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面前的房間不小,又高又大,是個大廳。
里面擺了五張木制的桌子,每張桌子旁圍著六七個人,加起來一共三十多號。
這些人當中大多都是身披鎧甲,腰間別刀的士兵,也有觀狗斗和朱老八和剩下的一半的劃船力士。
光是掃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們正在這里劃拳玩樂,喝著幻想出的喝酒,吃著幻想出的肉,好不快活。
眼見著拿劍的彩衣忽然沖進來,這群士兵也都下意識的將手放到了兵器上,刀刃出鞘,面露兇光,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所幸觀狗斗和朱老八反應快,直接跳出來攔下了雙方,這才沒爆發出來什么不該有的沖突。
朱老八費了些口舌,這才解釋清楚雙方身份。
而在那群士兵中也走出了位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應當是這群士兵的領隊。
這男人穿著一身鐵制的鎧甲,破破爛爛,滿是傷痕。很難想象他穿著這套鎧甲到底打了多久,扛了多少敵人。
他沒有戴頭盔,臉上胡子拉碴,兩道深深的法令紋,鬢角發白,面容消瘦,卻炯炯有神。
走到人群前,哈哈大笑,伸手拍著彩衣肩膀。
“老子叫寧威,剛才多有得罪啊!彩衣姑娘。”
彩衣尷尬點頭,覺得這兵哥太過熱情了一點。
“寧哥!”胡文在聽到寧威名字后,也從人群后方擠了出來:“沒想到是你!”
當寧威看到胡文之后,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小胡!?你小子怎么也來這里了?”
“這些都是我帶來的人。”胡文解釋了兩句,“我們從尚寶出來,順著河北上,估計著明天就能到你那邊了。”
“你們認識啊?”
彩衣問。
“認識。”胡文點頭:“寧哥原來是威王府里的精兵,我小時候不愛練武,氣跑了好幾個江湖上的師傅,后來還是寧哥一手把我帶起來的。”
側頭看向寧威,有些好奇:“寧哥,你不是去大正門了嗎?怎么跑到西聯臺當百夫長了?”
“西聯臺上個能打的為了救人,進了山就沒回來,這里缺人,過來求老子,老子看不得人家求,自然就過來了。”寧威鼻子朝天,頗為得意。
“寧哥,按你的本事留在大正門,往上升的機會更多啊。”胡文頗有些感慨。
“你這是哪的話,老子可是當兵的,人家需要咱,咱還能不過來啊!”
胡文知道寧威的性子,便沒在這件事情上繼續深問下去,而是轉問道:
“寧哥,你們這是被困了多長時間啊?”
“約莫快有四五日的時間了。”寧威嘆息道:“之前寨子外面來了個和尚,說是路過的,老子不信他,可當時看不出他有啥不對勁的。,就讓他住在瞭望塔那邊了。”
頓了頓,便是怒罵了一句:“狗娘養的賊子!他把老子守塔的幾個兄弟全弄死了!日他親娘的!”
“老子哪能慣著他,便打算砍了他腦袋給兄弟們上祭…媽的,接下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想不起起來了。”
寧威到這里時手止不住的抓自己額角,想要抓住記憶當中睡前最后的畫面。
可他想了半天,這是半點念想都沒有,最終只好作罷。
又隨手抓了個板凳,一屁股坐下,寧威干脆講起來了這幾天夢中發生的事情:
“開始跟老子一起來入夢的共計有二十來號兄弟,小崽子們湊在一起憋招想出去,卻沒一個奏效的。這夢境內部視若銅墻鐵壁一般,敲也敲不爛,弄也弄不破,惱人啊。
“偏偏這鬼地方里面也有不少像是黑水惡物一樣的怪物,又兇又狠,還如同浪潮,無窮無盡。兄弟幾個剛開始不適應夢中戰斗,有十多號小伙子沒抗住,被一波一波的消耗掉,等到后面學會了喚出武器,戰況才好一些。”
寧威話說的平靜,就像是在念其他軍隊的事情,但胡文依舊能感覺到這背后的沉重。
十多個兵啊!
能一起站在戰線上的,那就都是值得托付后背的兄弟。寧威語氣看著輕松,可胡文卻能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那絲神傷。
這迷夢當中死去是生死不定,對于寧威他們來說,反而比親眼看到尸體更折磨。
又頓了頓,像是調整好了情緒,寧威才就行道:
“剛才有批惡物繞了后方,把老子個望風的好兄弟給叼走了,趁著哥幾個不備,把這地方圍了起來。若不是這兩位大哥出手,恐怕我們頭皮都被人家剝下來做鞋了。”
觀狗斗道:“我來的比朱老八晚,沒出多少力。”
朱老八撓了撓頭:“我其實也沒殺多少,來的時候都解決的差不多。”
又有點無奈:“我們兩個也不會醒夢的手段,雖說不算是被困住,但想來這些兵哥獨自留在此處太危險了,就干脆等道長帶人過來。”
胡文點頭,總算是聽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之前要塞里有傳聞,說是幽州來了位厲害的仙長,他如今也到這里了?”寧威也是左右看看:“不知道仙長現在在何處,可否讓老子…可否引我見見?”
“這里不好見道長。你們先隨我出來吧。”
說完這話之后,胡文就拉著幾人往外走,待到他們從這有棚頂的房屋當中走出去之后,才仰頭發現半空當中正有著個巨大的人臉,俯視著他們。
寧威仰頭,看著遮天蓋日的左辰。
“我的娘誒,老子長這么大,頭次瞧見這么高個體的。”
收斂心思,仰頭大喊:
“道長,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可以。”
“能想想辦法把這些夢境吹散嗎?老子幾個已經困了好久,若是有惡物到西聯臺,這樣可守不住啊!”
“吹散夢境簡單,但…”
左辰目光落在寧威身上。
他能看得出來,寧威和這群士兵身上的痕跡似乎更重一些,就好像是徹底扎根在了這夢境中。
“你們扎根太深,就算我真吹散了夢,你們也未必會醒過來。”
“啊?這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寧威急得原地打轉。
“容我思量一會。”
左辰思考解決方案時,一眾人聚在一起休息。
幾個船夫從未經歷過如此奇妙事情,當他們知道這是夢中后,便是紛紛嘗試怎樣從夢中匯聚出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人嘗試匯聚出美食,有人嘗試匯聚出美酒,有人嘗試匯聚出美人,只可惜大多數都失敗了,凝出了一堆邪門小物。
尤其是嘗試匯聚美人的那個哥們,他凝出來的一個四不像的類人物,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最后還是寧威揮刀解決的。
“剛開始入夢時老子和兄弟們也總喜歡這么做。”
斬掉那似人怪物之后,寧威并未責怪力士,而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當時隊伍里有個年輕老弟,捏出來的人比你這個長得還唬人,這還會背著四只手著地來回亂爬和個蜘蛛一樣,哪把哥幾個嚇的啊,嗷嗷叫喚,最后費了不小勁才把她腦袋切下去。”
他話說的有畫面感,頗為引人,劃船的力夫雖說也是走南闖北,可此等神奇的事卻也沒經歷過,便是聽得入了迷。
就追問了一句:“那個小伙子呢?”
“死了,沒攔住惡物,被殺了。”寧威道:“不知道有沒有在現實里醒來。”
船夫心里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待到船夫走后,胡文湊到了寧威身邊,止不住道:
“寧哥,這段時間倒也真是難為你了。”
“說啥屁話呢。”寧威卻是滿不在乎:“幫著威王守關,殺惡物,這是幫天下謀福的好事!多少男兒想來老子這位置都來不得的呢。你小子就樂意多愁傷感,甭亂想。”
又笑了笑:“更何況這夢中算是奇遇,有趣,妙事,以后老子去青樓招小妞喝酒也能多談兩句!”
又問胡文:“你去不?”
“不去,沒時間。”
“誒!你個雛兒,怎么和個書生一樣,扭扭捏捏,一點也不大氣!”
左辰讓所有人都站在一起,隨后手拿出來了蓮花,將上方功德之力散下,包裹在了所有人身上。
“我用蓮花護住你們的三魂,到時候多用些力道吹散迷夢,就算沒辦法把你們喊醒也不會傷到你們的魂魄,無需擔心。”
“煩勞道長了。”寧威道謝。
左辰才后撤了兩步。
他的視野也重新回到了大船甲板上。
一大團如同霧氣一樣的迷夢正包裹在船只上,隨著船緩緩前進,拉出長長的線條。
自丹田當中調動真炁,匯聚于喉嚨當中,左手前托,長長吐息。
綿長的風自江面上吹起,吹散了長河的濃霧,也吹散了這一路擾著人的迷夢。
在船頭抱著撐桿的船夫緩緩睜開了眼睛,身子一個不穩,險些掉到水里。
下倉正在劃船的幾個力士被驚醒,左右環顧,抓耳撓腮,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現實還是仍在夢里。
彩衣從驢車板子上直接一個鷂子翻身,在看到了等比大小的左辰之后,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而在船艙大通鋪當中,胡文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直接湊到了左辰的面前:
“道長,成了嗎?”
左辰看著被自己吹散的迷夢,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見左辰這副模樣,胡文心頭一緊:
“沒能把寧哥他們放出來?”
左辰沉吟幾秒,道:“這情況可能稍微有點復雜。”
說完這話之后,他便翻手將蓮花托了出來。
胡文垂目,定睛一看。
發現有個小個寧威正站在蓮花正中心,滿臉茫然。
“這是哪啊?咋回事啊?小胡?你咋變得和道長一樣大了?”
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