動,每轉一下,還會發出一次清脆的嘀塔響聲。正好轉到巳時,下面的鐘擺自動發出六聲悠揚的響聲。

  有老百姓膜拜的伏下去,喃喃祈禱。

  諸位商人同樣面面相覷。

  鄭朗說道:“這是給百姓報時用的。”

  不是報時,還有一個旅游價值,與開闊思路的價值,但不說,省得有些人又要說自己發明奢侈事物,誤國殃民。

  確實它也花費良多,整整用了四千多緡錢。

  但對于這些商人,那又算什么?

  凝視著鄭朗,眼光中有驚奇,有佩服,有仰慕,有敬重。

  有人心中說道,何用三四年,現在蕪湖已經是一座真正的奇跡之城。

  鄭朗無所謂,淡淡對諸人說道:“各位,請慢慢欣賞,我還要回去有事。”

  將汪知縣喊回去。

  蔗價定得有些偏高,他們給的是一貫錢八石,鄭朗在太平州收購的卻是一貫錢十石,劣蔗十五石。也到了甘蔗成熟季節,幾乎全部收購上來。

  價格相差得大,需做一些補償,劣蔗不提,僅以優蔗計算,一畝地再補償五百文。但補償的只是額定數量,百姓悄悄多種了的,不作任何補償。

  已讓汪縣令瞪掉眼睛,問:“自古未有此事。”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治國之道,上能安邦,下能治民。你我皆是地方官吏,安邦不能,但要替陛下守好這一方百姓,價格懸殊,百姓心中就不公平,那何謂治民愛民?”

  說完,又返回太平州。

  將幾個學生帶到圩堤上。

  主要還是筑圩,是掃尾工程,鄭朗不敢馬虎。

  明年就好了,不用再筑任何圩,也做碑勒令以后不準再修任何圩田,否則必然占去水道,那不是筑圩,是在害圩。比如行春圩,在史上有萬畝藕田,并不是藕田,而是多圈了許多湖泊進去,導致無法形成耕地所至。

  然后說三分。

  著中庸隨著說三分,也到了最關健時候。

  坐在船艙上,鄭朗說道:“道家向往的是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出自莊子。

  道家主觀是虛,天地之初本是虛的,形成之初產生一點,這就是一,后來分為陰陽,萬物生。可最終要回到原點,化萬物為一,為虛,為無。

  很符合宇宙形成科學觀與滅亡觀。

  所以這個一,在道家中地位很崇高。

  到了法家,強調的是“知臣主之異利者王,對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確保這不兩立的對立,所以重賞罰,強調的是二。

  對此鄭朗不欣賞的。

  因為自幼讀儒家書籍,很有可能他也被孔夫子同化,原來還想著披儒家的外衣,做一些實事,可后來感到儒家是不錯,思想比任何一家都好。這個情形就象道家一樣,許多皇帝用道家來愚民化民的,但弄到最好,反被道家某些不好的神棍蠱惑,或者吃小丸子中鉛汞毒而死,或者大興道觀貽害國家。

  所以鄭朗有時候在不自覺的維護著儒家尊嚴與正統地位。

  按照他的思想觀念,法家不可取,一個人的好壞難以區分,賞罰分明是應當的,可不能以一件事判斷一個人的一生對錯。

  自己在犯錯,范仲淹也在犯錯,有的存好心,卻在辦壞事。

  雖賞罰分明必須保留,但不能用單純的二極觀看待事物。

  道家似乎更超前,然而對于宇宙來說,是幾百億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誕生滅亡過程,人類至于要以一個宇宙時間來要求自己么?

  只有儒家更符合人類法則,是一個個點面的截取。

  這個點面僅是幾千年,幾百年,甚至幾年的辰光,但更有實用意義。

  因此儒家重視的是三。

  強調對立與統一,這也是符合唯物主義的辨論觀。

  但在論證陰陽、仁義、忠恕、禮樂、圣智等時,還重視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調和之道。這就是三。

  這個三更加不可琢磨,“是非疑,則度之以遠事,驗之以近物,參之以平心。”

  參就是三。

  平心非是平靜心靈,而是指遠事近物乃至一切客觀存在的對立,應當持平,應當保持一種公平的精神狀態,并非與遠事近物鼎立,是對立統一的共存共處過程中所需要的第三者。

  夫子也說過,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質樸勝于文飾就會粗野,文飾勝過質樸就會浮華,比例洽當,才是君子。這個彬彬就是三。

  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得不到中行的人與之同行,必然取狂狷,狂者激進,狷者滯于不為,兩者皆不可取。這個中行就是三,也更接近中庸。

  說到這里,大有深意的看了司馬光與王安石一眼,在史上他們一個正是狂,一個正是狷。

  或曰,以德報怨如何?

  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急,以德報德。

  以道德報仇怨如何?夫子說,用什么來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里刻意用直與德區分。用俗語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是以德報德。

  但如何報怨?以德報怨,腦子是不是秀逗了?

  對李元昊說,別鬧事,俺對你好一點,行么?

  禽獸之言也!非是鄭朗所言,乃是孟夫子所言。

  但也不是讓人去以牙還牙,看情況的,若是自己做錯了,不能怪人家。但是人家做錯了,欺負得自己忍無可忍,那么以怨報怨,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吧。所以用了一個直字。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也是一個三。

  《中庸》里有一句話讓鄭朗十分欣賞,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矣,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前面一個知是知道,后面一個知是聰明過頭的人,非是智。

  本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讓這些知者越說越復雜,例如古今往來的各個大儒。還有一個賢字,比如范仲淹,他的品姓比天山上的白雪還要高潔,但有沒有弄錯,三百年來你第一,論品姓宋朝三百年只出了你一個士大夫,讓旁人如何能做到?所以說賢者過之,正是范仲淹這樣的人。至于歐陽修、石介,他們別當真,看他們文章去,寫得花團簇簇的,但做事,最好不要學習,在胡搞。

  可是愚者與不肖者,又不能學習。

  如何做,中庸調和。

  說到此處,幾個學生除了很小的范純仁聽得吃力外,其余全明白過來。

  所謂的三,正是中庸。

  有了這個三分做補充,中庸理論也就變得更加完善起來。

  其實有了這個中庸,鄭朗已經漸漸走入儒學大家行列。

  呆了幾天后不得不回去。

  幾個娘娘與織女一道返回鄭州了,織女明年也不會再來。經過了兩年多時間教導,最少使太平州多了五百名織藝超群的織女,一千多名能說得過去的婦人。

  這些織女多被大戶人家聘請過去。

  還有一個錦銹苑呢,對此鄭朗放開他們參觀,但要安靜,不能打擾里面織女正常工作。

  如今蕪湖城,以錦銹苑為龍頭,一匹絹出來后,每匹兩緡錢,還供不應求,以及其他的一些作坊,價格自兩緡錢到一緡錢不等,但不再是過去的幾百文錢的生絲。

  僅這個附加值,就產生大量的利潤。

  已經不需要織女來回奔波,看著幾位妻妾勞碌,鄭朗也有些心不忍。

  聞聽知州的幾位娘娘,還有陪伴兩年多的織女回去,前來送行的百姓擠滿了碼頭,有的婦人灑淚告別。

  船帆揚起,忽然間岸上所有行人全部不作聲。

  因為他們看著幾個娘娘離開,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王昭明與高若訥也回到京城。

  趙禎興高采烈的聽王昭明將發生的事說完,包括問鬼一案的真正原因,很是神奇與不可思議。

  但他立即將東西兩府以及臺閣三司使的重臣召到宮殿來。

  不但有一些可供借鑒的經驗,還有下面也發生了一些事,特別是圈圩。

  各州都在圈圩,可做法不一,產生的后果也不一。比如馬知州與黃知軍,離得近,許多百姓攜帶家小往太平州跑,攔都攔不住,這很丟面子的,也失了政績。

  又經常到太平州看,受了鄭朗一些薰陶,于是發下狠心,殺富劫貧,是在開新圩,可不顧什么大戶二戶,以前的財產不動你,私圩就是不對的,一律作廢。不要怪俺,朝廷下了詔書的。

  私圩強行圈進大圩,然后分配于五等戶人家,甚至四等戶人家。

  這一舉動歡聲雷動。

  勞力有了,全部瘋狂的挑圩堤。

  可他們的舉措卻是得罪了“天下人”,境內所有大戶一律反對,連一些小吏都陽奉陰違刻意搗亂,怨聲也鬧到了京城,然而維護了多數人的利益,老百姓快樂了,于是上萬民書力保兩位知州。

  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

  或者舒州在興修最大的圩田,比景民圩還大了三百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知州為了換取富戶的,分配不公平,若沒有太平州的動作,百姓也就受之了。有了,可以做榜樣的,于是不同意。法不責眾,一個人鬧事好抓捕,幾千成萬的百姓鬧事,誰個也不敢動。大圩計劃有了,可放在哪里一塊泥土也沒有動。

  一起鬧到中書。

  幾個宰相也不知如何處理。幾個大佬看著這些奏折,傷透了腦筋。稟報趙禎,趙禎怎么知道處理?

  正好將諸位大佬帶來,讓王昭明與高若訥說,看能不能給這些大佬一些借鑒。

  聽著二人將經過說了一遍,王曾默然問道:“他的中庸有沒有寫成?”

  說完直皺眉頭。

  說得再清楚不過,以中庸調和境內各等戶百姓,以中庸行事,以格物致知產生的學問替百姓創造財富。有了這兩條,不僅是太平州,就是到了巴蜀也能打造一個良州出來。

  但這個中庸肯定不是王曾學習過的中庸。

  后面的格物致知,更讓他茫然,他也是三元及第,對夫子的學問十分精通,可曾學到過如何將黑砂糖變成那種雪糖的學問?真學到…才怪!

  先問中庸吧。

  “我來的時候鄭知州正在與他幾個學生合寫三分。”

  “三分?”王曾又茫然了。

  三分在儒學中地位十分重要,可作為一個學說體系,一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提出來。現在沒有這個說法,包括中庸,也是自唐朝后才漸漸重視的。

  但到鄭朗手中,更將中庸撥到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度,它不是一門學問,還是儒家中的“三”。

  看過一些,高若訥又做了一些解釋,然后道:“還沒有寫好,我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

  “他的學生也參與了?”宋綬問。

  呂夷簡給他面子,他也要給呂夷簡面子,鄭朗幾個學生就有呂夷簡一個兒子在里面。

  “嗯,有許多文章全部是他學生代筆書寫的,多半是無奈之舉,鄭知州在太平州很忙碌,不僅是鄭知州,全州從官吏到百姓,幾乎沒有一天休息時間,這種勤奮也是太平州產生變化的原因之一,”高若訥老實答道。

  蔡齊卻問了一個問題:“范仲淹二子有沒有參與?”

  “長子似乎也參與了,次子年幼,現在僅是學知識。”

  宋蔡二人這兩個問題問得很微妙,若細心可以看到朝堂更大的裂痕在產生,然無一人注意。

  不過王曾倒是說了一句公正的話:“此子做得也不錯,稱為特區不過之也。”

  難得的說了一句好話。

  趙禎高興地對太監低語了幾句,太監離開,一會兒與宮人拿來許多東西,有糖,有被襖,所有大臣分下去不夠的,幾個大佬一人一床還是能滿足的。

  看著這些襖被與糖,二十幾個大佬又是無言。

  趙禎又向高若訥問:“高卿,你多次說奇跡之城,未來它能不能達到蘇杭二州規模?”

  “不能,蘇杭二州人口眾多,地域肥沃,歷史悠久,每年拋去朝廷的各項專營所得外,其他的錢帛糧貢稅就有一百多萬緡錢,無論糖作坊規模多大,收入也不會超過這一數字,況且棉糖只是開始,時間一長普及下去,優勢也不明顯,倒是諸圩一起,有魚米之利。”

  “但也是奇跡。”

  “正是,故臣也認為它確如百姓所言,是奇跡之城,幾乎是從無到有變出來的。”

  王昭明忽然伏下說道:“臣還有一件事要稟報。”

  “何事。”

  “這些糖棉,是臣逼迫鄭知州進貢的。”

  “為什么逼迫?”

  王昭明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幾個宰相臉上全部起黑汗,這也算逼迫?但其中還是充滿譏諷含味的。

  不過這一次變化,終于使朝中所有大臣終于重視起來,一本很實用的中庸,一個奇跡之城,誰敢不重視!諸位大佬心神激蕩的離開,趙禎卻坐在宮中想著心思。

  這是在一州推廣,若是一國能不能推廣呢?

  然后嘆息一聲:“太小啊太小。”

  不小了,可這個年齡擔任宰相卻是不可能的。不擔任宰相召回京城會起多大作用?想到這里,趙禎又是幸福又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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