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一言驚醒 文怡坐在馬車上,回想起方才在武德廟里秋檀說的話,忽地眼圈一紅,便掉下淚來。
她若早知道康王世子會如此行事,當初哪怕是他摔了個稀爛,又或是被人踐踏到了泥里,她也不會看他一眼、為他說一句話的。果然,太過容易心軟,就會給自己招來禍患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幫助的是前世的生死大仇,只是稍稍起了憐憫之心,結下善緣,倒也罷了,今后便是因他吃了虧,也只當是自作自受,可她萬萬沒想到,會因為這一時的心軟,便連累了柳東行 柳東行前世同樣有過出征北疆的經歷,但那時候他未必是在京南大營,尚且落得個毀容殘疾的下場,這輩子他要冒的風險要大得多了,萬一他有個好歹,那該如何是好?
柳東行自幼被叔嬸壓制,如今好不容易考中了武進士,眼看著就要出頭了,便是被派上了戰場,憑他的手,說不定不但能保住命,還能立下大功,后前途似錦,再不濟,象前世那般,受了重傷回來,好歹也有個不小的官職。可如今,因為康王世子的緣故,太子已經知道他了,若是康王世子朱景深一心要為難柳東行,在太子跟前進讒言,壓制柳東行在仕途上的發展,又該怎么辦?
文怡五指緊緊掐住馬車的窗棱,腦中一片混亂。她甚至想到,莫非自己與柳東行是注定了有緣無份?前世自己因為段可柔的話,憤而出家,就放棄了這門姻緣,今世兩人好不容易定了親事,柳東行卻又要出征,將來的仕途也為她所累…若不是因為她,他的未來是不是就會好過一些?
冬葵坐在車廂一角,見文怡面色越來越蒼白,眉間隱有傷痛之色,心下愧恨更深,當即便伏下去,哭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自作主張,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文怡聽到她的話,愣了一會兒,方才漸漸回轉,低聲道:“你雖有錯,錯卻不全在你上…當即便是將事如實跟我說了,結果也不過是這么著…我與柳大哥之間種種,你是最清楚不過了,我又怎會再理會別人?再說,那只是小定禮,親事其實一早就說好的,不管誰要攔著,都不會有所改變。到頭來,小定禮仍會進行,康王世子也仍舊會不高興…他若是個知進退懂禮數的,就該遵守諾言,放手不再糾纏才是,可他還是向太子進讒言了。難不成是你逼)的他?我還沒糊涂呢,誰才是罪魁禍首,我心里清楚得很。”
盡管她這么說了,冬葵仍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是…若奴婢當初跟他說清楚了,興許就沒有后面的事了…”
“說清楚什么?”文怡松開了掐住窗棱的手指,軟軟地靠著車背,“難不成你要跟他說,我與柳大哥兩相悅,早就有私了么?就算你說我對這門親事并不反對,他也未必就肯放手,不然,我定了親事后,他又何必再派人去查柳大哥的事,然后將柳大哥推上戰場?”她早已認定康王世子朱景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自然不會認為他會突然變得心慈手軟了,苦笑著搖了搖頭,“結果是一樣的,這真是前世的冤孽…”
可不是前世的冤孽么?前世朱景深一劍害了她的命,今世他又一句話將她的未婚夫婿推上了兇險的前線。這兩輩子的新仇舊恨,她只要活一,便再也忘不了 文怡緊緊地握了握拳,但隨即又松開了,渾都好象沒了力氣。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再悔再恨也是無濟于事的。既然是她連累了柳東行,那就把這輩子都陪給他吧,他若平安歸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兩人后成婚,她必會為他把家里打點得舒舒服服的,便是他傷了、殘了,甚至丟了命,她也認定了他,絕不會棄他而去 拿定了主意,文怡開始將思緒從悔恨中移開,見冬葵仍舊在哽咽,便淡淡地道:“起來吧,錯雖然不全在你,但你仍舊是做錯了,我不能因為你是邊親信的大丫頭,便輕易饒了你。回侍郎府后,你將差事交給秀竹,便回自己屋里去,若我沒有吩咐,就不許出來,直到我說放你為止,另外再扣半年的月錢,你可服氣?”
冬葵是一家子都在六房,上有年邁的祖母,下有年幼的小妹,雖然人人都有差事,但月錢卻是不多的。文怡記得她們許家還有一門親戚,不知是叔叔還是姑姑,賣在了平陽城里另一戶人家,處境不大好,家里的男孩兒還有病在,因此許家每月還要拿出些錢來接濟他們家。冬葵是大丫頭,半年的月錢是一筆大收入,就這樣沒了,許家必定要苦捱上幾個月了。不過許婆子是盧老夫人院里侍候的,時常得些賞錢,倒是不怕她家會打饑荒。
冬葵聞言,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感激地磕了個響頭,哽咽道:“多謝小姐開恩”待起了,抹了眼淚,又小心勸道:“奴婢有錯,不敢多言,只是小姐邊的差事,不如交一些給何嫂子,又或是從外頭買個家清白的小丫頭進來使喚。秀竹…雖然事事都明白,卻未必可靠,等閑的差事倒還罷了,別的…”
文怡知道她說的是往柳東行、羅四太太、李太太以及聶家大表哥家送信或是到外頭去打聽消息等差事,并未多心:“我心里有數。買人就算了,如今又不是在家里,沒得惹人閑話。趙大家的兼著出門的差事,再把何嫂子調進來,外院和嬤嬤邊就都沒了人,多有不便。況且秀竹自從上回那件事后,已經明白了許多,再試一試也可。若有要緊差事,我自會斟酌。”冬葵便不再多言。
馬車一行到了李家,文怡與羅四太太一道去看望了李熙,見她倚在長榻上,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左邊腳踝用白布緊緊裹起,散發著淡淡的藥味,便知道她定是傷得不輕,連走路都有問題了,不然也不會如此無精打采,自然是安慰個不停。
李太太卻笑道:“她素來好舞刀弄槍的,也不是頭一回弄傷自己了,只不過這回請的太醫不是北邊跌打醫館里那些好說話的大夫,三申五令不許她下地,她才哭喪著臉罷了,你們別叫她哄著了,回頭當心一不留神,就答應了她什么話,等醒過神來,不知該怎么后悔呢”
羅四太太聽得笑了:“照盧姐姐的說法,莫非是已經吃過虧了?”
李太太聞言一愣,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李熙不滿地嘟囔了幾聲,也不知道說的是什么,文怡便小聲安慰她道:“別著急,等養好了傷,你上哪兒去都行,若是這時候管不住自己,傷勢加重了,豈不是更耽誤功夫?”
李熙歪歪頭,嘆了口氣。
李太太見狀便知道她把文怡的勸說聽進去了,微微笑了笑,對羅四太太道:“你們來得巧,今兒有新鮮的黃花魚,好大一條呢,我這就叫人燒去,你們留在家里吃頓飯吧。咱們到前頭說話去,讓孩子們自己聊自己的。”羅四太太笑著謝過,便隨她出去了。
屋里只剩了文怡與李熙兩個,文怡便問了些怎么受的傷,吃了什么藥,太醫又囑咐了什么話之類的問題,李熙隨意答了,便盯著她的臉瞧,直到文怡覺得不自在了,問:“姐姐瞧我做什么?”李熙方道:“我看你眉間有郁色,可是有什么難過的事?”
文怡怔了怔,勉強笑著直起了體:“哪有?想是今去了武德廟,有些累了。
“你又哄我”李熙挑了挑眉,“你還有什么事可愁的?不就是為了柳東行要去邊疆打仗的事么?去的人多了,我聽說你這未婚夫婿的武藝是不錯的,又是個從五品,你還擔心什么呢?”
文怡見她這樣問了,只好坦白道:“我聽說他被分派到的京南大營…每逢大戰死的人就特別多,足有三成…”
李熙嗤笑一聲:“這是哪里的謠言?京南大營每次打完大戰,都會減員兩三成,但那些人可不都是送了命,還有許多是因為立了功勞,升遷了,才會被調走的。是誰以訛傳訛,把實傳成這樣的?”
文怡不由得一呆,旋即驚喜:“這么說,那京南大營的精兵每次總會遇上最兇險的戰事的傳言…”
可惜李熙隨即而來的話卻澆了她一頭冷水:“這倒不是假的。京南大營的兵最是兇悍,死得多,但立的功勞也多。名門子弟生來便有了青云路,但那些尋常人家出的將官,沒有那樣的福氣,想要出人頭地,自然就要拿命去拼了。這也沒什么,京南大營的撫恤銀子比別處都高呢,只要進去了,為了保家衛國,就算送了命,家里也有人照應。聽說那里還有苦囚營,營里都是犯了死罪的,為了能把罪過贖了,掙一個自由,那些苦囚比尋常士兵都要拼命。我在北邊時曾聽人說,有一個死囚,原是個強盜,最是兇悍不過,本來是要處死的,到了營里,正好趕上北疆有戰事,居然叫他砍翻了敵軍一什人又抓住了敵軍的斥候,結果不但掙得了命,還在邊地做了個小把總呢。”
文怡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只是為柳東行擔憂:“那柳大哥怎么辦…他還沒上過戰場呢…”
“誰是一生下來就上過戰場的?都有第一次,等打過一仗,只要不是個孬種,很快就會習慣了。”李熙有些不以為然,“你是過慣了太平子,沒在北疆歷練過,所以才會這樣愁來愁去的。要我說,還是放寬了心的好,不然等他真的出征了,你要怎么熬過去?便是這回他平安回來了,以后要再去呢?”
文怡睜大了眼,幾乎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柳東行這一次出征,就夠叫人擔憂的了,不過見了李熙的反應,她又有幾分不甘:“他是我未婚夫婿,要上戰場了,我心里擔憂,也是人之常。我知道我不象你,是久在北疆,見慣了世面的,心里只知道害怕,一聽到消息,便手足無措了,倒叫人笑話…”
李熙忙道:“我不是笑話你,只是勸你想開些。以前在北疆時,每次有戰事,我爹要上城頭,或是出城去,我娘也是要擔心的,但該做什么,還是會做,總不能因為擔心,便把正事丟下了。北邊可不象京里這么太平悠閑,女眷只要在家里擔心自家男人就好,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哪里還有閑心去想東想西?”
文怡略紅了紅臉,又有些好奇:“你們都要做些什么?”
“要做的多了去了。”李熙道,“我娘她們要給將士燒飯、洗衣服、做衣裳鞋子,若是蠻族難打,我們還要幫著燒滾燙滾燙的油,或是往木板上釘釘子,若是懂醫術,還要幫著照料傷兵呢。什么事都要做,忙得厲害的時候,一整天都沒功夫喝口水,我娘說,到了那個時候,她連我爹在做什么,都顧不上想了,更別說擔心。”
文怡心下大感佩服:“北疆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
李熙撲哧一聲笑了:“這固然是真話,但你也別小看了南邊的人。我在京城也認得幾個將士家眷,她們是不用幫著做那些雜事的,卻也全都安心守在家里等消息呢。有人問過她們,為什么不怕?她們說,怕是怕的,但該做的事還得做。家里的男人在外頭打仗,她們要幫著照應家里,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不然,家里有老子娘或是小兒女,老婆卻是個不頂事的,男人跟蠻族打起來了,說不得還要分心去想,家里不知如何了。那可是要送命的”
文怡心下一動,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明白了。”光是在這里發愁是沒用的,她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李熙卻有些糊涂:“你明白什么了?”
文怡笑了笑:“我會放寬心的。”既然柳東行有出征的勇氣,她也要有在家中等候消息的勇氣,不然就真的辜負他了 她抬起頭,對李熙笑了笑,轉而問起了軍衣、盔甲之類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