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修復

　　夜晚的校園里，路燈投下陰影，輕風吹動樹葉。

　　裁決司的次席方德帶著法爾斯，穿過林間小路，一路深入校園中，來到教學樓。

　　又進入教學樓一樓仍然燈火通明的教室。

　　“噓！”

　　進門之前，方德囑咐法爾斯。

　　“別大聲說話，里面正在考試呢。”

　　法爾斯點點頭，跟隨方德輕輕推開門，輕輕走進去。

　　便見偌大的教室里，一排排穿著精致的學生們，穿著修身馬甲，挽起襯衫袖口，正在“刷刷刷”作畫。

　　他們手中握著畫筆，全神貫注。

　　并不是在畫布上作畫，而是每一個人，都守著一面斷掉的鏡子，在描畫鏡子背面褪色的花紋。

　　法爾斯跟隨方德穿過教室，看到每一個學生守著的斷鏡，都一模一樣，都是斷裂的等身換衣方鏡，都有著同樣的材質、尺寸和斷面，都有著同樣褪色的花紋。似乎都是由同一面斷鏡仿制而來。

　　穿過安靜的教室，來到講臺前，留著卷曲山羊胡子的男人，同樣守著一面斷鏡，同樣在抓著畫筆，修復褪色的花紋。

　　他四十來歲年齡，留著瀟灑的藝術家馬尾辮，襯衣被顏料弄臟。

　　此時抬起頭，輕聲笑道。

　　“你們怎么來了，方德，還有可愛的小法爾斯？”

　　方德連忙附身上前，低聲匯報工作。

　　法爾斯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多少年沒人叫他小法爾斯了，更沒人叫他“可愛的”…但他很快控制出自己的表情，臉上露出親昵的笑容。

　　因為，這馬尾辮男人，就是裁決司的首席，糾纏碎天使的，老牌鬼門碩士，蘇魯斯！

　　方德輕聲匯報工作，法爾斯則看向蘇魯斯正在修復的那面斷鏡…他早就聽說，蘇魯斯大人是從移民司提拔到裁決司的，他糾纏的鬼，是天鐸王朝鐵衣公主的梳妝鏡！

　　相傳那是一位發動鐵血政變、妄圖謀權篡位的公主，她就是在這面梳妝鏡前披上鐵甲，拔出寶劍，帶著隨從們殺入王宮！

　　這場政變以失敗告終。

　　公主的追隨者們，只有鮮血從王宮的門縫里流淌出來。

　　公主鐵衣染血，長劍折斷，拎著斷劍搖搖晃晃，走出宮門，回到自己的寢宮，回到梳妝鏡前，用斷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這面見證了公主的野心和落敗，又濺上公主不甘之血的梳妝鏡，竟不知為何變成了鬼，又破碎成無數片，被幾千年后的方舟王國白林行省白狼城移民司所掌握。

　　移民司的大小官員中，很多都糾纏這面鏡子的不同碎片。

　　而所有碎片中最大的一片，就屬于裁決司現任首席，蘇魯斯！

　　很快，蘇魯斯就聽完了方德的匯報。

　　他皺皺眉頭，一聲嘆息。

　　“是六少交代的任務啊…

　　“那自然是要完成的。

　　“想要仙女星粉塵是么？”

　　他看看法爾斯，又露出笑容。

　　“小法爾斯，一定要努力啊，千萬別辜負了我，別辜負了六少。”

　　說罷，他從桌上的一盒盒顏料中，抓起一盒金粉顏料，遞給法爾斯。

　　“這一盒是十斤仙女星粉塵，被我用開了，還剩九斤多吧，你拿去。”

　　法爾斯微微一怔。

　　這作畫的顏料，就是仙女星粉塵？

　　他下意識看向首席大人的桌子，看到那一盒盒五顏六色的粉末、油液、膏狀物…這又都是什么？

　　再看首席大人在仿品斷鏡上描畫的金色筆觸…這就是用仙女星粉塵描畫出來的？

　　“愣什么啊，快接住！”

　　方德笑著伸出手，幫法爾斯接住這一盒仙女星粉塵。

　　“我們先把它拿回去，先進行實驗。

　　“首席大人也沒那么急。

　　“他這一次修復，已經準備了八年，不在乎多等幾個月。

　　“首席大人，我沒說錯吧？”

　　蘇魯斯咧嘴笑笑。

　　“事有輕重緩急。

　　“六少的事情，自然是更重要，也更緊急的。”

　　“嚶嚶嚶，嗷嗷嗷嚶嚶…”

　　辦公室里，老板仍然在伏案工作，一邊喝茶，一邊“刷刷刷”不知道在寫什么。

　　狐貍員工們則都聚到落地窗前，看秘書組黑耳釘的最新工作成果！

　　“嗷嗷，嚶嚶嗷嗷嚶嚶…”

　　卻見落地窗的畫面，按照白狼城的地圖順序排列，上南下北左西右東。

　　每一副畫面，赫然呈現的是不同地方的天空，不同地方的云！

　　“嚶嚶，嗷嗷嚶嚶嗷嗷…”

　　黑耳釘比比劃劃，狐爪指著第四城區上空一片巨大的烏云，給兄弟們看。

　　“嗷嗷，嚶嚶嗷…”

　　…第四城區正在下雨，而這片烏云正在去往第五城區。結合烏云移動的速度和第四第五城區之間的距離，大約兩個小時后，第五城區也要下雨了！

　　這就是老板最近交給它的新業務…觀察云圖，預測天氣！

　　狐貍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眼睛都亮起來，開始蹦蹦跳跳歡呼。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卓卓集團，有自己的天氣預報了！

　　從此，惡鬼集團就有了預知天氣的能力！

　　黑耳釘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又抓出來一塊小木板，比比劃劃，給兄弟們吹噓。

　　“嚶嚶嚶，嗷嗷嚶嚶嗷嗷…”

　　…早在今夜正式公布之前，它就連續三天成功預測了所有白狼城下城區的天氣！

　　“嗷嗷，嚶嚶嗷嗷嚶嚶…”

　　…以后，它將長期負責此項業務，為卓卓集團所有的生產、后勤、巡游活動，提供天氣數據支持！

　　“嚶嚶嚶嚶，嗷嗷嚶嚶嗷嗷…”

　　…以及，根據最新預測，明天集團生產駐地將會下大雨。

　　混料車間、油洗車間的天棚漏雨情況還沒來得及修復，所以生產暫停。

　　混料車間和油洗車間的狐貍員工們，都垂頭喪氣，略有郁悶。

　　它們車間的屋頂年久失修，總是容易漏水。

　　一直想換新的車間，但又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其余狐貍員工們，卻紛紛興奮起來，七嘴八舌開始議論，或舉著前爪找黑耳釘咨詢明天的天氣！

　　另一邊，卓群從辦公桌前抬起頭，看看不遠處的員工們，露出笑容。

　　雖然短期來看，天氣預報這項業務意義沒那么大…但還是要有的，畢竟，業務可以慢慢發展，用處可以慢慢發掘。

　　“今天，也差不多到睡覺時間了。

　　“黑手套，我們都去休息吧。

　　“城堡修復的事情，我已經整理了部分資料，具體修復方法還要從長計議，別著急。”

　　他笑著摸摸旁邊黑手套的腦袋。

　　又看向自己剛剛寫滿的幾張莎草紙，看到紙上列出來的一個個表格。

　　這都是他從知識逐人的內容中分揀出來的特定知識，和修復城堡有重要關系。

　　有的表格上，記錄了二十年來木材市場的木材種類、品相、價格變化。

　　有的表格上，記錄了五十年來每一年的溫度變化、降雨變化、風力變化等等環境指標。

　　有的紙業上，記錄了一百年來，城堡中每一個房間的具體安排，國王、王后、公主、總管、侍衛、女仆的日常事項和他推斷的動線…

　　沒錯…這些表格記錄的，都是幾千年前那個不知名王朝的數據，都是曾經這木頭城堡還是一座普通城堡時候的數據。

　　卓群抓起這厚厚一摞莎草紙，快速翻閱。

　　“可惜了，知識逐人中沒有正面提到城堡建設初期相關的知識。

　　“但是提到了部分年份城堡修理的記錄。

　　“等明天，再把那部分內容整理出來。”

　　旁邊的秘書黑腦殼，已經伸出狐爪，接過老板手中的一摞莎草紙，開始用漿糊裱糊裝訂。

　　“嚶嚶嚶！”

　　修復工黑手套，皺著眉頭，瞇著眼睛，看到這一摞莎草紙的厚度，已經開始懷疑狐生…

　　“嗷嗷嗷？”

　　…城堡的修復，原來這么麻煩么？

　　骨碌碌…

　　巨大的馬車穿梭在夜色都市中。

　　馬車車廂里，裁決司的次席方德大人，和法爾斯促膝而坐，兩人一起搖晃著紅酒杯，邊飲邊聊天。

　　“…這一次，耽誤了首席大人修復鬼容器，真的很不好意思。”

　　法爾斯看向旁邊桌子上的一盒仙女星粉塵。

　　次席方德大人卻咧嘴一笑。

　　“倒也不必有這種想法。

　　“我們這位首席大人，從八年前建立那座學院，招募有天賦的美術生，讓他們學習天鐸王朝遺留的壁畫，培養他們的藝術感覺。

　　“又建立專門的作坊，一比一復制生產鐵衣公主的梳妝鏡仿品。

　　“甚至還建立了專門的研究所，研究天鐸王朝時期貴族們彩繪使用的原材料。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簡單，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

　　“他的這一次修復計劃，到今天為止，實際上也就進行了一半。

　　“他不會在乎這幾個月的蹉跎。”

　　方德大人不介意和法爾斯聊鬼容器的修復，畢竟，法爾斯是他重點培養的后輩，早晚也要走上這條路。

　　法爾斯更愿意聽，此時豎起耳朵，一邊聽一邊認真思索。

　　“…這修復，竟然如此麻煩？”

　　方德大人輕笑。

　　“呵，你要修復的不是什么工藝品。

　　“那是鬼啊！

　　“歷史告訴我們，如果你想修復一只鬼，最好把鬼修成它原本的樣子。

　　“否則誰也不知道后續會發生什么。

　　“有些錯誤的修復，是無效的，這還算運氣好。

　　“有些錯誤的修復，會惹怒鬼，會給糾纏的鬼雄惹來大禍，這倒也無所謂了。

　　“曾經白鷹王朝舉全國之力，想要修復一座鬼磨坊。

　　“史書記載，那是一座能夠用黃豆研磨出金汁，凝煉成金磚的磨坊。

　　“白鷹王朝的三位王子，更是與這磨坊糾纏的鬼雄，從知識逐人中學到了大量的修復方法。

　　“但是，他們的修復，還是錯了…

　　“那座修復之后的磨坊，開始吸引每一個貪財之人進入，吸引每一個貪財之人把手伸入磨眼里，去撈磨眼里的金豆子。

　　“但是，沒有人能撈出金豆子。

　　“反而當他們把手伸進去的時候，磨盤就仿佛活過來，磨眼產生吸力，磨盤轉動研磨，把貪心之人吸進去研磨成醬和汁。”

　　法爾斯一邊聽，下意識看了眼杯中的紅酒，看到那鮮紅的顏色，悄悄把杯子放回桌面。

　　卻聽方德繼續道。

　　“后來，三位王子翻遍了所有的典籍和鬼雄們留下的記錄，又去回憶自己在知識逐人中學到的所有知識…可無論什么典籍、無論誰的回憶中，都不曾提到這吃人的磨盤。

　　“這座磨坊，因為錯誤的修復，發生未知的變化，變成一種…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的，東西。”

　　法爾斯聽得迷迷糊糊，下意識開口問。

　　“大人，那這個白鷹王朝，如今還存在么？

　　“和今天的白鷹城有什么關系？”

　　方德喝著紅酒，愣了片刻。

　　“有什么關系？

　　“名字一樣，算不算關系？

　　“白鷹城這名字，是白林行省的伯爵大人取的。

　　“白鷹王朝這名字，只存在于典籍里，已經是幾千年前的王朝。

　　“有些典籍記載，那座詭異的磨坊，吸引了越來越多人進入其中，它吃掉了白鷹王朝貪心的商人們，又吃掉了白鷹王朝的軍隊和官員，它甚至能引動逃出白鷹王朝之人的貪心，讓他們千里迢迢再跑回來，投身到磨坊中。直到最后，它甚至吃掉了三位王子，吃掉了白鷹王朝的整個皇族。

　　“而吃掉那整個王朝之后，關于磨坊的記載，就越來越少。

　　“至少我們白狼城掌握的典籍里，從來沒有哪一本再提到過它。”

　　明明只是聽了個故事，法爾斯卻仿佛親眼看到昔日那白鷹王朝的興衰，感慨一聲，無力仰躺在沙發上。

　　“難怪啊，難怪首席大人這么慎重。

　　“這鬼，就非修復不可么？

　　“不能不修么？”

　　方德咧嘴一笑。

　　“你這話說的，好像自己第一天當鬼雄？

　　“我們從成為鬼雄開始，在鬼雄這條路上走出的每一步，變強大的每一步，有哪一步是安全的么？

　　“既然選擇了成為鬼雄，那當然就要不斷變強。

　　“再危險，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