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
各國使臣很早之前就都已經到齊了,可左等右等,鴻臚寺的官員卻一個都沒有露面。
一開始,他們竊竊私語。
再然后,他們怨聲鼎沸。
闌厲有些不耐煩了,沖旁邊的小吏吼道:“你們乾國,不是向來都以禮儀之邦自居么?怎么貴客到來,你們卻如此不通禮數?讓貴客等待這么久,你們像話么?”
小吏情緒穩定的很:“大乾泱泱大國,一言一行皆有禮節。使者久居西南,應當是對我天朝之禮的認識有所偏差,還請稍安勿躁,該我大乾官員出場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出場。”
闌厲:“???”
他氣得不輕,這乾國的小吏,明顯是看不起他。
下意識的,他擼起了袖子,胳膊卻被隨行的老臣死死壓住:“殿下,使不得啊!”
“哼!”
闌厲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沒有再說話。
只是其他各國各部的使臣,怨氣更重了。
好在沒過一會兒,幾個穿著官服的人先后到達,坐到了對面的談判桌上。
為首的那個拱了拱手:“諸位久等,還請再等待一會兒,我們馬上開始。”
干巴巴地說了這么一句。
他們便各自落座,又不說話了。
闌厲又忍不住了:“人都到齊了,還不趕緊開始?還磨蹭什么呢,把我們當猴子玩?”
瓦木哈嗤笑一聲:“你們南邊的蠻子跟猴子有什么區別?沒有長腦子也就算了,連眼睛都沒有長么?你瞅瞅人家的官服,正主還沒來呢,你開始個什么?”
“你這北邊的野人說什么?再給我說一遍?”
“南邊的猴子沒腦子!”
“你給我過來…”
南北之間隔著偌大的中原,彼此之間造成不了威脅,也沒有直接利益牽扯,偏偏昨天鬧了很多不愉快,稍微拌幾句嘴就能吵起來。
駱呈有些頭疼,輕輕咳了一聲:“諸位!莫要讓乾國同僚看了笑話。”
闌厲和瓦木哈這才消停一些。
只是等了這么久,心中怨氣難免積壓得多了些。
一個個呼吸粗重,顯然已經不滿到了極點。
駱呈雖然不急,但也對乾國官員的做派有些不悅,壓下性子問道:“幾位大人,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們孫少卿為何還沒到?”
“孫少卿?哦…孫少卿昨日已經告老還鄉去了?”
“告老還鄉?”
駱呈頓時緊皺了眉頭,前些日子剛到,就去求見皇帝了。
但皇帝以身體抱恙為由閉門不見。
然后去拜訪鴻臚寺卿,結果鴻臚寺卿不在京都。
皇帝見不到,首席外交大臣也見不到。
再下一級,派出鴻臚寺少卿也能接受。
可結果少卿也告老還鄉了,連少卿的面都不讓見,乾國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駱使臣稍安勿躁。”
那官員見駱呈要破防,笑安慰道:“陛下指令名臣之后、大乾少有的青年俊杰緊急赴任代少卿,如此接待諸位,方不失禮數,應該馬上就到,還請稍等。”
駱呈這才面色稍緩。
名臣之后,大乾少有的青年俊杰。
能得到皇帝這般評價,想來也是乾國的標志性人物。
即便是個沒能力的酒囊飯袋,身負代少卿之職,也不算落了諸國的面子。
最好真是個酒囊飯袋,如此自己這邊也能談到更多的好處。
其他眾人也竊竊私語起來。
“名臣之后,少有的青年俊杰?會是誰呢?”
“應該是宰相的兒子吧…”
“你除了知道個宰相,你還知道什么?”
“除了宰相,還有誰能稱作名臣?”
“應當是了,我聽說丞相之子雖然年輕,卻…”
正當眾人議論之際。
忽然聽到一個亢奮的聲音:“諸位不要猜了,我們的名臣之后,大乾第一青年俊杰秦少卿已經到了!秦大人,請!”
秦牧野:“…”
他差點被劉主簿這浮夸的開場介紹弄破防。
不過還是擺出一副上國大臣的矜持,大踏步走了過去,左邊劉主簿,右邊白玉璣,三人先后落座。
談判桌左右,一片沉寂。
駱呈:“???”
許玉瑤:“???”
闌厲:“???”
瓦木哈:“???”
他們都懵了。
秦,秦秦秦牧野?
代少卿?
他怎么還代上了?
還有他旁邊的白玉璣…
乾國這邊,女人能上桌了?
秦牧野微微皺眉,小聲問了一句:“老劉,開場詞是什么來著?”
劉主簿壓低聲音道:“大國外交,既需雅量,也要威儀,您應該說…”
“我知道了!”
秦牧野坐直身體,淡淡掃了一眼眾人:“諸位怎么不說話?聲帶落家里了?”
劉主簿:“…”
眾使臣:“…”
有這么羞辱人的嗎?
闌厲繃不住了:“我當是何名臣之后,又是何青年俊杰?貴國難道已經人才凋敝到這個地步了么,居然…”
“豎子閉嘴!”
秦牧野瞥了一眼闌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叫闌厲,你爹闌宏,十年前的時候還是太子,帶著三千‘精銳’,被我六叔帶著三百騎兵追砍三百里。
我父輩功勛卓著,如何不算名臣之后?
你爹被砍成這幅熊樣,還能登基為王,哪來的臉面說我們乾國人才凋敝?”
闌厲:“…”
他氣得臉都紫了,面部肌肉一陣扭曲。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人家說的都是真的。
但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不能這般羞辱人吧?
他身為一國王子,若是被這般羞辱都能忍氣吞聲,后面還有什么底氣談條件?
一時間,他怒從心頭起:“你父輩的榮耀,跟你又有什么關…”
秦牧野冷哼一聲:“敗軍之將后人,無能暴躁之輩,休要口出狂言,影響我大乾邦交。來人!把他給我丟出去!”
眾時辰:“!!!”
眾小吏:“!!!”
他們都被秦牧野這狂躁的外交風格給整懵了。
闌厲也被氣笑了:“黃口小兒,無禮之輩,你…哎哎哎?”
“得罪!”
兩個武吏,一左一右掐住闌厲的胳膊,直接朝殿外架去。
雖說他們也有點懵,也覺得這位代少卿行事太過輕狂,但畢竟在京都混了這么長時間,他們很清楚這個節骨眼上空降一個代少卿代表著什么。
可以說,秦牧野現在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
哪怕行事再荒唐,自己也要一絲不茍地嚴格執行。
闌厲的聲音越來越遠。
蘭蒼王國的那個老臣面色陰晴不定,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眼前的鴻臚寺少卿行事太過狂躁,若是真的出言得罪,自己恐怕也會被請出去,到時就沒有人能代表蘭蒼談判了。
一眾使臣面面相覷,目光不斷在秦牧野和白玉璣身上游移。
誰都沒想到,乾國皇帝居然任由秦牧野胡作非為。
更沒想到的是,白玉璣居然能把秦牧野拿捏的這么死,雖說他們都聽說了,皇帝賜婚的時候,順手給白玉璣賜下五品誥命夫人,京中很多重要場合,這些誥命夫人都能走動。
可涉及到邦交正事,可很少有誥命夫人出場的先例。
結果這個明面上沒有任何功勞建樹的鎮南府少夫人,卻能出現在談判桌上。
這世界…已經癲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了!
白玉璣也側臉看著秦牧野,到現在還被一股不真實感包裹著。
少卿?
他居然直接成了少卿?
雖然只是代的,但行使的職權跟正職少卿沒有任何區別?
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能讓皇帝給他這么一個職位?
今日帶我一起出席,就是為了幫我么?
他,他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
可以預見,從鴻臚寺出去以后,自己在諸國使臣中的話語權會瞬間提升一個檔次。
驚喜來得太突然,她心跳如擂鼓,竟有些頭暈目眩。
“清凈了!”
秦牧野語氣之中充滿了舒爽:“大乾向來喜好和平,前些年雖然跟各位都有一些摩擦,但畢竟當了這么多年鄰居,肯定是有些交情在的。
諸位這番前來,想來心情也跟本官一樣,都是想重歸于好,共同發展。
本官作為鴻臚寺少卿,可以很負責任地承諾諸位。
只要諸位展現和平發展的誠意,任何試圖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的人,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聽到這話。
眾位使臣終于松了一口氣。
看來大乾皇帝也有意和解,如此便好。
可他們這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全吐出去。
秦牧野下一句話就接踵而至:“注意!是任何人,包括你們自己!”
眾人:“???”
我們自己都不能破壞我們的友誼了?
秦牧野語不驚人死不休:“北邊的朋友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西南的朋友心里肯定清楚,我們大乾具備這樣的能力。”
西南眾使臣:“???”
還別說!
他們還真有!
秦開疆朝西南這么一杵,誰敢輕舉妄動?
可你這么說話,是不是也太侮辱人了?
眼看諸國使臣已經到了破防的邊緣。
劉主簿趕緊打圓場道:“諸位都是各國肱骨重臣,當然清楚和平才是最重要的,哪會有破壞邦交友誼之人?”
秦牧野這才笑道:“倒也是!大家能過來,肯定都是謀求休養生息的,不過大乾與諸國邦交生疏已久,諸位忽然造訪,我們也沒做好準備。不如各位說說,今后想要如何相處。”
眾人這才神色稍緩。
剛才被秦牧野騎臉輸出的時候,他們是真的差點壓不住心中的火氣。
換作別人當少卿,他們肯定已經罵起來了。
畢竟談判桌上,就沒有不罵的。
可別的人有理智。
秦牧野純暴躁。
要是真被他給丟出去,皇帝還能忍著不換少卿,拿不到互市份額,自己回國以后就真成罪人了。
安心談吧,誰叫形勢不饒人呢?
駱呈清了清嗓子:“秦大人,前幾十年,各國伐交頻頻,雖然互有勝負,但百姓都已經不堪重負。北邊的礦產牛羊兇獸肉,南邊的奇珍異草辛香料,還有中原的…”
他侃侃而談。
秦牧野就靜靜聽著,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今天盡情輸出了一番,主動地位已經占據了,白玉璣這邊的進度條也朝前挪了一格。
接下來只需要靜靜聽這些使臣吹逼就行,反正這次互市開放,不是一場就能結束的,主動權在大乾這邊,自己根本不用急于一時。
不說話,反而更利于攫取心理優勢。
于是足足一個時辰的商談中。
秦牧野一直在重復兩句話。
第一句是:哦?聽起來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
第二句是:XX使臣怎么看?
一個時辰,各國使臣各抒己見,乾國這邊卻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說。
最后。
秦牧野揉了揉后腰:“今日與各位洽談甚是酣暢,各位的真知灼見實在令本官茅塞頓開。只是身體虛弱,不宜久坐,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各位吃好喝好,近日在京一切花銷,由鴻臚寺承擔。夫人,我們走吧!”
說著。
便和白玉璣一起起身,相互依偎著走向側殿。
眾使臣面面相覷,這談得口干舌燥,談出個屁來了?
他們看著白玉璣的背影,目光中充滿了迷茫和忌憚。
終究…
還是太低估這位南詔亡國公主了啊!
“嘭!”
側殿的門關上了。
秦牧野“喔”的猴叫一聲,灌了一口涼茶,美滋滋地躺在了躺椅上:“今天可太爽了。”
說著。
他扯過白玉璣的手:“娘子,你開心么?”
一股莫名的情愫在白玉璣心頭蔓延。
開心?
這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她驚喜得簡直要發瘋了。
可看著秦牧野略帶得意又滿是寵溺的神情,她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嗯…”
她輕輕應了一聲,又小聲問道:“皇帝允許你這么做,你是不是付出了很大代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