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簡陋了。”
道人輕輕搓著胡子,在竹林深處的山洞中轉了一圈。
接著,他在一張老舊香案上抹了一把灰,最后停在一座蓮臺前。
“你們就不說給我準備起壇所用的精石,給我三四根供神的吉祥香,或者打兩桿經幡也是好的。”
“師傅他老人家已經交代了,他的那筆符錢包含了一切的支出。
我們約定是三天時間,這都已經過了兩天半,難道你現在才開始準備那用作「道臟移煉」的醮法。
況且師傅從沒聽過盤岵大山的蝎心齋醮需要上香供神的,我勸你還是收起那點占便宜的小心思。”
道人被吳良說得面色訕訕,略一作揖道:“這就辦,這就辦。”
這人擦了擦額上細汗,想著對方應是從自家所煉的毒丹中看出那一點盤岵背景,還真是心細如發。
只是他沒想到對方還知道盤岵醮法,這來頭確實不小。
他走到蓮臺那里,小心的靠近著。
那肉質蓮臺懸定在洞內半空,從外形上看就很是陰森邪門。
肉蓮盛開,內里一具少年肉身出現。
這肉身看上去已是弱冠之年,安然睡在一玉石枕上,頭頂如意金冠,身著烏皂道服,腰上系著一條赤紅純陽絳,一派真道人的風采。
“就是他!”
白面的僧人來到蓮前,合十說道:“這具肉身就是我道臟轉移的對象。”
季明面無表情,沒有一點因為道人遲遲來到而產生的負面情緒,他相信這位道人已經做好準備。
如沒有做好,那也很簡單,打殺了便是,他是有契約精神的,說三天就三天。
“他是您的?”
聽到這個問題,季明頭一次認真的凝視著道人。
“你是第一次做這等買賣的嗎?!
我看你不只是心思多,這話也很多,我已經懷疑找你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季明這一次心中才真正生出惡意,一行有一行的規矩,特別是這樣見不得光的事情,他不知是因為道人出身小地方,還是存了什么別樣的心思。
一時間,洞中氣溫極速降低,地面微有結霜,那道人汗水流得更多了,他自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抱歉!”道人臉色微微發白,自袖內捏出一根墨色的,發絲一般細的長針。
“這針是我在蝎心齋醮中,借用「盤仙」法力所煉出的,它被我們這類精研醫術的修士叫作「歸元針」。
這是我們杏林中的一大杰作,但也是正道仙門所明令禁止的一種法物,一直被稱為歪門邪道。”
見道人總算上道,季明這才在肚中一摸,將那煉金胃袋被拿出,交給了蓮臺前的道人。
那根歸元針輕而易舉的扎入煉金胃袋中,很快那煉金胃袋便起了反應,一鼓一縮的,內里還冒著熱光。
“也只有盤仙這樣的旁門神真,或者一些故天的某些星宿神真,才真正的敢于繞開正道的限制,我要你五千符錢絕不算貴。”
道人試圖找補,挽回一點印象。
“繼續。”
聽到客人語氣柔和許多,道人這才放心的俯身身子,細細的欣賞道臟上的變化,口中念起咒語。
“心無掛礙,意無所執,
回歸本初,清凈自在。
身心合一,靈臺清明。
諸法無我,道歸本元。”
“啪”的一聲,那胃袋破開,一團燃燒的靈火,連同著許多金石粉末齊齊的飛出。
靈火上的絲絲火氣,還有揚起的金石粉屑,它們在天人肉身的一呼一吸間被吸入,順下胃囊中。
季明將手按在天人身的胸腹,陰虛無實的鬼手伸到皮肉下,觸碰到那一個正在升華中的新道臟。
忽然手上一痛,季明趕緊速回鬼手,那感覺好像被燙了一下。
季明心道:“成了。”
燙傷鬼手的火焰不是其它,是煉金胃袋中產生的靈火。
此道臟能煉化五金,且產出五行之金氣,故而才有煉金胃袋之稱,也是因這玄奇才入了旁門十大道臟中。
道人得意的晃著腦袋,“歸元,還歸本元,凡有道臟受中此針,都將回到本來模樣,并分離當初那煉成道臟的本元。”
“那豈不是在打斗中,此針可為一殺器。”
“天生萬物,遁去其一,沒有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器物是圓滿的,總有缺處,歸元針自然也是。
要使用它,通常是在人無意識,無法反抗的時候,不然那道臟法術稍一運轉,歸元針自會被破去。”
季明了然,同他想的一般無二。
道人搓著胡子說道:“杏林中的前輩也曾有想著將歸元針融入密功,創造一門專門針對道臟的法術神通。”
“這能成?”
“不知道,世上奇跡甚多,說不得此驚天動地之功早已經創出,只是不為我等小小修士所知而已。”
道人在那破碎的胃囊里翻了翻,找到那根細如毛發的針,這針已扭曲變形,用盡了其中的法能。
“好了,下次再來桂棗山做這買賣,記得還來找我,我會給個滿意的價格。”
季明目送著道人離去,在其走后不多久,便騎乘著小湫龍,領著吳良迅速的離開了這座桂棗山。
他看著云空下,那慢慢縮小的山頭,心中想著自己估計再也沒有機會來這里了。
天下的山河何其廣大壯麗,在更多仙山秘境前,一個個小小的桂棗山不會有讓他再度往返的價值。
數月后。
桂棗山上來了兩位外來的修士,乃是剛剛復元的素羅禪師,還有山魈婦,他們剛剛從鬼集出來。
素羅禪師走在竹林中,似自言自語一般道:“看來黃嚼真的準備用天人來完成第二次借尸還魂。”
山魈婦跟隨在后,不敢有絲毫言語,她是被強掠至此的。
“落銀湖南畔,靈隱寺。”素羅禪師在竹林深處的洞穴前駐足,說道:“這寺廟我是聞所未聞。”
山魈婦發著毒誓說道。“我句句屬實,不敢欺瞞。”
“我知道。”
素羅禪師眉宇緊鎖,道:“此事中還有許多疑點,無法解釋的疑點,這些疑點若不弄清,我之優勢將不復存在。”
“天人之死已定,您身上那讖語自破,我看咱們不必再追索下去,各回各家可好?”
素羅禪師眼神復雜的看著山魈婦,嘆道:“連你等妖魔都已知這讖語,看來我外道延壽之舉真乃是平生敗筆。”
“何來此說?”
山魈婦道。
“在這個世上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法力”,當它弱時,如春風入細雨,當它強時,若山呼伴海嘯。
我從前嗤之以鼻,現在卻已畏之如虎。”
“什么法力?”
“輿情!”素羅禪師放下合十的雙手,道:“莫看我將天人攆如雞犬,但外在的形勢已經起了變化。
就如我在亟橫山上掛單的道觀,雖是三餐不減,禮遇有加,但是那一種隱隱的排斥我能夠感覺得到。”
素羅禪師摸了摸自己漸生的胡茬,道:“有一種力量在推動我和天人之間的輿情變化,在將人心推向對我極為不利的局面。
我不敢想象,在那太平山上,這一股輿情已經到達了何種的程度,我不能,也不敢放天人上山。”
“太平山在北,靈隱寺在南,中間隔著幾千里的落銀湖,您.”
山魈婦從前還覺得這素羅禪師強勢霸道,有一種無敵且無畏的風范,現在才發現他的虛弱本質。
“一南一北,真是好手段。”
素羅禪師看著山魈婦手上的姹女妙樂幢幡,看著這明顯出自那天南淫僧空樂老佛的法器,陷入兩難的境地。
“靈隱寺,還是太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