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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結案

  距沼澤兩里之外的空曠處,兩百名甲士正在拱衛一個騎著高大駿馬的男子,那是瑞國三皇子魏禥的儀仗。

  當今瑞帝志在一統中州,嘗言“大業未立,豈顧后事”,一直沒有冊封太子,因此諸皇子有意為國效力,蓄養門客,結交文武,私下里都被人以“殿下”呼之。

  諸皇子中,魏禥小時候曾多受陸晏寧之母康寧郡主的照料,與陸晏寧關系最近,算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

  陸晏寧詳細與魏禥說了搜查結果,又從護衛隊伍中出來,就見顧經年正坐在遠處發呆。

  “來得正好,三殿下剛才還說想見見你。”陸晏寧道:“他是我表兄弟,你是我妻弟,不必拘束。”

  顧經年道:“請姐夫說我受了驚嚇,就不見了。”

  陸晏寧無奈,他知這個妻弟身上有秘密,不喜多見外人,便沒再勸。

  “也好,我與三殿下說,萬春宮之事為我此前來守衛時察覺的,遂來再打探,你與裴念則是前來找我。”陸晏寧莞爾道:“總之,功勞我替你領了,你可怪我啊?”

  “多謝姐夫。”

  顧經年巴不得與這些事的瓜葛越小越好。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不見有鳥兒,方才低聲道:“那具尸體是假的,死的是個替死鬼。我不確定那個白袍男子是不是劉衡,但他肯定還活著。”

  陸晏寧皺了皺眉,卻并不驚訝,用寬大的手掌拍著顧經年的肩,嘆息了一聲。

  “所以,你不想結案嗎?”

  “我擔憂的是那人很危險。”

  “這是后話,他既活著,我必殺他。”陸晏寧道:“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得結案。”

  顧經年早明白這是何意了,要的就是陸晏寧親口點明,他便可以順著這句話出言試探。

  “姐夫難道認為父親與他是同謀?”

  聞言,陸晏寧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他沒有馬上否認,就已是表明了某種態度。

  顧經年追問道:“姐夫是有懷疑?”

  “陛下秉先帝之志,為保百姓安居而禁絕異類。故大瑞民間無異類,此番所見之奭人、翡人唯武定侯軍中獨有,羽人只能來自于當年的越國俘虜,虺蛭、鳧徯則出自雍國。若說無岳父做幫手,我確不知劉衡如何能做到這一步。另外,崔晧與岳父一度同在武定侯麾下,關系不錯。”

  “如此,姐夫可曾懷疑過武定侯?”

  陸晏寧搖頭道:“武定侯早已退居養病,不問世事,也不曾與雍國作戰。西郊之變后亦有御史質疑他,陛下當著百官親自為他作保。”

  “那便可證明他的清白?”

  “陛下從未錯過。”

  顧經年對這個理由并不太接受,卻也沒再糾結于此。武定侯與顧北溟之間私交匪淺,若說武定侯有參與,那顧北溟的嫌疑只會更重。

  陸晏寧眉頭緊皺,臉色十分疲憊,再開口,卻是用了輕松的語氣,道:“結案吧,你我想要保顧家,現下已是最好的結果。”

  “好。”

  “回去吧,你阿姐很擔心你。”

  ————————

  一夜過去,晨曦透過樹陰灑下。

  山間小溪潺潺,忽傳來幾聲鳥鳴。

  躲在石洞中往外偷看的麻師嚇了一跳,瞬間縮了回去。

  許久,待鳥鳴聲漸漸遠去,他才敢再次探出頭,只見有一隊差役正往這邊搜查,越走越近。

  麻師正感擔憂,忽聽得遠處有人嚷了一聲。

  “你們幾個,過來!”

  那是黃虎的聲音,粗魯中帶著兩分霸道。

  “那邊我早都搜過了,隨我再去萬春宮走一趟!”

  “是。”

  差役們遠去了,麻師松了口氣,轉回巖洞深處。

  夜明珠的柔和光照下,纓搖的小臉愈顯蒼白柔弱,看得他忍不住在心中嘆息。

  坐了一會,少女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

  “醒了?”麻師道,“你的病根已經去了,安心再歇養一陣就會好起來。往后啊,你想放風箏、蹴鞠、泛舟,都可以玩。”

  “先生。”

  纓搖雖只喚了兩個字,卻飽含感激與親近。

  麻師聽在耳里、甜在心中,頓覺一切辛苦都值得,笑應道:“在呢。”

  “恩公呢?”

  纓搖打量著小小的石室,沒見到顧經年,目光便落在了小小的洞口處,不肯移開。

  麻師道:“他回家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嘛。”

  纓搖眼神立即有了焦急與失落之色。

  她躺了好一會,忽以茫然的口吻喃喃了一句。

  “好想見恩公啊,見不到他,心里好難受。”

  麻師愣了愣,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無奈道:“別急,等你養好了,我們就去見恩公。”

  “真的?”

  那雙失落的眼眸中綻出了驚喜。

  “自然是真的。”麻師心中叫苦,臉上卻還保持著僵硬的微笑。

  隱隱地,外面再次傳來了鳥鳴聲。

  麻師起身,搬了張小凳,踩在上面把夜明珠罩上。

  治好了小丫頭,他多年的心愿已了,卻也有新的煩惱。這次搶了虺心,籠人只怕要不死不休,他造了大孽,往后恐難再保她一輩子。

  接著,想到顧經年臨走前吩咐他辦的事,他思來想去,還是該回汋京去辦妥了,給小丫頭結一場善緣。

  ————————

  汋京。

  夕陽照著檐角處刻著的蠱雕,像是隨時要俯沖而下。

  緝事院內,黃虎懶散地倚著廊下的柱子站著,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用一如往常的豪橫語調與同僚吹牛。

  “一陣煙噴來,迷得老子昏天黑地,待老子醒來,兩手硬生生把籠子拉開,讓緝事與老尤先逃,我斷后,從山那面滾下去了,后面的事不好與你們說,都是機密…有沒受傷?當然也受傷,那誰,蘇神醫給治好了,那醫術,絕了!”

  說話間,黃虎似不經意地,目光幾次往廨房的方向瞥。

  裴念都把顧經年帶進去一整個下午了,說是記錄口供、完善卷宗,但不知怎么要這么久。

  黃虎等得有些心焦了,不見到顧經年并確保其安然無恙,他總覺得不踏實,這種牽掛出自于內心的的本能,他亦無能為力。

  公廨內,裴念與顧經年相對而坐,正聽著他說后來的經歷。

  以往遇到這種大案,裴念會讓她最信得過的掌簿葛慶之來記錄卷宗,可這次她連葛慶之都沒用,而是親自執筆。

  她雖一心前程,辦案六親不認,其實并不迂腐,知道有些事不能落在紙上,比如,六頭虺是從黃虎身體里養出來便被她改寫成出虺的是個巨人。

  顧經年則瞞下了他與黃虎之間的關系,只說兩人是合作。

  “我們追到沼澤邊,羽人已先到了,并招來了劉衡與其黨羽,黃虎敵不過他們,帶著我逃了,一直逃回山林里,歇了一夜,你們便來了。”

  裴念道:“如此說來,劉衡剖了虺心?”

  “我不知道。”顧經年道,“我沒親眼看到。”

  “是嗎?”

  裴念擱下手中的毛筆,指尖在卷宗上敲著,發出輕微的“嗒嗒”聲響。

  她以審視的目光看著顧經年,忽道:“你何必替黃虎瞞著?”

  “什么?”

  裴念反問道:“黃虎都與我說了,你反而還在裝傻?”

  顧經年有些不耐,道:“我不知你是何意。”

  “黃虎承認了,他吃了虺心。”裴念道,“你可與我說實話了?”

  “是嗎?”顧經年十分疑惑,自語道:“原來如此…但他哪有機會?你們可將他捉起來審,何必問我。”

  裴念本是試探,見了他這反應,對那個原本篤定的猜想又動搖了起來。

  六頭虺的尸體已經撈出來了,已被剖了心,劉衡一死,無非兩種可能,要么是還有幕后黑手得了虺心,殺人滅口;要么是顧經年、黃虎私藏了,其中,傷重痊愈的黃虎更可疑些。

  但黃虎武力雖強,并不擅長這種事,要瞞過顧經年卻難。

  “嗯?你在詐我?”

  顧經年見裴念的眼神,反應過來,道:“你懷疑我與黃虎私藏了虺心?裴緝事可記得,當初是誰說過要‘互相信任’的?”

  “你的秘密,我在替你守著,你也不該有事瞞著我。”

  “好,知無不言。”

  “對了,麻師呢?”

  “后來再未見到,許是在山谷里燒死了吧。”

  又問了幾處細節,始終沒看出顧經年有何破綻,裴念卷起卷宗,收進了懷中。

  “我會向鎮撫使稟告,想必不用多久此案便能了結。顧經年,你為顧將軍洗脫了冤枉。”

  顧經年起身,道:“也多謝裴緝事。”

  裴念問道:“保住了顧家,你似乎并未因此而高興?”

  “書院先生教導我該榮辱不驚。”顧經年道:“我可以走了?”

  “后會有期。”

  “再不相會才好,你忙你的。”

  顧經年推門出了廨房,當即就見到了黃虎那熱切的眼神。

  他只當沒看到,很快就移開目光,只見一個俊秀青年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一卷書看著。

  王清河聽得推門聲,回過頭來,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

  “顧公子,這便走了?”

  “是。”

  “我正好要去顧家。”王清河收了書卷起身,“正是在等顧公子一道同行。”

  “不必了,免得耽誤王緝事公干。”

  “何必見外?”王清河道,“我已使人告知貴府,是你力挽狂瀾,為父洗冤,于傾覆之間保全親族,想必他們已準備好為你慶功。”

  顧經年停下腳步,問道:“王緝事這是何意?”

  “不急,登車再談。”王清河神色親和,卻不給顧經年拒絕的余地,抬手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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