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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通天之術

  這是蘇真回到西景國的第二年。

  這兩年里,他苦修道法,化名陳妄游歷天下,魂術更為深厚,刀法愈加精進。

  他也沒有辜負苗母姥姥的期望,煉出了十二只裁縫之手,其中兩只已凝成紫色。

  只是,缺少了余月的妖王之軀,哪怕他艱苦砥礪,依舊只是個二流高手,實力與櫳山之戰時相比仍有不小差距。

  是的,櫳山之戰是三年前的事。

  在櫳山之戰與回到西景國之間,有一年的時間憑白無故消失不見了。

  他像是做了一場無法想起的夢,醒來時穿著不合身的寬大青袍,坐在石頭上對著飄搖的雨絲發呆。

  ——櫳山之戰、與蘇清嘉的重逢、與邵曉曉的分別,這些事歷歷在目,仿佛昨日,可現實一遍遍告訴他,他已與之相隔了整整一年。

  消失的一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無法在記憶中搜刮到半點痕跡。

  余月…

  他想起了余月,想起了那個紅發飄飄年齡不詳的妖主。

  每當晝夜更替之時,他總會格外警覺,仿佛余月的聲音隨時會在體內響起,他稍一閉眼,就會越過兩界的隔閡,顛倒性別。

  但他再也沒有聽到余月的聲音。

  三年里,妖主的傳聞眾說紛紜,卻再也沒人見過她。

  這個居心叵測的干娘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人間蒸發一般。

  消失的一年和余月有關系么?

  蘇真無法得到答案。

  櫳山一戰里,命歲宮是最大的受害者。

  宮主被殺,精英折損,大小姐師稻青被雙頭和尚覺亂擄走,下落不明。

  出于道義,命歲宮仍保留著四神宮之名,但所有人都清楚,命歲宮早已名不副實。

  明年的四宮會盟,它會被新興的宗門取代。

  至于誰是新的神宮…

  九妙宮風頭最盛。

  四位殿主道法高妙,神師符川名震天下,最重要的是,九妙宮有陸綺仙子坐鎮。

  櫳山之后,陸綺名極一時。

  可這三年里,這位舉世矚目的仙子始終幽居于九妙宮善殿之中,閉關療傷,再未出世半步。

  親傳弟子南裳代她行走天下,倒是搏得不少美名。

  世人對陸綺頗為仰慕,不敢有半點不敬。卻也有傳言,說陸綺仙子已經脈盡斷,淪為廢人,閉關療傷只是說辭,她實則是被重新得勢的大宮主囚禁了起來,受盡凌辱與折磨。

  那一戰中,櫳山同樣損失慘重,幾乎到了覆滅的地步。

  內外交困之際,竺沫站了出來,憑著一己之力收拾殘局,之后,在沫仙子苦心經營下,櫳山劫后重生,更勝從前。

  與那場驚世大戰相比,櫳山派的命運似乎是再小不過的事了。

  他沒再見到夏如。

  同樣也無法見到邵曉曉。

  三年過去,邵曉曉早已高中畢業,現在應該是大二的上半學期。

  他總是會夢見南塘的街道,暮色四合,煙塵浮動,余暉中燙金色的電線站滿烏鴉,夢中的少女從長街盡頭向他走來,白底碎花的長裙、棕色淺口的單鞋,她唇角流動著微笑,眼眸熠熠閃光。

  他迫切地想要見到她,又不希望她流落到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中來。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他回到南塘去。

  可路在哪里,他又該怎么回去?

  蘇真沒有一點頭緒。

  他莫名想起舅媽開車送他回南塘的夜晚。

  外面下著雨,玻璃上的水珠透映射霓虹,歌聲從音響中飄出來,在記憶中遙遠回蕩,那是他回不去的小城。

  一切都像夢一樣。

  蘇真坐在一張方正的木椅里,后仰著身體,蓄起的長發垂落下去。

  這間房間很狹小,卻放著形制不同的五把刀,有的纖如尖刺,有的厚如重尺,有的闊如大斧,它們掛在墻上,像五個站在身后頭的護衛。

  童雙露推門進來時,他正在擦拭其中的一把。

  這位小妖女已換上了新的行頭。

  窄袖束腰的勁裝,干凈利落的馬尾,雪肌與烏衣相映,白的動人心魄。她知道自己很美,也從不吝嗇展現她的美,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兵器。

  蘇真停下了擦刀的動作。

  他突然凝視起了童雙露。

  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神與其他被她美貌迷惑的男人不太一樣,他不像在看她,更像在看另一個并不存在的人。

  童雙露好奇地問:“你在看誰?”

  蘇真沒有回答,而是問:“你是通天教的圣女?”

  童雙露笑靨如花,得意道:“看來你的確不是什么都知道。被驅逐的通天教圣女叫童靈仙,是我的親生母親,教主的確有立我做圣女的打算,可我逃出來了。”

  “為什么?”蘇真問。

  “原因有二,其一,我不想做新教主的傀儡,教主留我性命,是為了讓惡鬼術一脈乖乖歸順,等教內重歸安定,我可就沒用啦。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要殺了我娘!”

  童雙露的語氣中透出喜悅,她回味往事,說:“以前她是被通天教保護著的圣女,我沒機會殺她,現在機會來了,我可不愿意錯過。”

  “你和你娘有仇?”蘇真問。

  “她從小就愛打罵我,我破境重傷時,她將我棄置不顧不說,還打算將我賣給一個大人物當妾,你說她該不該死?”童雙露問。

  “你成功了嗎?”蘇真繼續問。

  “沒有。”童雙露面露憾色,說:“我找到我娘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死于通天教的法術。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娘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其他仇人已先行一步。”

  “她恐怕想不到通天教會改弦易轍。”蘇真說。

  “沒有人能想到。惡鬼一脈的教主也是煉化了十種大魔的絕世高手,你猜他是怎么敗的?”

  童雙露的聲音也閃爍著刀一樣的鋒芒,分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她壓低聲音:“一刀!僅僅一刀,我們不可一世的教主就被殺掉啦。”

  “一刀?”蘇真也感到詫異。

  “是,一刀!”

  童雙露纖掌一橫,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說:“我當時陪我娘在總壇主持祭祀之禮,離那人不過百步,但我沒看清他出手,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刀光一閃,教主大人還威嚴地坐在王座上,卻已是具無頭尸體了。”

  蘇真低頭沉思。

  通天教雖不復往日榮光,卻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勢力,什么樣的人能一刀殺掉它的教主?

  他腦子里閃過了一些名字,卻做不出準確的判斷。

  “你又是什么來歷?我把我的故事都講給你聽了,你還不能大發慈悲,滿足一下我這階下囚的好奇心嗎?”童雙露央求道。

  “階下囚沒有資格提問。”

  蘇真冷冷回拒,道:“你只管做事,不必多問。”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童雙露問。

  “第一件事,把這柄刀修好。”

  蘇真將那柄被她折爛的斷刀拋了過去。

  “修刀?這樣的刀,我可以送你十把。”童雙露說。

  蘇真平靜地看著她。

  童雙露唉唉嘆氣,道:“我也分不清你是真愛這刀還是又想戲弄我…這柄刀不算好刀,可修它絕不會便宜,銀子。”

  “銀子?”

  “我銀子都讓你搶走了,哪還有錢給你修刀。”童雙露抱怨道。

  “你自己想辦法。”蘇真說。

  “你…”

  童雙露胸脯起伏,張揚著手指想罵人,又忍了回去,只陰陽怪氣道:“你這樣的高手,怎么住這樣的破屋子,就不能換個亮堂的地方嗎?你對我差也就算了,搶了我這么多錢,還不能對你自己好些?”

  “我的確打算換個亮堂的地方。”蘇真說:“朱稚樓天香院,那里是仙客城最好的客棧。”

  “你總算有開竅的時候了,我們什么時候搬過去?”童雙露雀躍地握起拳頭。

  “我搬過去,你得留在這里,這些刀是我的貼身兵器,一件也不準丟了。”蘇真說。

  童雙露瞬息收斂笑容,咬牙切齒,恨恨道:“你怎么這般混賬?”

  蘇真不為所動,離開了這間昏暗窄小的房屋。

  他走之后,童雙露面上的兇容漸漸淡去,露出了她最標志性的甜美微笑,昏暗的房屋因她的笑容閃閃發亮:“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

  萬壽觀閣樓林立,煙火繚繞,林道長站在一尊神庭飽滿的彩漆神像之下,給虔誠的香客們講述這位清乙老祖降伏萬魔的故事。

  忽有少女脆生生地開口詢問:“請問道長,是清乙老祖大一些,還是我更大一些?”

  林道長雙目圓瞪,背心直冒冷汗。

  他本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煞星了。

  其他人不知童雙露的身份來歷,還在呵斥她的不懂禮節時,林道長趕忙鎮定下來,捋著長須開懷笑道:

  “當然是這位小姑娘更大一些,清乙老祖早在遠古時期便散氣于天地,天地這才有靈氣孕化萬物。老祖宛若大地,世人宛若大地上長出的小草,小草雖矮,卻比它扎根的大地更高。敢問姑娘芳齡?”

  “十二。”童雙露故作稚嫩。

  “哈哈哈,那姑娘就比清乙老祖要大上十二歲了。”林道長笑得慈祥和藹。

  童雙露微笑著應下了這個回答。

  圍觀的人若有所悟,紛紛夸贊起道長的慈愛與高明。

  等林道長回到后院,立刻對著四下無人的院子躬身作揖,“小道見過仙子,不知仙子有何吩咐?小道一定拼命去辦。”

  “不要你的命,給我一筆錢就好。”

  童雙露坐在雙層寶塔煉丹的爐頂,這里本沒有人,她憑空出現的一樣。

  林道長斗膽抬眼,驚艷于她的骨秀神清,癡了一息,忙又跪拜下來以頭觸地:

  “錢?仙子還會缺錢財?”

  “你只管做事,不必多問。”童雙露哼了一聲。

  “是是。”林道長連忙應下。

  “對了,還有一事。”童雙露又問:“幫你念經煉丹的黑衣童子們可還在?”

  “自然自然,他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我收養,我從小就教他們識字誦經。”林道長說。

  “哈。”童雙露嗤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大善人呢,他們的眼睛與耳朵不也是你弄壞的?”

  “色迷人眼,聲惑人心,若不破去,怎能誦念出至純至善的經文?他們都是可憐孩子,是被生父生母拋棄的無用之人,我取了他們的眼耳,卻把他們變成了真正的有用之身,這可是功德啊。”林道長懇切地說。

  “你這老道士口齒真是利索,幸好我就愛聽歪理,不然定拔了你的舌,讓你也嘗嘗功德的滋味。”童雙露笑得可愛至極,聲音亦是清甜動聽:“將這些童子借我一用,再給我開一個最好的丹爐。”

  林道人背衫盡濕,也不敢多問,只是連連應下。

  萬壽觀后,爐火燃燒。

  黑衣童子圍坐爐旁,古怪的誦經聲宛若最原始的挑釁,爐火被激怒,越燒越猛烈,彩光綺色從焰浪中迸濺而出,飄蕩在萬壽觀的半空,給一尊尊神像披上了斑斕道衣。

  童雙露靜坐在吞天銅獸般的大爐前,爐焰在瞳孔中涌動,她的容顏冷得像冰。

  兩個時辰后,神光消散,少女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萬壽觀。

  她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在仙客城慢慢悠悠地逛了一圈,買了許多奢侈華貴的衣裳首飾,又去朱稚樓天香院點了最貴的房間,恰好就住在蘇真的隔壁。

  老君將熄時,她敲響了蘇真的房門。

  “交給你的事做好了?”蘇真見到她,并不驚訝。

  “喏。”

  童雙露將一柄嶄新的刀橫在蘇真面前,她抓著刀柄,令刀稍稍離鞘。

  冷冽銀光從鞘中抽出,她笑著扣彈刀身,鋼鐵嗡鳴激烈,令人毛發悚動。

  “如何?”

  童雙露將煥然一新的寶刀拋給蘇真,銀光照得人雙眸如雪。

  “不錯。”蘇真說。

  “要試一試么?”童雙露問。

  “這里不是練刀的地方,現在也不是練刀的時候。”蘇真拒絕。

  “哦。”童雙露有些失望。

  “其他幾柄刀呢?”蘇真問。

  “就放那呀,又丟不了。”童雙露無所謂地說。

  蘇真靜靜地看著她。

  童雙露這才吐了吐舌頭,雙指滑入衣領取出一張紙符,紙符遇風燃燒,一柄長刀從符灰中脫穎而出,被少女握在手里。

  “這是納刀符,你讓我保藏的刀我都納入符紙貼身放著,可不敢丟了。”

  童雙露亮出其余符紙,一并遞給蘇真,炫耀似地問:“這是我通天教的絕技,如何?”

  “的確不錯。”

  蘇真收下納刀符,隨口問:“你還會什么絕技?”

  “絕技是密不外傳之技,我身為通天教圣女,可不能違背祖訓。”童雙露為難道。

  “通天教傳承一千七百余年,早已名存實亡,絕技雖多,卻大都晦澀難學,你年紀這么小,又能會幾樣?”蘇真道。

  “哼,你少拿言語激我。”童雙露神色不悅,她皺了皺唇,道:“我會的可多了,除了本教三大絕學之外,沒有我練不成的。”

  “三大絕學?”蘇真繼續問。

  “嗯,祖師當年憑借三大絕學傲視天下,無人不曉,所以算不上秘密,你要想聽,告訴你也無妨。”童雙露說。

  “愿聞其詳。”蘇真說。

  童雙露難得流露出幾分崇敬之色,如數家珍似地說:“其一是禍劍神術,祖師以災禍鑄劍,劍名玄露琉璃,劍成時鑄劍谷風云顛亂,地動不歇,此劍無刃無鞘,揮舞時卻可引動災厄,驚泣神魔,天下無人敢攖其鋒。”

  “可惜玄露琉璃劍后來被鹿齋緣折斷,下落不明。”蘇真補充道。

  “哼。”

  童雙露白了他一眼,繼續說:“其二是仙尸四道,祖師當年修成四訣,入大招寺破講經首座不敗金身,入白云城將城主名劍折入大海,入泥象山與山主比萬法,拆亂金蓮三瓣。

  更又入天魔窟斬殺魔首,滅其法統,更名為通天。這是祖師于海墓仙骸中所悟的絕技,故名為仙尸四道。”

  蘇真聽完后,稍一回憶,嘆氣道:“可惜事隨時移,仙尸四道中有兩道失傳,只留下了金身道與魔身道,也就是如今通天教的內丹道與惡鬼道。

  內丹道內修金丹,號稱肉身不敗,惡鬼道以身墮魔,號稱妖術皆通,但你們應該比誰都清楚,這與童秋聽當年的仙尸四道相比,這都是殘次品而已。”

  “哼,你的確算得上見多識廣,但這第三樣絕學,你一定不知道。”童雙露道。

  “不是那號稱可窺陰陽的兩界瞳嗎?”蘇真奇道。

  “嘻嘻,你果然不是什么都知道。”童雙露面有驕色,說:“祖師天生重瞳,所謂兩界瞳多是以訛傳訛罷了,教中典籍并無明確記載。”

  “那第三樣絕學是什么?”蘇真問。

  “祖師真正的第三種絕學乃是上通神明下通九幽的真法…”童雙露神秘地吐露出三個字:“逆氣生!”

  ————

  (今天還有七章更新,還在修,改完后一起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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