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有些時候,你會覺得它特別的漫長,好像永遠也過不去了似的。
可有些時候,時間就像是噴射戰士肚子里的存貨,一不留神就全躥出去了,躥的人猝不及防。
袁樹就有這種感覺,因為他一不留神,三年已過。
建寧三年的三月初五,清晨時分,一份情報從雒陽經由賈詡之手轉送到了茂陵縣一心會總部。
會長秘書程立程仲德一夜未歸,代替身居草廬為馬融守孝的袁樹接下了這份情報,展開來看了看,神色微變。
而后,他立刻找來了袁樹親衛許崇,讓許崇帶著這份情報去找到袁樹,說一下具體情況,請袁樹盡快來一心會總部商討此事。
年已十六、身高已八尺有余的許崇帶著情報縱馬奔馳,兩炷香的時間之后便來到了袁樹現在居住的草廬。
他栓好了馬,快步跑到了草廬門口,使勁兒拍打著草廬關閉的房門。
“老大!老大!快起來,大事!有大事!”
他一通奪命連環拍、降龍十八掌,招招迅猛,勢大力沉,草廬的門在他的拍打之下瑟瑟發抖,眼瞅著就要撐不住了。
好在房門被從里面及時打開,免遭橫禍。
年已十五的袁樹尚且比許崇矮了小半個頭,不過他的氣勢明顯更強,許崇一看他的表情,就有點畏縮。
袁樹的表情很不爽,眼神也非常不善,死死盯著許崇。
“你最好是真的有大事,不然,我就要讓你知道打擾我的睡眠是一件多么嚴重的事情!”
許崇聞言渾身一抖,咽了口唾沫,眼前仿佛有無數不堪的畫面掠過。
他連連搖頭,驅散了幻覺。
“老大,真的是大事,還挺嚴重的!”
“什么大事?快說!”
袁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十分不爽。
“賈文和那邊傳來消息,說天子又下詔要各州郡大舉鉤黨了!”
許崇大聲道:“程仲德看過了這封信,說此次舉鉤黨牽扯很大,還有具體的人數要求,似乎每個郡都要舉鉤黨出來,某些重點地區還要由天子特使來專門審查,右扶風就是其中之一。”
這般說著,許崇拿出了一封信件遞給袁樹。
袁樹眨了眨眼睛,接過了許崇遞來的信件。
“仲德讓你來的?”
“嗯,接到賈文和的告知,他就立刻讓我帶著過來了,讓您盡快回去良莊一趟商量一下這個事情,天子特使肯定要來,他想提前做個準備。”
“這樣啊…”
袁樹皺起了眉頭。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情況確實不一般,也不知道雒陽那邊具體發生了什么,叫宦官們知道了自己這里有人窩藏黨人。
以袁氏和宦官之間的關系,要是沒有實錘,宦官們也不會貿然做出這種事情。
于是他連忙看起了這份由賈詡送來的重要情報。
情報中,賈詡通知袁樹,說袁氏的援助黨人行動不知為何消息泄露,為宦官所知,所以宦官操控天子下令,舉鉤黨勢在必行,巡查右扶風也是勢在必行。
所謂鉤黨,是第二次黨錮之禍時期宦官集團為了打擊黨人集團而創造出來的概念,意為和黨人有勾結的人。
他們打擊完黨人還不夠,還要把和黨人穿一條褲子的人一起消滅掉,就創造出來這樣一個概念。
袁樹對于鉤黨不鉤黨的其實并不在意,因為他這里并沒有什么所謂的鉤黨。
他這里的,都是正兒八經的黨人。
比如“八顧”之一、宦官重點誅殺對象、陳留郡人夏馥。
比如“八及”之一、宦官重點誅殺對象、山陽郡人張儉。
比如“八俊”之一、宦官重點誅殺對象、山陽郡人劉表。
這三位,都是正兒八經名副其實的黨人。
其中張儉還與權勢極大的宦官頭子侯覽有極大的仇怨,是侯覽的必殺之人,一度被追殺的如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現在都隱姓埋名在袁樹創立的農莊——良莊內生活。
這要是被宦官使者查到了,袁樹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是從他們來到這里兩年多以來,消息一直都被管控的很好,怎么突然就有所泄露呢?
不過袁樹也沒有閑心思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宦官方面真的派人來了右扶風,問題會很大嗎?
前任右扶風沈恪在袁氏的照顧之下已經進入中央擔任議郎,現任右扶風度則乃是袁樹的爺爺袁湯的故吏。
地方層面,袁氏絕對兜得住。
其他層面,袁樹也不太擔心。
想要藏人,右扶風這地廣人稀的地方哪里都能藏,他們要真來了,除非能地毯式搜索整個右扶風乃至于三輔之地,并且掘地三尺,否則他們絕對找不到袁樹藏匿黨人的蛛絲馬跡。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不是什么大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以他這邊藏匿那么多黨人的情況來看,消息泄露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發生,袁樹也不會覺得很奇怪,最多很好奇泄露消息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稍微思考了一番,袁樹也就冷靜了下來。
既然決定要收留、庇護黨人,自然是要承擔風險的,什么風險都不承擔就獲得那么大的利益,可能嗎?
深深接受了各路基金、股票的指導學習的袁樹是非常清楚什么叫高風險、高回報的。
早就看開啦!
為了在未來獲得天下權柄,軍事層面的硬實力固然十分重要,但是軟實力方面也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除了強化自己的槍桿子,袁樹也想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增強自己這個人在漢帝國的個人名望,用符合這個時代的方式來增強自己的社會競爭力。
這年頭,個人名譽實在是很重要,在某些時候,個人名譽的好壞甚至能決定生死。
比如劉備。
老劉大半輩子東奔西走,多次打敗仗,卻總有人愿意接納他、幫助他,數次幫助他起死回生、東山再起,怎么也打不死,人稱東漢末年的美洲大蠊。
這里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名聲好,人品堅挺,還很尊重規則,所以大家都愿意帶著他玩。
反面教材就是呂布。
背刺丁原、董卓就不說了,自己獨立出來之后,不講信譽背刺劉備,又和袁術互相背刺,還和部下諸將的妻子私通,背刺部下,搞職權霸凌。
最后眾叛親離,被捆成粽子送給曹操,想要向曹操服個軟,但過于糟糕的前科讓曹操也不敢接納他,一刀宰了了事,一代猛男命隕白門樓。
這就足以證明個人聲望、信譽在這個社會的重要性。
袁樹有鑒于此,又想起了袁紹年輕時通過結交黨人獲取名望的一系列操作,遂決定利用第二次黨錮之禍的大背景,玩一票大的!
他要接納黨人、保護黨人,把他們藏在自己的良莊里庇護起來,以此攫取超額度名望,為自己未來的發展打基礎。
第二次黨錮之禍無論是烈度、受害者數量還是持續時間長度,都遠遠超過了第一次黨錮之禍,正是有膽量的人獲取超額回報的好時機。
但是該說不說,盡管袁樹現在站在黨人這邊,但他也并沒有覺得黨人就是白蓮花,就全都是正人君子,一點錯都沒有。
事實上,第二次黨錮之禍之所以爆發、而且進行的如此慘烈,完全是士人階層的激進派——黨人集團自己給作的,還真不是宦官方面主動開戰。
桓帝劉志在永康元年年末的時候死了,死的時候年僅三十六歲。
死了就死了吧,但他死的不是時候,因為他沒有兒子,無人繼承皇位。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位空懸顯然不是好事,于是太后竇妙和她父親竇武一起商量,又找來劉氏宗親詢問,最后確定了繼位人選——劉宏。
十二歲的劉宏被幸運的選中成為下一任皇帝,從河間來到雒陽登基稱帝,漢帝國進入了新的紀元。
正所謂主少國疑,十二歲的劉宏肯定干不了什么事情,也無法操持皇權執政,所以權力自然就掌握在了其他人手里。
掌握權力的就是竇太后竇妙。
竇妙執政之后,首選可信任者,自然就是她的父親竇武。
竇武不是刻板印象中的外戚,他有文才,在士人之中很有名氣,所以他同時身兼外戚和士人這雙重身份。
第一次黨錮之禍時期,竇武曾為這些人鳴冤,最終勸動桓帝,赦免黨人,結束了第一次黨錮之禍的爭端。
于是竇武名聲更大,與名士劉淑、陳蕃并稱“三君”,成為當時士人領袖三巨頭之一。
因為這層關系,竇武和著名士人陳蕃、杜密、李膺等人關系親近,彼此多有往來。
劉宏剛剛登基、不能理政的時候,在竇武的建議下,操持最高權力的竇太后竇妙就任用了一系列著名士人在朝中任職。
她將之前被貶斥的黨人陳蕃、李膺、杜密等人全部召回來,營造出了一番“眾正盈朝”的氣象,一時間還真讓天下士人感覺到盛世即將到來。
但問題在于,竇妙并非是一個老實巴交不喜歡權力的人。
作為被桓帝劉志嫌棄過的皇后,她有很深的不安全感,一朝隱忍到頭成為太后,對權力自然有極大的渴望。
她在聽從父親竇武任用士人官員的同時,也順著自己的私欲,保護了一大批劉志時期與士人對抗的宦官,如鄭颯、侯覽、曹節、王甫、管霸、蘇康等人。
另外,她還信任劉宏的乳母趙嬈,創設了“女尚書”一職,以趙嬈為首,視作自己的親信班底,使之參與朝政,成為歷史上女官參與朝政的開始。
趙嬈陪伴在竇妙左右,自然和她身邊的曹節、王甫等人關系親近、不清不楚,女尚書們也就和底下的宦官勾結在一起,與士人爭奪權力。
這一行為自然讓朝堂上的“眾正”感到不滿。
陳蕃、李膺、杜密等人經過桓帝時期的第一次黨錮之禍的打擊,不僅自己遭罪,朋友、親族也多有傷亡,對宦官可謂是恨之入骨。
血海深仇的刺激下,他們時刻都在想著要消滅宦官,又如何能容忍這群宦官在竇妙的庇護下繼續和他們爭權奪利呢?
只是之前有成年皇帝壓制,士人不得伸張,眼下皇帝年幼、太后臨朝,最能代表皇權的人物竇武又是士人領袖,是自己人,在陳蕃、李膺等人眼里,正好是反攻宦官、奪取權力的最佳時機。
皇帝年幼不經事。
太后竇妙掌權。
竇妙的父親大將軍竇武又是士人領袖,純純的自己人。
這個局面,怎么輸?
就問你怎么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