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三月初三,宜祈福、祭祀;忌諸事不宜。
如絲如縷的春雨纏著路上行人,徐青撐著油紙傘,光著一只腳,站在死胡同里。
他覺得自個多少有點大病。
按道理,他就算是信隆平皇帝能夜御十女,也不該信這賭狗的技能會起作用。
看著眼前堵路的高墻,徐青再次將鞋子擲出。
再試一次,萬一這回就準了呢?
代入賭狗心理,徐青看著那鞋子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最后落在濕漉漉的坑洼里,濺起一片水花。
“......”
黃歷說好的宜祈福呢?
眼看這鞋是不能要了,徐青身體前傾,俯首瞧了瞧擲出的‘點數’。
只見眼前這只有思想的鞋子依舊倔強的將鞋頭對準巷尾那堵高墻,甚至連角度都絲毫不差。
“這么堅定?難不成吳家兄弟真在墻外邊?”
徐青都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望氣術展開一瞧,墻外邊哪有吳家兄弟的蹤影,分明就是夜香夫處理夜香的蓄肥場。
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卻不曾說夜香夫最喜歡蓄肥的地方恰恰就是人跡罕至的深巷里。
徐青甩干鞋子上的污水,面容從猶豫不決轉為堅定的孤勇者。
起初他只當投鞋問路是個娛樂自己的小玩意。
可現在,娛樂性質已經變了。
今兒個他非要看看這賭狗小術到底要指引他去哪里!
穿上鞋子,翻過高墻,徐青站在夜香車旁邊,最初閑庭信步的悠然模樣已然消失不見。
此時他面色冷硬,無視周圍那些堆積如山的肥土堆,每走二十步便重新投擲一下鞋子。
好在雨天路上行人都行跡匆匆,少有人會注意那個撐著傘,不停丟鞋的怪人。
徐青穿街走巷,兜兜轉轉,最后終于在一處翹角飛檐的高樓外,停下腳步。
此時滿是臟污的鞋子正撅著嘴,指向迎客門大開的花樓。
徐青對這地方再熟悉不過,長風街有三大花樓,除了翠云樓、幽蘭苑外,便屬眼前的書凰閣最為有名。
但他卻從未來過這家花樓。
原因無他,只因這書凰閣是出了名的貴,里面的姑娘個個都精通琴棋書畫,哪怕是最差的姑娘都有著不俗的技藝傍身。
隨之而來的,便是名氣越大,海鮮越貴。
徐青打量著門口身穿長衫,彬彬有禮的儒雅小廝。
最后他還是感覺翠云樓里穿短馬褂的大茶壺更親切。
目光掃過書凰閣門口停靠的那些豪奢車馬,以及進進出出,皆是錦衣華服的客人,徐青針對投鞋問路這門小術,提前給出了他心目中的測評答案——
一坨答辯!
吳耀興的紙扎店一年到頭才掙幾個錢?就算把他賣了,也不一定能讓自家兒子在書凰閣里點一個姑娘過夜。
更何況吳家兄弟還是兩個人。
當然,也不排除有姑娘愿意接受雙龍會。
徐青向來是一個嚴謹的人,為了確認測評的精準性,他最后還是選擇義無反顧的走進花樓。
......
書凰閣內部環境與翠云樓大相徑庭。
除了裝潢,這里的人情世故,點姑娘的方式也和別處大不相同。
像翠云樓那樣的地方,你一進去,不用動腦子多想,只需憑借本能,喊來大茶壺或是老鴇,向他們直抒胸臆,怎么直白就怎么說。
比如:“爺聽說你們這有姓常的姑娘,快點給爺叫出來,我要嫖她!”
再或者:“爺們今天剛吃了韭菜盒子,三斤牡蠣,今兒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姑娘明天下不了地!”
可你要是在書凰閣里敢這么開場,被罵事小,指不定還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被人丟出去!
這就是書凰閣,一個背景深厚,專走高端路線的花樓。
徐青走進大廳,暖爐熏香帶來的香風熱氣鋪面迎來,中空井樓下,能看到各處拐角樓廊擺放的四季屏風和翡竹墨畫。
有文人雅士提筆揮毫,亦有樂師藝妓在臺上琴瑟和鳴,毅然一副粉墨書香的典雅景象。
徐青正感慨自己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他這般俗氣的人,哪配得上這里的檔次?
目光隨意打量一圈,見沒有吳家兄弟的身影,他便打算回去,結果他這才剛回頭,就瞅見吳志遠在吳文才的推搡下,走進書凰閣的大門。
徐青就站在距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問號。
這投鞋問路指示的結果怎么還有前瞻性?
是湊巧,還是湊巧?
徐青怎么琢磨怎么不對勁,你說它不準吧,吳家兩兄弟還真就來這里了!
你說它準吧,他剛來的時候,這吳家兄弟卻并不在此處。
暫不提徐青在那里頭腦風暴,且說吳志遠被吳文才推搡著走進書凰閣,這還是他這個雛鳥第一次走進風月場合。
“文才,這不好,你我是讀書人,怎能來這等......有辱斯文的地方。”
吳文才擠眉弄眼道:“好兄長,這可是正經地方,里面都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別說琴棋書畫,就是咱們擅長的詩詞經義,也不見得人家不懂。”
“話雖這么說,但若是遇見熟人總歸面上難堪。”
吳文才不假思索道:“這是什么地界?除了邀請咱們來的朱哥兒,哪會再遇見其他熟人,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來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勾肩搭背說著話,就悶頭往里進,卻不曾想還沒走幾步,就瞧見紙扎鋪隔壁的‘徐叔叔’正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們。
吳志遠臉色瞬間煞白,只道此事若是被父親知道,自己定然是吃不了兜著走。
吳文才心里也打鼓,一邊暗啐此事邪門,一邊又埋怨表兄烏鴉嘴。
正當兩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一個身著錦衣的小胖子,忽然從斜刺里冒出。
一見面,他便嘻嘻哈哈道:“你倆可算來了,再過盞茶功夫魁鼓令就開始了,你們快些跟我進去,今日說什么也得幫兄弟我斗贏這場,讓我抱得美人歸!”
吳志遠跟著那胖子往里走,路過徐青身邊時,他不好就此裝作不認識,便漲紅臉哼哧哼哧道:“徐...徐......”
未等叔叔二字蹦出來,徐青便打斷道:“志遠這是做什么,難道出門偶遇,便連徐兄我都不認得了?”
吳文才最是機靈,立馬向旁邊的小胖子介紹:“朱兄,這是我同窗好友,姓徐。”
“徐兄,這是津門朱家的朱公子,今日特意請我們來此小聚。”
小胖子聞言眼前一亮,說道:“文才兄的朋友,也一定非同凡響,若是這位仁兄不嫌棄,可一同前去參加魁鼓令,至于入場費用,便由小弟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