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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夫妻夜談

  柳復看著手中剛剛得到的密報,眉眼一挑:“京南大營的從五品?哼,便宜他了!”

  柳顧氏早已將身邊侍候的丫頭婆子全都趕了出去,此時屋里只剩下他夫妻夫人,聽到丈夫這么說,忙問:“怎么?我聽說這京南大營是要直接派赴北望城的,兇險得緊,那小子怎么還能占得了便宜?”

  柳復不耐煩地瞥她一眼,將密報放到燭火上燒了,再扔進水盂里,方才靠向椅背,伸了伸懶腰:“你知道什么?進了二甲的武進士,一般都是封的五品,四五十名開外,才有可能封到從五品呢。東行那小子的名次如此靠前,卻只有從五品,定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腳!”

  柳顧氏聽得有些糊涂了:“這難道不是好事么?那小子雖說認得幾個將門子弟,但指不定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人家也不會這樣為難他。如今他官兒做得比別人小,去的還是如此兇險的地方,不定什么時候就把小命給丟了,從此再不是我們家的心頭大患!若他死前還能立點功勞,說不定朝廷還有嘉獎給咱們柳家呢,到時候咱們給他在祠堂里立個牌位,再給他過繼個嗣子繼后香燈,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心下一動,若是兒子娶了媳婦后,能多生幾個兒子,過繼一個給大房,日后他們這一支就更加名正言順了,只是不知柳東行能不能撐到那時,嫡長孫卻是萬萬不能送出去的,若實在不行,索性就把兩個庶子過繼一個給柳東行的父親,省得他們在自個兒眼前晃眼,既是庶出,便是過繼了,日后想要爭那族長之位,也是不成的。

  此時此刻,她已經把柳復實際上也是庶出的事實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柳復卻不以為然地道:“你以為他做的是從五品,就比正五品差?若在別處倒也罷了,但在京南大營里,正五品的武官,卻是不如從五品的好呢!”

  柳顧氏聞言一愣:“這是什么緣故?”官做得大的反倒不如做得小的好?一樣的武官,一樣的將軍銜,難道還有什么特別之處?

  柳復冷哼一聲:“在別的大營倒罷了,在京南大營里,五品的武官,一向是要留守中軍帳的,不是做文書,便是押運軍資輜重,相比其他人,要安全許多,卻也不容易立什么功勞,若是輜重有個差遲,隨時隨地都要吃掛落,是個最不討好的差事。但從五品卻不同,可以獨領一軍,雖只有五百人,但無論守城還是出擊,都能參與。只要不是個廢物,一場大戰下來,想要立上幾個不大不小的功勞,簡直易如反掌。連平民百姓之家出身的將官,到了那個位置上,都能立功,更何況東行的武藝在會試中是數得上號的。這項任命,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吃了大虧,其實只要他能熬出來,日后的青云路便無人可擋了!”

  柳顧氏大吃一驚:“那…那怎么辦?!難道說這是東行故意托了人,把自己弄到那個大營去的?”她還以為他這一去,必定會九死一生呢,沒想到反而便宜了他!

  柳復卻搖了搖頭:“雖是個立功的好機會,風險也太大了些。若果真是東行自己的意思,那就等于是拿自己的小命來拼!這小子還沒這個膽量,年紀輕輕,才考了武進士,分了家又訂了親,他還有大把好日子要過呢,才不會冒這個風險。”

  柳顧氏聽了,倒有些不明白了:“那…那還會是誰?他幾時認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

  柳復皺了皺眉頭,他記得密報里曾提過,柳東行的任命原是錦陽駐軍所的副將,卻在送到東宮后,改成了京南大營的武略將軍,莫非柳東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睞?但他也曾打探過與柳東行有過來往的京城權貴,除了幾個將門子弟,就沒別的了,若不是能時常從通政司那邊得到些消息,就跟一個尋常世家子弟沒什么區別,太子更是不曾與他有過交集,又怎會獨獨看中了他?想必只是偶然吧…

  柳復低頭想了想,決定將此事暫時按下不表:“他若認得了什么大人物,又哪里瞞得過我們?況且,若他真的有了靠山,想要立功升遷,是輕而易舉之事,犯不著冒如此大的風險。咱們且冷眼看著,若他一去不回,此時猜得再多,都不過是白費力氣,若他果真立下大功,錦衣還鄉——”他目光一閃,微微翹了翹嘴角,“想要在朝中站穩腳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從前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知道與我們慪氣,等到他功成名就了,就會知道獨木難支的道理。沒有我們,他在朝中孤立無援,可是連太平日子都過不成的。我們又是他的長輩,把他撫養到這么大,又讓他有了出息,若他對我們有半點不敬,光是御史那關,就過不了了。”

  柳顧氏聽得撫掌大笑:“老爺果然英明!那咱們就安心等他的消息吧。若他回不來,那是他的命!若他回來了,一個孝字壓下去,他就得乖乖聽我們的教訓。便是分家出去了,他也仍舊是柳氏一族的子弟,想要壓倒我們?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他敢不聽話,管叫他被千夫所指!”

  柳復微微一笑,卻又想起另一件事:“有件事你要留心,如今東行得了正式官職,不知幾時要到京南大營去報道。想來北疆軍情告急,圣旨既說了大軍下月開拔,他又是新官上任,需要時日熟悉差事,應該不會有太多空閑才是。你要仔細,避著他些,別叫他尋著了空子,找上門來商議給他父母請封誥命之事。“

  柳顧氏吃了一驚,這才想起來,按朝廷律令,五品以上的官員受封,是要連其曾祖父母、祖父母以及父母妻室一并封了的,生者稱為“誥封”,死者稱為“誥贈”。如今東行得了從五品的武職,萬一向朝廷請封,那豈不是要把他的身世當著全京城的人的面攤開來?容氏太夫人的元配身份是族里公認的,做不了假,柳東行也不可能做假,而姚氏太夫人出嫁的日期,卻也是京城上下皆知的。這下柳尚書的尷尬出身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她忙道:“從五品比起五品還差著半級呢,東行還夠不上資格,哪里就能夠請封了?”

  柳復冷笑:“平日里從五品的官,朝廷也是照樣誥封的。即便這回我們拿著品階為借口擋了,等他立了功從北疆回來,升到了五品以上,便再也擋不住了!”

  柳顧氏氣悶地咬咬牙,罵道:“那他還是死在北邊的好!瞧他那陰沉沉的性子,也不象是忠烈之輩,指不定會在北邊闖下什么禍事,連累了柳家的名聲呢!”

  柳復淡淡地道:“話不能這么說,他本不是個蠢人,又有些小心計,怎會無緣無故闖禍呢?以他的武藝,立點小功勞還是不難的。”

  柳顧氏撇撇嘴:“他一個小孩子,便是學過些武藝,又能有什么大本事?北疆是什么地方?他會點花拳繡腿,就能打仗了?還想立功呢,當心把小命送了!”想了想,神色倒是放緩了些,“若是那樣,倒也不是壞事。他自個兒把小命弄沒了,咱們也能省事些,免得還要整日為他煩心。族里那些老頭子,也就不好再說我們虧待了他。”

  柳復眉頭舒展,雖無笑容,卻有幾分笑意,低頭緩緩喝茶。

  柳顧氏卻頓了頓,忽然嘆道:“只是可惜了九丫頭,雖說脾氣倔些,又不知好歹,畢竟是顧家的女兒。若是東行回不來,她豈不是要守望門寡?真真可惜了!”

  柳復瞥了妻子一眼:“又不曾過門,東行死了,把她再另許一家就是了。我們柳家不會不點頭的。”那個女孩子他見過,容色雖不算十分出眾,倒也清麗端莊,還是嫡出,仗著侍郎府侄女的名頭,不難找人家,且看她的性子,不是個軟弱的,倘若有些造化,顧柳兩家也能添一門得力的姻親。

  柳顧氏卻道:“不成的,我們顧氏一族素來規矩嚴,定了親的女兒,若是未婚夫沒了,必是要守節的。顧家可沒有再嫁之女。”但一想到這還是長房做主時立下的規矩,如今族長已經換了人做,她又有些拿不準了,“光是為了家族名聲,九丫頭就難再許人了。”二房一向講究禮數,應該不會自打嘴巴吧?

  柳復有些不以為然。他們這樣的名門望族,雖然人口眾多,但是兒女資質不一,未必個個出眾,但凡有個好的,就該仔細教養,日后安排一門好親事,也能給家族添個助力。若是已嫁之女,夫婿死了要守寡,倒也罷了,還能得一個貞潔名聲,給娘家增光,但未出閣的女兒便是守到死,也掙不回一個貞節牌坊,頂多是在鄉間名聲好些罷了,平白浪費了一個聯姻的好人選,得不償失。他若是顧家族長,斷不會做此蠢事。所謂百年望族,其實族規中多有不合理之處。

  不過,他畢竟姓柳不姓顧,頂多是在心里嘲諷幾句罷了,倒也不會在妻子面前說她娘家族規的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道:“這件事現在說還太早了,咱們且看眼前要緊。寧哥兒的婚事籌備得如何了?你那二哥二嫂幾時才能上京?不會誤了吉日吧?”

  柳顧氏聽了這話,倒有些訕訕的:“婚禮上要用的東西,才得了三成罷了,新房也才開工四五日,哪里有這么快?京里派去平陽送信的人,就算是騎了快馬,這時候算來也不過才到平陽,二哥他們還要準備五丫頭的陪嫁…老爺,一定要在五月里完婚么?實在是太趕了,再往后延些日子,也是使得的。咱們就這一個兒子,婚禮太過草率…”

  “寧哥兒雖是嫡長子,但他還有幾個小兄弟呢。”柳復打斷了妻子的話,“況且那件丑事也鬧得太不堪了,再拖下去,夜長夢多,還不知道會出什么變故。倒不如早早辦了婚事,絕了后患才好。你瞧瞧他如今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若不讓他趕緊把媳婦娶回來,萬一他又忽然改了主意,鬧著要娶你那六侄女,那可怎么辦?!”

  柳顧氏訥訥地道:“哪兒能啊?這婚事是他自己點了頭的,他再糊涂,也不會…”又露出了幾分不安:“老爺,我聽到府里有人在議論,說…說你急著讓寧哥兒娶親,是想…”她偷偷看了丈夫一眼,“是想讓五丫頭過門后接手家務…”

  柳復漫不經心地捧起了茶碗:“說起家務,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前些日子我在外頭聽說,你那五侄女在侍郎府住著,管家時太過嚴苛,不但常常數落幾個姐妹,連寄住的親戚家的女孩兒,都受了她的訓斥,可是真的?”

  柳顧氏一愣,忙道:“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五丫頭的性子最是嫻靜溫柔,又怎會是個嚴苛的人呢?”

  “那就最好。”柳復道,“管家嚴些沒什么,但分寸卻需把握好,姐妹不睦,未免有不悌的嫌疑,數落客人,更顯得不知禮數。你要跟你娘家人打聲招呼,讓你五侄女趁著還未嫁過來,趕緊把這些壞毛病都給改過來,省得日后給我們家抹黑。”頓了頓,補充一句,“我給寧哥兒改聘這個媳婦,就是看中了她性情嫻靜穩重,若是連這點好處都沒了,傳出去,我也要沒臉的!”

  柳顧氏忙應了,再三保證會提醒娘家人,柳復隨即囑咐了幾句閑話,便聲稱要去書房看會兒書,起身走了。柳顧氏看著他朝白姨娘的院子方向去了,暗暗咬牙切齒,又隱隱覺得自己好象忘記了什么,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柳家夫妻這番密議,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如今安坐侍郎府,卻是在偷偷照著李春熙教的款式,在給柳東行做貼身的小甲。這原是李太太從前給李大人做小甲時用的秘法,只用小片的絲絮,再以特別的針法連接起來,貼身穿著,既輕巧,又能在刀槍刺入身體時,減低一點傷害。

  文怡那日在李家特地花了半天時間,習得了縫制的針法,回來后便日夜趕制,又因為怕被人發現,每日都讓秀竹在門外把守,待一有人來,便趕緊把東西收好。如此做了大半個月,眼看著快到月底了,方才做好了一件絲甲,又有兩雙結實的鞋子,并三套便服。她想著東西做得多了,就不方便送出去,便特地嚴嚴實實地打了個包袱,正要命人悄悄給羊肝兒胡同送去,卻聽到秀竹急急來報:“小姐,二老爺和二太太到了,還有…還有我們老夫人也來了!”

  文怡一愣,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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