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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麒麟兒

  王清河的馬車十分奢華,車廂寬敞,坐榻柔軟,還有股淡雅的香味。

  其中竟還跪坐著一個美婢,手持茶壺,頻頻添茶倒水,每次只倒一點點,以免水灑了。

  “你我是自己人。”

  王清河兩手接過茶杯,遞了一只給顧經年,與之輕輕碰了杯,動作行云流水。

  不等顧經年表態,他開門見山說起來。

  “基本可結案了,御醫劉衡、御前左軍統領崔晧,也許還有工部侍郎晁矩之,夠份量,擔得起謀逆大罪,可明眼人都清楚,宰相鄭匡甫不可能不知情,不提晃矩之就是他的門生,那么多勞力錢糧運到萬春宮,若無東閣首肯,豈能做到?到頭來出了變故,鄭匡甫反咬一口,把罪名推到顧將軍頭上,伸手要奪軍權,我們絕不答允。”

  “你們?”

  “便當是主戰派系吧,你只須知道,我們要保下顧將軍。”

  顧經年對這些不感興趣,道:“多謝了,但王緝事不必與我說,顧家…”

  “顧家太多累贅了。”

  王清河不等顧經年說完,已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又道:“我們出面幫忙,花費人情、耗費精力,不是為了一轉頭成了無用功。旁的不說,宗氏竟還想著由顧繼業與侯府聯姻。”

  這事很荒唐。

  王清河得到消息時不相信有人會出這種昏招,此時便頗好奇顧經年的反應,可觀察了片刻,卻得不到任何表情上的反饋。

  他只好繼續道:“與之相反的是,你在萬春宮做得很出色。顧家能自救,我們再出手推一把,才有贏鄭匡甫的希望。”

  “所以?”

  “這是你的機會。”王清河道:“以你這種出身,這樣能出頭的機會不多,當把握住才是。”

  “哦。”

  顧經年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

  但他并未與王清河多言,既沒拒絕也不解釋,因為顧家諸人自會讓王清河明白這種想法有多一廂情愿。

  車廂內安靜下來,只聽到車輪的骨碌聲,顧經年閉上眼,王清河則又拿出一卷書看著。

  ————————

  顧家內堂,上方掛的“門楣煥彩”的牌匾,乃是當年顧北溟續弦宗氏時,先太后親筆手書所賜。

  此時在匾下坐著的就是宗氏夫人,名為宗寰。

  她父親宗懿是當朝大儒,歷任侍讀學士,國史兼修,入值昭文館,以禮部尚書致仕,加太子少傅,宗家亦是大族,姻親故友門生子弟滿天下。

  顧北溟出身不好,又是個鰥夫,原本配不上宗寰,只是當時宗寰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壞脾氣,年紀大了眼界卻高,最后才便宜了他。

  顧家能有后來的顯赫,除了顧北溟立下的赫赫戰功之外,宗寰認為,少不了她娘家的幫襯。

  包括這次顧家遇到危機,宗寰先是請托了在朝中任官的族人們幫忙說話,昨日,一向不信鬼神的她還親自到城外的禪覺山上香供奉,一路跋涉,今日才回來。

  才在內堂坐下,府中管事嬤子便上前道:“夫人辛苦了,夫人如此誠心,定能平安渡過劫難。”

  “都說了禪覺寺靈驗,想必不會讓白走這一趟。”宗寰喝了口茶,第一件事便問道:“我兒回來了沒?”

  她給顧北溟生了四個子女,唯顧繼業這一個兒子,素來疼愛。

  “公子正要去外堂待客…”

  “娘!”

  說話間,顧繼業已到了。

  “孩兒本待去見客,聽說娘回來了,自當先來問安。”

  “我兒孝順,你昨日可去了侯府?”宗寰道:“為娘交待之事,如何了?”

  想與侯府結姻親,自是不可能直接讓小輩上門提親,宗寰事先已托了德高望重的長輩去透了口風,又派顧繼業去侯府賠禮,無非是給武定侯親眼看看,她這兒子是多么的人品出眾。

  不想,顧繼業臉上卻露出了些許難堪,道:“想必武定侯還在氣頭上,并未給孩兒好臉色。”

  他能這么說,沈季螭的態度顯然是極差的。

  宗寰十分意外,道:“是為娘沒考慮清楚,想來是因顧家如今有難,加上此前那私生子太過無禮。”

  “不過。”顧繼業卻是話鋒一轉,道:“沈姑娘當是對孩兒有意。”

  “是嗎?”

  “孩兒離開侯府之時,有個婢女跑來相問我是否來提親的。孩兒打聽過了,那正是沈姑娘身邊侍婢。”

  “定是偷瞧了你,滿意你的相貌風采。”宗寰轉憂為喜,笑問道:“你是如何答的?”

  “孩兒自是否認了,答說是認為顧家有失君子風度,真心感到愧對侯府。”

  “不錯,得體。”宗寰道:“你只需如此即可,剩下的交給為娘來辦。”

  正此時,有家仆匆匆趕來。

  “夫人,堂上來客等不及,已走了,留下了個口信,是大好事,‘顧家幸有麒麟兒為父奔走,現已無恙’,又說他家緝事稍后便與十一公子同來道賀。”

  “真的?!”宗寰不由驚喜。

  “是開平司王緝事派來的人。”

  宗寰當即轉向顧繼業,問道:“是你上前去請托的那位好友?”

  “是。”顧繼業道:“王清河,海川王氏子弟,祖上三代高官,是孩兒文會上結交的好友,在開平司中地位不低,孩兒上次過去求情,他答應孩兒一定會保住父親。”

  “好好好。”

  宗寰感動不已,一手拍著心口,一手撫著顧繼業的頭,唏噓不已。

  “我家麒麟兒長大了,你兄長們征戰沙場,馬革裹尸,可惜只有武功扛不住這偌大的家業,你智勇雙全,不負你父親與為娘的重望!”

  “娘親,你莫哭,這都是孩兒該做的。”

  門外的家仆見這對母子如此,也是擦了擦淚,心中卻在想,方才那來客說的麒麟兒是十公子還是十一公子?應該是自己聽岔了,怎么也不可能是十一公子,他能奔走到哪兒去。

  ————————

  馬車在斜徑巷停下。

  王清河聽到車簾外有人喚了聲“緝事”,掀簾道:“怎現在才來回報?”

  “顧家人也是怪,這等關頭,說了有急事也不來見,只派個家仆打發,小人等了半個時辰,只好留了口信出來。想必是他們看小人只是個未入流的雜役,并非輕視緝事。”

  “知道了。”

  王清河看向顧經年,道:“我是遞了拜帖的,可顧家若不接待,我只好拿出開平司的令牌來。”

  這種事牽連不到顧采薇,顧經年也無所謂。

  說話間,已有顧家家仆匆匆趕來,在王清河車駕前告罪,又請他從大門入內,以貴客之禮相待。

  宗寰管家多年,禮數一向周到,雖然偶有一時失誤,很快也就彌補了。

  王清河是個體面人,以晚輩自居,不走正門,下了馬車依舊從側門而入。

  顧繼業快步迎出,笑道:“王兄,有失遠迎,王兄情義,小弟沒齒難忘。”

  王清河頗矜持,含笑點頭,入堂坐下,轉頭一看,顧家并無人理會顧經年,任他自往前院西邊的倒罩房方向走去。

  “顧十一公子這是去何處?”

  顧繼業聽了這稱呼有些好笑,道:“我與王兄不是外人,說話就不顧忌了,你又不是不知,之前為了讓他與侯府聯姻,對外說是庶子,實則是個私生子,能知何禮數?”

  王清河一聽便知自己派人傳的話沒進到顧繼業的耳朵里,想來是傲慢偏見根深蒂固。

  作為外人,他插手不了顧家之事,臉上卻還是帶著謙謙君子的笑,道:“這次顧將軍得以洗脫清白,全賴顧十一公子出力,我不敢居功。”

  顧繼業一愣,根本不信,道:“他能出什么力?”

  這些內容,王清河本已派人來說明,顧家沒人聽,他也不耐細說,遂又招過了那人。

  “你與顧十公子說明。”

  “是。”

  那人本就不滿顧繼業的怠慢,講述經過時還故意吹捧了顧經年一番。

  顧繼業往日甚有風度,此番卻聽得臉色鐵青,喜怒完全顯在外面,聽罷,依舊不去請顧經年來,只道:“都是王兄與我姐夫的功勞,與那雜種何干?”

  王清河聽到“雜種”這等粗鄙之詞,不愿多言,起身告辭。

  他本意想看一場私生子揚眉吐氣的熱鬧,以滿足心中缺憾,這次來卻沒能如愿。

  但也無妨,顧家有顧繼業這樣的子弟,往后少不了有熱鬧可瞧。

  那邊,顧繼業轉回了內堂。

  宗寰還在吩咐仆婢備酒菜招待王清河,見兒子一臉不悅,她不由訝然。

  “怎這般快回來?王緝事呢?”

  “他尚有公務。原是他與姐夫在萬春宮捉到了幕后之人,證明了父親清白…”

  顧繼業將事情經過以他的理解說了,很自然地忽略掉了顧經年在其中的作用。

  宗寰聽了依舊欣慰,道:“總歸是你請托了王緝事方有如此結果,有何不高興的?”

  “那雜種跟著姐夫跑去立功呢!”

  顧繼業也不管有下人在場,脫口而出。

  罵了一句,他猶不過癮,遂對著娘親繼續抱怨。

  “他從小就窩囊,有幾分能耐?孩兒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必是他與那姓裴的女緝事有私情,讓她帶著出風頭,否則他為何自作主張跑到侯府退親?”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仆婢當中便有人動作微微一滯,將顧十公子這句證詞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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