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完全沒了任何睡意。
他是真沒想到,寧威竟然跑到左辰的蓮花里面去了!
胡文對比了一下大小,發現如若是把夢里的寧威揪出來,大概也就和這個小寧威身高差不了多少。
便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了左辰。
“這不是寧威的三魂七魄。”左辰輕咳一聲,解釋道:“這是他的一個念頭,短則存在一天,慢則存在三天。”
在聽到左辰這么說之后,胡文這才垂頭看了看蓮花當中的寧威。
確實,蓮花的寧威看起來并不靈光,動作慢,反應也不快,說話甚至都不怎么利索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胡文的目光,寧威抬起了頭,有點疑惑的問:
“小胡,道長說的是真的嗎?”
“啊?”胡文話卡在了喉嚨里。
他并不清楚,如果這念頭知道自己并非是寧威,而且會短短幾天之后消失,他會是怎樣一個想法。
胡文的沉默卻反而成了回答,這小寧威沉默了一會,忽然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小胡,放心好了,本體是本體,念頭是念頭,這點老子還是分得清的。”
聽到寧威安慰自己,胡文只覺得臉上發燒。
“不過,寧威既然會被拿出念頭的話…”左辰話頭一轉:“恐怕心里有事啊。”
“此話怎講?”胡文疑道。
“當時蓮花包住的可不止是他一個人,但只有他一個的念頭被提了出來。也就是說,他執念最深,這道執念被暫時以小人兒的形式印到了蓮花上。”
胡文這才恍悟過來,隨后半彎下腰,看著蓮花當中的寧威:
“寧哥,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嗎?”
“事情?老子能有啥要做的事情?喝酒?吃肉?多找幾個漂亮阿姊?”寧威陷入了思考當中,他好像考慮了很久,才有些遲疑的開口道:
“保家衛國?”
“倒不是這個。”胡文啞然失笑,“有沒有什么別的事情?需不需要我幫忙?”
寧威這念頭捂著腦袋想,似乎暫時給不了胡文答案。
“念頭的思維同正常人不太一樣,況且就算是真人,你讓他冷不丁去想大概率也想不出來自己的執念是什么的。”
左辰將蓮花一翻手,收到了懷里,但卻把小寧威留下了,遞給了胡文:
“反正咱們也要去西聯臺,親自問一問寧威。”
胡文點頭,把寧威托到了自己肩膀上。
估計著明天狐妮只能暫時先屈居于胡文的懷里了。
又和左辰聊了幾句之后,胡文實在是睡不著,又怕耽誤明天行程,便干脆在甲板上找個地方閉目養神,寧威的殘念也坐在他肩膀上,看著滿天星辰,一言不發。
左辰沉默的走到了船邊,遙遙看著北方。
他其實有些事情沒和胡文說。
剛才吹散夢境時,左辰能明顯感受到一股阻力順著北方傳來。
顯然,這飛來的殘夢并非是整場大夢的核心,不過是零星碎片。
很明顯,恐怕北方有什么東西正撥弄著夜晚人們的思緒,編織出了一張碩大的夢網。
而且…
如果左辰沒感覺錯的話,
北方的夢網,似乎和飄在幽州半空,那不清不楚、若有若無的小調有些關系。
胡文靠在船上,左翻兩圈,右繞兩下,閉上眼又睜開,盯了會天空之后又閉上。
旁邊的狐妮被他吵得實在是睡不著覺,便起了身,捻著小步子走到了一旁,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圈,再次呼呼大睡。
而蹲在胡文肩膀上的寧威則是嘿嘿笑了笑:
“胡老弟,睡不著啊。”
“確實睡不著。”胡文睜開眼睛,看了眼寧威:“寧哥,你現在什么感覺?”
“感覺?像是悶在酒樓里喝了三天好酒,腦子里暈乎乎的,也不知道回歸本體之后,能不能把這段珍貴的回憶帶回去。”寧威摸著下巴沉吟。
“我不酗酒,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覺。”
“你小子,咋一點個愛好都沒有,怪不得把你憋成這樣。”寧威白了他一眼。
胡文長長嘆息:“最近事發生的實在是太多了,聯系不到北部要塞,小歡喜在幽州內大肆游蕩。感覺好像我只是去了趟徐州,等再回來,整個幽州就都變了樣。”
“你這就是太年輕了。”寧威撥量了兩下胡文,哼哼笑笑:
“你可知老子年輕的時候這幽州有多亂啊!”
“啊?”
胡文微怔。
他自打睜開眼睛到現在不過二十年,寧威算歲數的話,應該快四十了。
他年輕的時候…
胡文可能還沒出生。
“聽得那段時間好像在打仗…”
“嘿,當然是在打仗。”寧威道:“那年老子才十四歲,巧趕上老皇帝犯了瘋病,天下那個亂套啊!不光是各地的藩王,就連京都里面的鐵騎都開始到處亂跑,有些化作了流匪,聽從皇帝的命令到處殺人,還有些甚至干脆就變成了瘋子,根本都沒有辦法交流。還不知道練了什么邪法,越打越強!”
“那年康王年紀小,膽子也小,干脆就關閉了徐州的大門,派兵死守,既不接收從京都來的官員,也不接收從京都來的平民。那年又正好趕上了黑水惡物襲要塞,威王沒來得及關幽州關卡。好家伙!那群狗雜種就像是聞到了肉味,一股腦的跑到了幽州境內!”
聽著寧威的話,胡文腦海當中也浮現出了當初那段歲月。
當時自己的叔父還沒找到柳仙,全靠著自己手下的士兵。
鎮北王手下鐵騎強悍,京都化作流匪的禁軍實力也不差,雙方交錯應當是血流成河。
“老子家當年就在兩地邊界,京都那群流匪們一過來,就給老子家屠干凈了,那群狗養的畜牲,甚至連還沒多大的妹妹都沒放過。生生給摔死了。要不是老子跑得快,碰到了威王的隊伍,那現在小胡你可看不到你寧哥我了!”
寧威說這話的時候哈哈大笑,那氛圍簡直就像是在酒桌上喝酒時講出去的笑話一樣,然而這些話傳到胡文的耳朵當中,卻只覺得心都跟著在痛。
“寧哥…”
“你小子什么表情?”寧威笑罵他一句:“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在那節骨眼上能留下的命就是好事!我想我家人在天有靈,也愿意看我活下去。”
“我見過這么多人里,少有像寧哥你活的這么豁達的。”
“那群人都被迷了眼,心中有障,就容易被困在過去。”寧威道:“你小子也是,經歷的事情太少了。要知道老子當初可真是和威王一步一步的打下幽州,后來老皇帝終于扛不住駕崩了,威王又請了柳仙出山,鎮壓了黑海惡物,這才騰出手來收拾賊人,那群賊子就再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這事我都不知道。”
胡文苦笑。
“你今兒個到底多大?”
“正好二十。”
“我算算日子啊。”寧威掐算了一會:“這仗打完了也有二十多年了。你小子倒是好運氣,正剛好趕上了好日子。這次也算是給你長長見識了。你要知道,以后這保護幽州的重任就落在你們這批年輕人身上了,天底下可不是到處都有道長這種能人的,你也得多使點勁,再成長成長。”
“寧哥,你還和之前一樣啊,愛嘮叨。”
“老子這叫心直話,說什么愛嘮叨。”
不得不說,聽了寧威的安慰之后,胡文心情也舒緩了不少。
寧威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
他大字不識幾個,能把自己名字寫出來都是難得,但卻生了一張巧嘴,甭管是誰他都能聊得上天,說得上話,侃得上大山,人緣好,心腸也好。
當年教胡文的時候就是變著花樣的夸,才讓原本性子頑劣的臭小子一步步成為現如今的行走。
胡文對寧威自是多有感謝。
心情舒暢了,困意席卷上來了,胡文緩緩閉上了眼。
明月當空,云稀星多。
已是入睡,卻再無夢境。
夜晚下的幽州北方安靜、祥和,像是一片平靜的湖泊,沒有任何一絲波瀾。
尚寶城連著的河喚作“東來”,意為為東方來的滾滾長河,河的盡頭是片大湖,湖旁邊有個水閘,一是攔著可能出現的洪流,二是當有船順流北上之時,水閘里的力士則會協助卸貨,讓船只在大湖當中繞上一圈,重新順著河流回到尚寶城。
此刻天色正晚,水閘當中的工作人員也都是哈欠連天。
最近北方不怎么太平,這里已經好幾天都沒來船了。
有位負責記文書賬房先生核對完了最近的賬本,起了身,來到窗邊,看著那湖面當中的一輪明月。
恰似湖中寶物,似乎正待人去水中撈月一般。
忽得,河畔旁邊卻似乎出現了一人,賬房先生伸手揉揉眼睛,仔細朝那邊看去,卻是隔得太遠,瞧的不怎么清晰,只能勉勉強強看出來那人沒頭發。
“叮鈴鈴。”
鈴鐺聲自半空當中響起,湖面上突然起了一層濃霧,向著四面八方籠罩。
賬房先生心頭一慌,連忙就把這窗戶關上。
等到窗戶被關閉之后,迷霧也被擋在了外面。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已經安全了。
“嗯?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是聽到了他人的問話,賬房先生回頭看向背后:“沒什么,只是湖面上突然起了霧。”
笑著對已經七橫八歪倒的地面上正酣睡的力夫們道。
當他邁步離開此處時,只見窗沿旁邊躺著個賬房先生,酣然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