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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預備圣賢

  袁樹一番話說完,場上寂靜一片。

  比剛才還要安靜。

  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到聲響。

  原因無他,袁樹這番話前后的反差實在是有點大,大家一時半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

  前面說大家的說辭都太冠冕堂皇了,結果自己拋出來一枚炸彈直接扔在大家面前,轟的一聲就爆炸了,讓人沒有一絲絲防備。

  所有人都被炸傻了。

  雖然說語不驚人死不休是一種說話的藝術,但是藝術要接地氣,而不是接地府,你這話說出來,真不怕圣賢從地底下鉆出來向你問好?

  袁樹還真不怕。

  面對被嚇傻的人們,他侃侃而談。

  “是不是覺得這非常的不可思議?是不是覺得我十分狂妄?諸君,這都是表象,你們如果只是注意到這一點,那就是徹頭徹尾的錯了,諸君,我且問你們,古之圣賢,為何要傳道授業?

  古之圣賢為什么要收弟子?收弟子是為了什么?是不是為了讓弟子學到自己的學識,然后把這種知識繼續傳下去?那么我又要問了,學到這些知識的弟子是什么人?學到了圣賢知識的弟子成為了什么?

  不就是第二代、第三代的圣賢嗎?圣賢收弟子傳承學問,是希望自己的弟子永遠是圣人弟子而不是下一代圣賢?圣賢靠著學問被稱為圣賢,那么學到了這些知識的人如何就不能算是圣賢?

  孔夫子是圣賢,那么他的弟子、傳人之中,就沒有圣賢了?前太尉楊震還被稱作關西孔子,學問高深,要我說,那也是圣賢,圣賢難道僅僅只有一人,僅僅只存在于先秦嗎?”

  袁樹一連串的問題問下去,又把眾人問的是頭暈目眩眼花繚亂,腦袋里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應對袁樹連珠炮一樣的詢問。

  但是袁樹的“進攻”并未結束。

  “圣賢傳道授業,收納門生弟子,所為的,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弟子門生當中也有更加優秀的可以被稱為圣賢的人,這是他們的期待,是他們的渴望。

  那肯定又有人要問了,圣賢是那么容易成就的嗎?要我說,又容易,也不容易,為什么說容易?因為圣賢本身之所以成為圣賢,也是學來的,也是孜孜不倦的學習各種知識,得到認可,成為了圣賢。

  否則,圣賢是怎么來的?天生的?天上掉下來的?地里長出來的?所以,也許還有其他途徑,但是學,必然是成為圣賢的一條途徑,那么為什么我又要說成為圣賢不容易?

  原因也很簡單,要是圣賢那么簡單就能成就,天下起碼得有三五十萬圣賢,可為什么沒有呢?因為就算一心向學,個人之間也有差異,有些人天資聰穎,一學就會,有些人天資一般,學很久才能會。

  人的生命有限,聰明的人學得快,積累了足夠多的知識,于是成為了圣賢,而有些人終其一生也無法積攢到足夠的知識,所以無法成為圣賢,而很不幸的是,世上多的是中人,天資聰穎者少,這就注定圣賢不會多。

  諸君可以細細想一想,人非生而知之者,圣賢也是人,也要經過學習完成知識的積累,成為大學問者,由此成為圣賢,那么圣賢可以,為什么我們就不可以?我們學的不是圣賢的學問?

  既然如此,我就要說,自從吾輩開始讀第一本經開始,就已經走在了成為圣賢的路上,我是,諸君也是,每一個士人都是,從讀第一本經開始,就已經是預備圣賢了!”

  一頂大帽子被袁樹如戰斧式扣籃一樣扣在了眾人腦袋上,猝不及防成為預備圣賢的眾人無不面色大變、心中駭然。

  袁樹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以至于最尊崇、最愿意承認袁樹的十三太保都感到驚駭莫名。

  清河人魏甲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向袁樹行禮。

  “袁君,圣賢二字太重,就算是預備,甲亦不敢承擔。”

  “錯!大錯特錯!”

  袁樹面色一變,指向魏甲:“你為何不敢承擔?你讀書進學,不遠萬里前來求學,不為成為圣賢,又為了什么?不為成為圣賢,你為何要讀書?為何要進學?你擔得起!絕對擔得起!你們所有人,都擔得起!

  讀圣賢書,學圣賢道理,到頭來,卻不敢成為圣賢?這是哪家的狗屁道理?沒有成為圣賢的志向,為何要讀圣賢書?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不知為何而讀圣賢書,最后會成為什么?”

  袁樹一伸手指向了東邊。

  那是雒陽的方向。

  “不為成為圣賢而讀圣賢書,最后就會成為阿諛奉承外戚、宦官的那些人,他們是真的沒想過成為圣賢,也不敢成為圣賢,又有一身學問,難耐貧賤,最后只能成為奸佞!吾輩最厭惡的!奸佞!”

  袁樹直視著魏甲,眼神銳利的如一柄利劍,直直的刺穿了魏甲的心理防線。

  他一屁股跌在了地上,面色慘白。

  如魏甲一般面色慘白或者驚駭之人為數不少,甚至可以說來聽袁樹講學的五百多人里大部分都是一樣的。

  “天下不安,朝廷暗弱,吾輩常在此處憂心國事、談論朝政,鄙夷那些奸佞小人,結果心中沒有成為圣賢的志向,到頭來,就算進入朝堂,也會成為和他們一樣的奸佞!諸君,你們讀書,難道是為了成為奸佞嗎?!”

  眾人呆若木雞,啞口無言。

  看著差不多到時候了,一直在外邊侯著準備入場的盧植整理了一下衣冠,準備入場。

  這是他和袁樹約好的。

  袁樹也知道自己語不驚人死不休,肯定把這伙人驚得說不出話來,或者是不敢說話,但要是所有話題都讓自己來推動,未免太過刻意、尷尬。

  所以這個時候,需要一個捧哏,需要一個托,來和自己唱對手戲。

  盧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于是乎,托塔天王盧植閃亮登場。

  “袁君好大的口氣!”

  他朗聲大笑:“本只是偶爾經過,不曾想聽到袁君驚世之言!讀書便是為了成為圣賢?此等話語,就算是師尊恐怕也不會說出口,袁君小小年歲便有如此宏偉志向,實在了得。

  只是盧某不知,成為圣賢居然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嗎?只要學,只要簡單的進學,就能成為圣賢?師尊學究天人,可為圣賢否?鄭康成學問精深,可為圣賢否?盧某自問小有所成,可為圣賢否?”

  一看托塔天王來了,袁樹會心一笑,接上了他的話茬兒。

  “當然沒有那么容易,學,只是成為圣賢的必經之路,但是路上,還有其他的艱難險阻,需要一并越過,才能走向最終的圣賢之位。”

  “什么艱難險阻?”

  “欲望,對美食美酒的追求,對財貨的追求,對美色的追求,對權力的追求,這些,都是艱難險阻,如果越不過去,就會墮落為奸佞小人。”

  “人欲天生,何人無欲?袁君張口開口便是抵制人欲,這未免太過于托大了吧?袁君如此說,自己可有什么辦法應對?”

  “致良知。”

  袁樹正色道:“并非是否決欲望,而是克制欲望,欲望存于心,良知亦存于心,人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與欲望,是共存于人心之中的。

  發現良知,認識良知,遵照良知行事,達成知、行合一,以良知克制過度的欲望,駕馭欲望,而不是被欲望駕馭,如此,便能推開圣賢大道之門,堂堂正正而入!”

  “致良知?”

  盧植佯裝驚訝,而后又是一臉的不解。

  “袁君一番言論,的確精彩,但是又該如何去做呢?”

  他這樣問,其實也是在場所有人的問題。

  方才盧植進來之后,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暫時忘卻了方才的震撼,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兩人的辯駁之中。

  通過兩人的對話,袁樹緩緩推進了話題,闡述自己要表達的意思,以此達成自己講學的目的。

  以辯論的方式來講學,最后說服盧植,讓盧植接受此學問,對于門生們來說,沖擊會更大,效果會更好。

  對此,盧植欣然接受,不僅不覺得袁樹是個心機boy,反而覺得袁樹十分聰明,總有好的方法去辦事,表示自己要向袁樹學習。

  于是,便有了如今兩人的一唱一和。

  通過兩人的一唱一和,袁樹把自己對盧植說過的話闡述了一遍。

  什么是良知,如何認識良知,如何正確對待良知,為什么說知行合一很重要,為什么說不行就是不知。

  然后,兩人的爭論就自然的過渡到了“如何致良知”的這個事情上。

  “袁君說得很好,但是如何去做,又是一個問題了,如袁君所說,知而不行,就是不知,卻不知袁君又欲如何作為?”

  盧植非常絲滑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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