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在夜空高懸,嗚嗚的風聲吹動枯樹。
玉瓊山,山門前。
宋秋月等修士已經趴在地上,像條蟲子一般足足半個時辰有余。
時不時的有雨水落下。
期間,沒人敢動一下。
哪怕是真的有蟲子,毒蛇從他們身上爬過,也只當做沒感覺。
只能說,不愧是元嬰真君。
個個道心堅定,很能忍。
不過,即便忍了這么久。
也有人極靜思動了起來。
那日月同天的異象消失以后,凈仙觀后方站著的那無數神魔般的虛影,也都隨之消失。
至于那白霧,也早就散去。
他們之所以不敢動彈,純粹是因為害怕。
“這么久了,或許那老道士早就走了。”
“他或許并不是邪異,只是瘋了而已,否則早就吃了咱們。”
“小姐,您給個答復吧。”
趙海等修士把問題拋給了宋秋月。
此時,他們齊聲開口,其實也是在提醒這位世家女,再不走的話,他們真就要扛不住了。
家仆歸家仆。
命歸命不是?
宋秋月有些猶豫,她其實是最想離開的那人。
老道士走后,她就動了心思。
只是六十尊神明卻都在提醒她,自從出現那白霧,它們的香火就莫名其妙的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
它們曾懷疑過。
是那老道士動的手腳。
雖然不曾聽聞,有什么邪異可以吸食香火。
可十萬大山無奇不有,鬼知道這里面有什么詭異的存在能做到呢?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即便不是那老道士也沒關系。
因為老道士走后,它們的香火也還在時刻消失。
好似那個吸走它們香火的存在,始終躲藏在暗處。
又或者,那老道士在隔空吸它們的香火。
反正,無論是或否,它們都走不了了。
宋秋月忍不住向六十尊神明詢問。
“若是現在走,或許還有機會。”
“你可以走,但我們不行。”
神明們如此回答。
宋秋月絕望。
現在雖然離天亮不久,可外面依舊漆黑一片。
沒有神明們的庇護,他們這些元嬰修士又算的了什么?
遇到一個兩個邪異或許還能抵抗一二。
若是動起手來,只會驚動越來越多的邪異,怎么看都只有死路一條。
宋秋月轉而求其次:“可否給宋府傳遞消息,告知我現在的處境。”
這次,神明們給了答復。
“天亮之后,我們便給府中傳信。”
沒有那詭異的白霧,白天的時候,神明們只需一念,信息便能穿過十萬大山,遠赴萬里之外的任何地方。
“小姐…”
趙海張了張嘴,懇切的看著宋秋月。
“天亮之后,我們便走。”
宋秋月無奈的嘆氣:“神明們走不了,也只能如此了。”
趙海等修士見此。
也只好將心思按下不表。
沒辦法,他們可以催促這位世家女,卻不能替其做決定。
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命也都掌握在宋秋月手中。
六十尊神明即便再虛弱,也不是他們這些修士能抗衡的。
元嬰,是修煉之路的盡頭。
神明,在這條斷絕的路上,又搭了一座橋。
兩者都不是一個概念。
如何能夠抗衡?
修士們眼巴巴的盼著天亮。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漸漸地。
天邊終于浮現出了一抹魚肚白。
宋秋月等人激動萬分。
“天亮了,我們可以走了!”
“走,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快走,快走!”
修士們激動萬分,一個個的全都凌空站立,只待天再亮那么一些,就立馬飛遁出去。
可就在這時。
一個讓他們毛骨悚然的聲音從頭頂響了起來。
“你們要走啊?”
所有人抬頭看去,只見紫袍老道流著口水,一手端著個盤子,盤子上擺放著瓜果糕點,另一只手插在腦袋里撥拉,蹲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這一刻。
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先前時不時落下的雨水,竟然是這紫袍老道的口水。
也就是說,在他們一直趴在地上的區間。
這紫袍老道不知道盯著他們看了多久。
就連神明們都不曾發現。
“前…前輩…”
宋秋月腦海中回想著那些下人看到自己時候的諂媚神色,可卻學的個四不像,只能勉強笑著說:“我們…我們…不走…”
“噫?不走。”
紫袍老道歪著腦袋,口水嘩嘩的流,直愣愣的說道:“不走你們飛起來做什么,下去,快下去!”
所有修士,全都落在了地上。
紫袍老道身影一閃。
出現在他們面前,依舊端著那個裝滿貢品的盤子,背對著他們。
低著頭,呢喃道:“我看了他們半天,還以為他們要走,還想跳出來嚇一嚇他們,讓他們的肉更緊實,沒想到一個都沒嚇到。”
此話一出。
宋秋月等人的身子頓時緊繃到了極限。
下一秒。
紫袍老道忽然回頭一笑:“噫,嚇到你們啦,嚇到你們啦。”
說完,就搖搖晃晃,像是個瘋子一樣往凈仙觀跑去。
一邊跑,還一邊笑。
那笑聲半是瘋癲,半是清醒。
“黃皮兒,為師回來了,還給你帶了好吃的!”
怎么聽,都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小姐…”
“走。”
宋秋月攥緊了衣角,舉步維艱的跟了上去。
這紫袍老道好似和白天時候見到穿白袍時不一樣,沒有那么瘋狂,也沒有張口就要吃人的惡意,甚至都沒有警告過他們不許離開。
可誰都知道。
恐怕離開這座山,就是他們的死期。
此時,天放大亮。
灼熱的日光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所有修士的心卻如墜冰窟。
好在,現在是白天,神明們已經給許州城內傳信,他們并非沒有生還的可能。
陳黃皮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
夢里,他的身體在不停的縮小。
好不容易長大了一點,又眨眼間變成了原來的八歲模樣。
皮膚變得泛黃,身子變得瘦弱。
漸漸地,變得越來越小。
身子都小到掛不上一身破爛的道袍。
甚至于,他還變成了一顆蛋。
蛋很大,有他張開雙臂那么寬,有他胸口那么高。
蛋身上海有無數金黑色的、花鳥魚蟲般的詭異文字在游走。
那些文字和五臟煉神法、陰陽合和化神術的文字一模一樣。
只是,文字流轉游走的太快。
陳黃皮又困在蛋里,根本看不清那些文字都寫了什么。
他試圖破殼而出,可又覺得不對勁。
“我分明是個人,要是從蛋里鉆出去,豈不是真就成了陳蛋生了!”
陳黃皮心中暗忖:“這噩夢太可怕了!”
“定是師父上次的話駭到了我,讓我做夢都夢到自己在蛋里,我分明就是個人,那邪異變成了我的本相,被我看的清清楚楚。”
邪異變化出陳黃皮的本相,那是一個還未成型蜷縮在胎盤里的嬰孩。
和尋常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好吧,陳黃皮騙不了自己。
因為包裹著胎盤的那層膜上,分明也有金黑色的文字要形成,只是他和變異神像同時出手,連教那邪異繼續變化下去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將其轟成了渣渣。
要是讓它繼續變化下去。
說不定還真就會變成一個蛋。
這么一想,陳黃皮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怒從心邊起。
頓時看這蛋殼也更加不爽。
劍指一并,便下意識的催動兩腎之間的精氣化作太歲斬魔,破蛋而出。
可他這一動。
卻詭異的發現,精氣蕩然無存。
反倒是一道漆黑如墨,散發著詭異、陰暗、魔性十足的劍氣從指尖冒了出來。
他的腎廟大門已經關上。
可精氣卻并未恢復,仿佛徹底消失了一般。
陳黃皮錯愕萬分:“我的精氣呢?”
五臟煉神法并未提過會有這種變化。
因為那黑煙,本就是從他腎廟里長出來的,先前只是偶爾有一絲混在精氣之中,現在則干脆是完全將精氣取而代之。
也就是說。
如果陳黃皮依舊繼續使用這黑煙。
他體內的腎廟大門很快就會被再次轟開,便如先前那般,意識和肉身出現了延遲。
“修行豈是如此不便之物!精氣是氣,煙氣也是氣!”
陳黃皮這般想,索性對著那蛋殼就轟了上去。
劍氣劈砍上去。
不僅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反倒彈到陳黃皮身上。
“我的劍氣為何變得如此軟綿綿的?”
陳黃皮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又不信邪的斬出一道劍氣,收而不發,只是用手指那么一捏,這漆黑的劍氣便化作黑煙散去。
他恍然大悟。
“我的黑煙雖然可怕,可要是完全由它構造成劍氣,反而沒了鋒銳的特性,我并不能取代精氣。”
陳黃皮只是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門道。
“除去劍法,我也略通拳腳!”
陳黃皮提起拳頭對著蛋殼就是一拳。
他拳出如龍。
只聽咔嚓一聲。
蛋殼當場被搗出一個洞。
嗚嗚的陰風頓時從那洞里鉆了進來。
陳黃皮瞪大眼睛,對著洞外看了一眼,小臉頓時煞白一片。
在外面,無數密密麻麻,毫無生機的眼睛,就像是坍塌的沙堆一樣,沿著那蛋上的洞全都涌了進來。
眨眼間,陳黃皮就在蛋里被無數只眼睛淹沒。
惡心,黏膩。
像是被蛇爬過似得。
那些眼睛一眨一眨,眼神充斥著濃濃的惡意。
“啊!”
陳黃皮猛地驚醒過來。
他這才看清,自己竟然回到了凈仙觀的大殿之中。
黃銅油燈就懸浮在左側,穿著紫袍的大師父則蹲在右側,則一只手端著個盤子,另一只手插進腦袋里,一邊盯著自己,一邊流著口水。
見陳黃皮醒來,黃銅油燈激動的道:“觀主,他醒了!他醒了!”
“黃二,大師父?”
陳黃皮有些茫然。
下一秒,一個裝滿貢品的盤子就擺在了自己面前。
“黃皮兒!你醒啦,為師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貢品!”
紫袍老道指著那盤貢品,獻寶似得得意道:“這下知道為師有多疼你了吧,比老二和老三都要疼你!他們壞,為師好!以后不許讓他們吃你。”