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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故人

  自從在萬春宮第一次遇見,顧經年就一直很想殺掉眼前的白袍男子。

  他有很多的理由,可那根深蒂固的殺意也許是因為見識到了養虺煉藥的邪惡。

  在他眼里,謀劃一切的大藥師比為救纓搖而間接殺了上萬人的麻師要壞得多。

  可他沒想過,有一天對方會忽然自述是他的父親,確實是讓他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愣,褚丹青笑了,眼神里滿是莞爾之意。

  顯然,方才那句話是逗顧經年的。

  “你別惱。”褚丹青擺了擺手,道:“說我是你父親不算錯。畢竟你的特質,是我賦予你的。只是我沒想到,多年之后再相見,你竟一心要殺我。可惜,籠主是我的同窗師妹,你讓她拿我換藥材,未免小覷了我們。”

  顧經年幾乎就要立即追問前因后果,張了張口,硬生生停住了。

  他知道,自己一問,就會陷入被動。

  因此,他只是很平靜地吐出了三個字。

  “我不信。”

  “看來,顧北溟沒有告訴過你,你是如何出生的。”

  褚丹青拋出這個話題之后,見顧經年雖在克制,但作出了傾聽之狀,遂以不急不徐的語氣問道:“想知道嗎”

  “我也知道你的秘密。”顧經年道。

  “真倔強啊。”

  褚丹青干脆大大方方地說起來,道:“滅越國之戰,我因好奇煉術,也隨在軍中。顧北溟隨沈季螭俘獲了大量的異人,又聽說了師門煉術,他一心為顧繼祖治傷,于是找到我,問我能否讓顧繼祖獲得彘人的特質,我當時剛好發現師門中人養虺煉藥,正欲試手,就答應了。可惜我才疏學淺,以為虺心才是良藥,因此犯了一個大錯,沒有讓虺蛭寄生于顧繼祖,之后的事你應該能猜到,只是沒想到,戰俘營里上萬人最后出虺的是個女俘,她的經歷與黃虎一樣,擁有了彘人的特質,而虺心反而治不了顧繼祖。再后來,顧北溟霸占了那個女俘,遂有了你。”

  顧經年卻很快就聽出了不對,道:“若如此,為何后來顧家沒有再次養虺”

  “你怎知顧北溟不想他擔心顧繼祖承受不住,想等我對養虺之術更加熟練。我們后來又嘗試了十余次,唯獨成功了一次。”

  話到這里,褚丹青看懂了顧經年目光中的審視之意,微微昂頭,道:“不錯,我用自己的身體養出了虺。所以,這世間,只有我與你是同類。”

  “照你這般說,虺心沒用,你們為何苦苦追尋”

  “并非說虺心無用,虺心是何作用你最清楚,我們為何苦苦追尋,你也清楚。”

  “好。那你們最早煉出的那顆虺心呢”

  “交給顧北溟了,想必顧繼祖吃了,他雖沒長出腿,但功力深不可測。

  “不是你私藏了”

  褚丹青道:“不是。”

  顧經年又問道:“顧繼祖一直不知養虺之法”

  “顧北溟怕他沖動,你看,他現在就很沖動。你該勸他,不必急于一時,他的腿,我可以想辦法,但我要的藥,他得給我。”

  “你為何不自己去問他”

  “畢竟是你追查到了我,那藥材又與你心血相連。”褚丹青道,“而且我一直想見見你,世間只有你我二人是同類,哦,現在又多了個傻子。我們不是彘人,我起了一個新的名字,‘愈人。”

  說到這里,他竟伸手拍了拍顧經年的背,顯出長輩的和藹來。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曾親眼看著你娘在尸山血海中以柔弱之軀撐起了巨虺;我為你接生,早于顧北溟把你抱在手上;你一歲之前在戰俘營,是我親自撫養你長大;也是我告訴沈季螭,愈人的血脈可以傳承,我為你做媒;哪怕你進崇經書院,也是我暗中安排;在萬春宮,你壞我大事,我本可以出手殺了你,但我沒有.…...你身上流的雖是顧北溟的血,可你,實則是我的心血。”

  顧經年往前走了一步,半只腳踩在山石外,懸空而立,避開了褚丹青的手,臉上浮起了譏笑。

  “我來告訴你事實是什么樣,你把我娘與上萬生靈推進虺蛭的血盆大口;你剖開她的肚子,迫不及待看會生出一個怎么樣的孩子;在我一歲之前你就一次次地傷害我,研究我是不是好藥材;你把我賣給了沈季螭,交換你要的東西;你送我來崇經書院,想把我培養成你的棋子。”

  褚丹青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搖了搖頭,莞爾道:“我與你說感情,你與我說事實,無甚意趣。”

  顧經年道:“你與家父之間已沒感情了出了事,把他推出來扛。”

  “他不冤,我在萬春宮養虺,本就是為了他。”

  “你早就在煉別的藥了,想必因此與家父翻臉了。”

  “翻臉不至于,確有一些矛盾,但可以談。”褚丹青感慨道:“說到底,都是自己人,你這孩子性格太急,不等我告訴你,你就自己查個水落石出。”

  顧經年已經不想查了。

  一開始,他查這件事,為的是找出幕后真兇,以為只要除掉對方,一切都會好。可查到后來,他卻發現,最有權勢的一批人全是幕后真兇,就連顧家也是這幕后真兇中的一員。

  本想找出人群中的壞人,可一張張面具掀開,反而讓好人愈發危險。

  褚丹青很清楚顧經年的尷尬處境,道:“別再查下去了,你已得知了太多超出你實力所能承擔的秘密,只會連累身邊人。”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裴念、沈靈舒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們正緊盯著這邊,很緊張的樣子。

  至于莊子淵,則被要求站到了很遠的地方,正一臉無辜地到處張望。

  “我來告訴你怎么做。”褚丹青道:“把藥材交給我,一切都會好。”

  “人在顧繼祖手上,他為人固執,我勸不了他。”

  褚丹青嘆息,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最開始與他們心血相連,你想保護他們。可你要知道你才是主人,主人會擁有很多仆婢,也可以隨時發賣仆婢。除了養虺,要收服異人的方式還有很多。”

  顧經年于是知道褚丹青身邊那些異人為何總是拼死保護他了,他們皆受他心血飼養。

  “雖然你在崇經書院時不曾加入君子社,但我希望往后由你繼承我的衣缽。交出藥材,保全你在乎的人,這是我給你最好的建議。”

  褚丹青留下了這最后一句話,飄然而去。

  那一襲白袍很快就消失在楓葉林間。

  顧經年失神了許久,再回過頭來,裴念、沈靈舒已趕到他身邊,一左一右把他從懸崖邊拽回來。

  “他與你說什么”

  “讓我們別查了。”顧經年道:“他都承認了。”

  “什么”

  裴念辦過許多大案,主動跑來承認的卻少見。

  顧經年道:“君子社是他創立,籠主是他的同窗,數十年間,他們一直鉆研煉術,養虺煉藥,他們背后有宰相支持,你能拿他如何”

  裴念眉頭微皺,正待開口。

  顧經年抬斷了她的話,道:“你只是一個尋常人。”

  裴念一滯,大受打擊。

  她甚至沒有留意到,顧經年作為一個巡檢本不該以這樣的語氣與她這個緝事說話。

  但她是個倔脾氣,回到崇經書院,依舊要去找褚丹青的同窗、那位女先生龍敏芝問話,可惜,龍敏芝今日并不在。

  回到陽城,顧經年忍了一夜,次日才去見了鳳娘。

  窗戶開著,可看到外面的榕樹。

  鳳娘遂語帶揶揄道:“顧巡檢,何必一大早就板著張臉過來”

  “我收到你們給我的答復了。”

  “哦”

  “褚丹青親自找到我,要我把藥材交出來...

  顧經年說話時,鳳娘附到了他耳邊,吐氣如蘭,小聲道:“外面兩棵樹很傻的,你寫字與我說。”

  一支眉筆被遞到顧經年手里,他一邊說話,一邊寫下一句話。

  “昨日是你派鳥兒告密否”

  鳳娘目含嗔意地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他今日臉色不佳。

  她拉過顧經年的手,用手指在掌心劃了個“否字。

  顧經年遂寫道:“樓師兄以布包喂鳥傳信。

  “誰知他是誰。”

  鳳娘先是小聲啐了一句,在他掌心劃了幾個字。

  “非我鳥兒。”

  “那是”

  顧經年寫了兩個字,感受著掌心鳳娘用指甲劃過的觸覺,那一筆一劃,分明是“籠主”二字。

  “籠主也會驅鳥”

  鳳娘掩唇,輕輕“嗯”了一聲。

  顧經年想了想,于是猜到了籠主是誰。

  當時,樓明德喂的那鳥兒飛向了崇經書院,很快又從書院飛回來。

  籠主既是褚丹青的同窗,又還在書院當中,想必便是名字列于君子社第二位,留在書院教課的那位女先生了。

  他遂在紙上寫下“龍敏芝”三個字。

  鳳娘一看,愣了愣,寫個了“誰”字。

  “是籠主否”

  “不知。”

  鳳娘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倒比我先知道了。”

  兩人還在假裝聊著天,漸漸地,顧經年卻有些失神。

  他看到瓦舍中的幾個賠錢貨在街上拉客,忽明白為何這些有一身本事的異人會過得這么辛苦,想來,必是太害怕那些煉化異類的“君子”了。

  愣愣想了一會,胳膊被鳳娘掐了一下,顧經年回過神來。

  “怕了”鳳娘問道。

  顧經年搖了搖頭,把褚丹青帶給他的壓迫感從腦中驅散,在鳳娘手心寫下“計劃照舊”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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